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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墜樓

  李元修心知大勢已去,但是猶有不甘,妄圖做最後一搏,——挾持帝王以求生路。他拿著劍向寧湛走去,但他的手還沒碰上寧湛,便有一物飛馳而至,從坐著的寧湛的耳邊堪堪擦過,沒入了他的小腹。


  李元修低頭一看,卻是聖鼉劍。


  聖鼉劍去勢極猛,將李元修帶得踉蹌後退。


  李元修捂住小腹,指縫間鮮血淋漓。他抬頭望向年華,眼神惡毒。


  年華看見李元修有異動,抬手擲出斷劍的同時,已經飛身掠向了寧湛。但是,李元修畢竟離寧湛更近,他伸手一把拽過寧湛,疾步退到了觀星樓的邊緣。他二人身後,一道半人高的石牆外,就是雲霧繚繞的萬丈高空。


  李元修瘋狂地笑著,即使死到臨頭,他也想拉著寧湛陪葬。寧湛在李元修的手臂中掙扎,觸碰到了聖鼉劍的劍柄,狠下心來,一把抽出。


  鮮血噴薄四濺,濺了寧湛一臉。從沒有握劍殺過人的寧湛嚇了一大跳,急忙鬆了手,血劍掉在了地上。


  李元修受痛之下,梟雄不甘服敗的心性暴起,索性拉著寧湛向觀星樓下跌去。


  寧湛被李元修拖曳,一起跌下觀星樓,年華嚇得魂飛魄散,不顧一切地奔向石牆,看準了那一襲龍紋白衣,探出身,伸出左手抓去。


  年華的手在虛空中徘徊,寧湛的衣袖擦指而過,終究還是沒有抓住。


  年華心中一涼,只覺得世界突然坍塌,生命從此再無意義。


  突然,她的手腕傳來一陣勁力,卻是一隻手拉住了她。


  浮雲遮眼,暗夜無光,年華看不清那人的臉,但是那隻手上傳來的熟悉感覺,讓她忍不住流出了眼淚。絕望之後,再生出希望,總是讓人因喜悅而哭泣。


  年華反手拉住寧湛的手,緊緊的,死也不願意鬆開。


  與此同時,天風之中,隱約飄上來李元修的狂笑,越來越遙遠。


  李元修跌下了萬丈高樓。


  年華勉力凝聚真氣,想將寧湛拉起來。可是,當她運轉真氣時,丹田處傳來劇痛,渾身酸軟無力。更可怕的是,因為突然渾身失力,她探出樓外的身體因為寧湛的重量而下墜,眼看也要栽下觀星樓去。


  年華雙腳離開地面的剎那,有人攔腰截住了她。年華回頭,看見蕭良的臉,他已經帶領烏衣軍、藩軍殺上了觀星樓,「年主將,末將來遲了!」


  「蕭都尉,快助本將拉聖上上來。」


  「是。」


  在蕭良的幫助下,年華、寧湛平安無事。


  死裡逃生,年華、寧湛相擁而泣。


  寧湛道:「年華,我知道你一定會來,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年華虛弱地笑了笑,心口無傷,卻比全身的傷都更疼。


  年華抬頭望去,觀星樓頂局勢已定,叛軍幾乎都已投降,雲風白、緋姬被澹臺坤、無色僧、蓬萊真人包圍。


  雲風白倒在地上,流血不止,奄奄一息。緋姬仿若失了魂的人偶,對周圍的動靜不聞不問,只是機械地為他止血。澹臺坤一掌擊在緋姬背後,她咳出了一口鮮血,仍是不還手。因為她的手必須按住雲風白右胸的傷口,免得他流更多的血。


  澹臺坤正要向緋姬下殺手時,有人制止了他,「澹臺坤,住手!」


  澹臺坤回頭,看清了來人,陰鷙地笑了笑,「年主將,這是邪教妖人,造反的禍首,罪不容誅。你阻止吾輩,這是何意?」


  年華強忍著身上的疼痛,一步步走來。每走一步,她就覺得血液從傷口湧出,生命力也流逝了一點。可是,她還是必須走過去。不然,她的心會更痛。


  「他們是反賊,自當押入天牢審問,按律法定罪。爾等豈可草菅人命?」


  澹臺坤還未回答,寧湛在眾將的護衛下走了過來。他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雲風白,獃滯如木偶的緋姬,又望了一眼眼神悲傷的年華,道:「先將異邪道妖人押入大理寺。」


  寧湛親口下令,眾人不敢有異議。澹臺坤等人押著雲風白、緋姬走下觀星樓。


  年華的目光和雲風白的目光在虛空中交匯,雲風白笑了笑,年華卻淚流滿面。他為什麼要丟下劍?為什麼?他給了她生,自己選擇了死,他為什麼這麼傻?她這一生,要欠他多少,辜負他多少……


  年華望著被兵士押走的雲風白,寧湛卻望著年華,明明變亂已經平定,李元修已經剷除,天下已經重新回到了他手中,他卻覺得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聖鼉,熒煌交會的那一劍,讓他贏了天下,卻輸了她。


