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雁門
一個月後,年華護送皇甫鸞回玉京。燕靈王皇甫康也許不明白此行艱險,他只為女兒準備了豐厚的嫁奩,沒有派遣軍隊護送。皇甫欽心知崔天允會半路攔截,卻是不動如山,袖手旁觀。北冥國中,三公主皇甫鸞去玉京和親,表面上風光無限,可是沒有人真正在意她的生死。
臨行前,皇甫鸞非常不安,「華姐姐,我有些害怕……」
「不要擔心。」年華安慰皇甫鸞,允諾:「即使拼上性命,我也一定將你安然送到玉京。」
皇甫鸞安心地笑了:「聽華姐姐這麼說,我就安心多了。」
年華望著皇甫鸞信賴的目光,頓時覺得肩上擔子很重。她暗暗發誓,無論如何,決不能讓她有任何危險。
「小華,一路走好。你要好好照顧小鳥兒喲!」送行的皇甫欽,笑得一臉陽光。
年華一行騎士護送皇甫鸞南下。行到禁靈境內的邊春平原時,年華打起了十二分警惕。這一天,天色陰沉,疾風滾沙。在雁門山附近,他們果然遇上了靈羽騎。靈羽騎約有三千人,五百白虎、騎相形見絀。
帶領靈羽騎的將領是一名年輕男子,他一身金色戰甲,火色披風,倒提著盤龍銀槍,英姿神武,仿如戰神。
年華仔細一看,倒還認得:「原來是年……不,宮少微宮世子。郬坡一別,五年未見,世子別來無恙?」
宮少微看見年華,臉上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在無皋嶺的點點滴滴,這五年來他還是不能忘懷,夢裡總有一襲紅顏鐵衣,裊繞心頭,揮之不去。在他的夢裡,那張明麗的臉時而笑容狡黠,時而眼神無辜,時而狂烈決絕,時而真摯誠懇……哪怕,後來被師父崔天允責罰,受了一百軍棍,並降為校尉,他也沒有後悔在郬坡放走她。他明白,他們身處兩個世界,兩方陣營。她之於他,只是水之彼岸的一抹幻影,永遠無法觸碰。可是,因為那道幻影太美,他忍不住駐足流連,忘了身處此岸。不,他是一名戰將,他的使命是戎馬疆場,建功立業。沙場男兒豈能耽於兒女情長?所以,他拚命地忘記她。所以,這一次他自請前來攔截和親隊伍,目的是親手擒殺她,斷絕自己亂七八糟的綺念,讓自己變得果毅,剛強。
「少羅嗦。年華,上次郬坡放走你后,本世子一直十分後悔。今天,你休想活著走過邊春原!」
年華心中一緊,該來的終究還是避不了。
在宮少微的帶領下,三千靈羽騎向白虎、騎包抄而來,沙塵滾滾,刀光森森。年華帶領白虎、騎迎戰。雙方混戰一處,白虎、騎明顯處於劣勢,只好且戰且逃。
年華和宮少微激烈交戰,玄劍與銀槍交織出一片寒光。
宮少微冷笑:「這五年來,本世子聞雞起舞,勤練武藝,你休想再輕易勝過本世子!」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馬上交戰,槍本就比劍佔優勢,宮少微的銀槍舞得風雨不透,年華一時也贏他不了,更不能脫身,心中暗暗著急。
或許,冥冥之中,將星自有天佑。這一日,邊春原上本就天陰風疾,此刻突然颳起了一陣勁疾的大風,飛沙走石,天陰如夜。無論靈羽騎,還是白虎、騎,都不得不停戰。
年華趁機帶領白虎、騎遁走。他們潰敗而逃,慌不擇路,為了保命,甚至連皇甫鸞的數十車嫁奩也都棄了。所幸,因為天黑風大,靈羽騎一時也沒窮追不捨。
沙風漸漸小了時,年華等人已經行到了一處亂石嶺。清點一下人數,尚有三百人。眾人在亂石嶺上暫作歇息,考慮接下來的去路。
烏雅戀戀不捨那幾十車嫁奩:「啊啊,多可惜,那些嫁奩可值幾十萬金,白白便宜了禁靈!」
巴布瞪了愛財如命的烏雅一眼:「能夠保命就不錯了,那些身外物丟了也就丟了!」