  寧湛突然覺得孤獨、蕭瑟,他算對了天意,卻算錯了人心;算準了感情,卻算錯了無常。他苦心籌劃,步步為營的結果,是讓他輸了年華。


  觀星樓上,平亂、善後,一應事宜有條不紊地進行。


  從觀星樓中救出來的囚徒,除了文武百官,還有真正的易天官及其門人,他們被關押在暗不見天日的密室中,餓得形銷骨立,幾乎不成人形。


  御醫為寧湛、百里策、年華包紮傷口。寧湛受的是外傷,雖然皮肉遭罪,但並無大礙。百里策為寧湛擋襲時,受了內傷,所幸也無性命之虞。年華傷得最重,可她卻一直支撐著沒有倒下。


  夜空中紺藍如洗,群星閃爍明滅,唯紫微星光華流轉,映得寰宇熠熠生輝。遙遠的東方,泛起了一絲青白色。


  天,快要亮了。


  百里策似乎想起了什麼,他強撐起身體,向寧湛行了一禮,道,「聖上,冠禮尚未結束,如果耽誤了筮日吉時,恐怕不妥。如今變亂已平,依微臣之見,應在日出之前,將冠禮結束。」


  蕭太后也點頭,「百里丞相說的甚是,耽誤了筮日,只恐不祥,還是結束了為妙。」


  寧湛沒有反對。


  冠禮繼續進行,只是與之前的隆重輝煌相比,已是蕭索悲涼的兩重境地。


  觀星樓頂滿目狼藉,彷彿一場龍捲風剛剛刮過。散落在地上的屍體已經被禁衛軍拖走,但原本被雨水沖淡的血跡卻更加清晰刺目,令人悚然。在亂戰中殘存的文武百官,稀稀落落地立在天風中,神情恐懼而麻木。


  祭天台上,被雷霆劈裂的地方,深深地嵌入地下,像是一隻睜開的眼睛。


  寧湛垂手站在祭天台上,他看見禮官的屍體,免不得悲從心來,又灑了一回眼淚。之前執行冠禮儀式的人,只剩下蕭太后、百里策,和從暈厥中醒來的史官。易天官勉力強撐著,顫巍巍地登上祭天台,為崇華帝捧起了染血的爵弁。


  百里策為寧湛加了最後一道冠,「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


  一輪曦日緩緩升起,天空中星河未隱,一彎弦月仍然懸挂西天,與東邊的曦日遙遙相映。日、月、星同現於天空,從高入雲闕的觀星樓頂看去,格外的奇美壯觀。


  日月齊輝,雙星現世。


  千秋風華,國祚恆昌。


  不多時,火紅的朝陽噴薄而出,霞光萬丈。星、月湮沒在金色的雲海中。天地萬物瞬間復甦,從深深的沉睡中醒來。


  年華站在群臣中,在萬物從沉睡中醒來的那一刻,她卻倒了下去。


  她,實在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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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華醒過來的時候,入眼是以金鉤綰起的明黃綃帳,上面綉著栩栩如生的吐珠蟠龍。她的鼻端傳來濃烈的藥石味道,全身隱隱作痛,彷彿有無數螞蟻在骨頭上蠕蠕爬動。


  年華想坐起身來,卻使不上力氣。她的脖子、左腕都上了葯,用紗布厚厚地包紮著。掙扎之中,發出響動,驚醒了正站著小睡的許忠。


  許忠見年華醒了,高興得一跳而起,他對外面嚷道,「年主將醒了,快去告訴聖上。」


  許忠小跑過來,扶起年華,道,「年主將這一睡,就是三天,可把聖上給急壞了。聖上還帶著傷,卻每晚都守著您,像是失了魂魄一樣。他每日也不思飲食,把太后和大臣們急得束手無策。」


  年華定下神來,這才發現這裡是承光殿。寢殿中央擺著一座紫銅鎏金大鼎,獸口中正吐出絲絲裊裊的輕煙。


  不一會兒,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寧湛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由於逆著光線,年華看不清他的樣子,直到他走到了榻邊,她才發現他的臉色很憔悴。


  「年華,你醒了。」寧湛看見年華醒來,臉色欣喜,繼而又落下淚來。


  年華也覺得心裡發酸,淚珠斷了線般滑落臉頰,「寧湛……」


  寧湛,終是她此生最深的羈絆。


  寧湛、年華相對無言,只是凝噎。


  許忠小心翼翼地道,「聖上,年主將已經三天沒進水食了,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老奴去傳些熱粥進來,您也同年主將一起吃一些?」


  寧湛點頭。


  不一會兒,宮女送來粥食。許忠要來伺候,寧湛已經親自端起粥碗,一口一口地吹冷了,餵給年華。


  年華就著寧湛手中的小勺,一口一口地喝著粥。由於脖子上有傷,她每咽下一口粥,就彷彿一把刀割過喉嚨,疼得厲害。


  寧湛看出年華的不適,關切地問道,「怎麼了?疼么?」


  年華搖頭,笑了笑,「沒事。」


  寧湛又將粥吹得更冷了一些,才餵過去,年華也都吃了。


  喝完了一碗清粥,年華靠在軟枕上,望著喝粥的寧湛出神。寧湛見年華醒過來了,也吃了東西,心底放寬了一些,自己也喝了一碗粥。


  年華想開口問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


  當事情涉及到王權與陰謀時,有些事情即使發生了,人們卻不能說出來。有些血淋淋的秘密,只能埋在歷史的最深處,任其在漫長的時間中泛黃剝落,腐爛風化,最終只剩一道子虛烏有的影子。所以,年華不敢問,也不忍心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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