皇甫鸞縮在年華身邊,臉色發白,雙腿發抖。她養尊處優,幽居皇宮,從未見過這種打殺陣仗。剛才,一顆被斬飛的頭顱落在了她的腳邊,她險些嚇得暈過去。
「華姐姐,我害怕……」皇甫鸞抽泣道。
「別怕,不會有事……」年華安慰皇甫鸞,但語氣明顯底氣不足,她也不敢確定不會有事。
年華拿起羊皮袋,喝了一口水,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紊亂如麻的心也稍微平定了一些。她突然想起臨行前,崑崙交給她的錦囊。
「行到絕路,方開錦囊。」年華想起崑崙的叮囑。她當時只是一笑聽之,並沒有真將崑崙的叮囑當成一回事。此刻已經行入絕境,前路未卜,智竭力盡,不如拿出來一看,看看錦囊中究竟有什麼妙計。
年華拿出錦囊,打開。錦囊里有一張字條。展開字條,看完上面的蠅頭小楷,年華陰霾沉沉的臉上破開了一絲希望的曙光。
「退去雁門山。」年華吩咐眾將。
巴布猶疑:「年將軍,雁門山是絕路……」
年華笑了:「巴布,有一句古話,不是叫做『絕路逢生』么?」
沙風停止,一縷金色的陽光從陰雲密布的天空破出,天空終於放晴了。白虎、騎匆匆整裝,向雁門山行進。
陽光破開陰雲,照徹邊春原。如果從天空俯瞰,邊春原如同一方起伏的綠氈。但是,以雁門山為邊界,湍急的玉帶河流經邊春原,將綠氈撕裂為兩塊。靈羽騎和白虎、騎相遇處,正是北邊的邊春原。天塹以南,則是南邊的邊春原。
宮少微帶領靈羽騎回營,向率領大軍在後方壓陣的崔天允報告:「年華一行人,逃入了雁門山。」
崔天允坐在輪椅上,羽扇綸巾,氣韻風雅。他聞言微微皺眉:「逃入雁門山?她瘋了么?雁門山另一邊是千丈峽谷,峽谷下面是湍急的玉帶河。這一帶峽谷之間,溝通兩邊的弔橋早已毀壞。進入雁門山,只有死路一條。她不是自尋死路的人,她進入雁門山,究竟是什麼意思……」
宮少微想了想,道:「會不會是她危急之下,頭腦發昏,走錯了地方?」
崔天允冷笑:「能夠平定西荒的女人,會頭腦發昏么?她是一頭危險狡猾的雌豹,越是情勢危急,越是比誰都聰明冷靜。決不可小覷了她。你帶領五千靈羽騎,包圍雁門山。暫且不動,看她有何舉動,再做計較。」
「是。」宮少微領命。
雁門山。
古木開天陣,深塹列地營。年華帶領白虎、騎進入雁門山,眾人滿腹疑問,神色惴惴。靈羽騎已經包圍了雁門山,如果靈羽騎燒山,他們必死無疑。
年華神色平靜,一路向西南行去。轉入深山,快要接近玉帶河的天塹時,眾人眼前出現了一條古棧道。古棧道荒草蔓生,在嶙峋的山石中向上延伸。
年華大喜:「果然有一條古棧道……」
巴布疑惑:「雁門山是古戰場,有古棧道不足為怪。從地圖上看,棧道盡頭本來有一座通向對面的弔橋,但二十年前禁靈與北冥交戰時,弔橋已經被崔天允砍斷,並一直未重建。」
年華環顧了一眼古木參天的雁門山,淡淡一笑:「想過天塹,逃出生天,唯有自己架橋了。」
巴布驚:「如今靈羽騎圍山,我們哪裡有時間,人力來架橋?!!」
年華笑了:「架橋,其實只要一瞬間。好了,先趕到峽谷邊吧!」
眾人雖然疑惑,但見年華氣定神閑,胸有成竹。不知為何,也都稍微安下心來。
「華姐姐,我走不動了,休息一會兒吧……」皇甫鸞苦著臉哀求道。從遇襲到逃至雁門山,馬不停蹄地奔波了三個時辰。眾人是沙場磨礪出來的鐵人,倒並不覺得很累。可憐皇甫鸞金枝玉葉,哪裡受得了這種苦?一路驚嚇,一路奔逃,進山後棄了馬,徒步跋涉,她實在累得不行了。
戰場之上,寸陰寸金,勝敗往往就取決於一瞬間,更何況是逃命。靈羽騎包圍了雁門山,隨時可能進山,實在不宜耽擱。眾人沒有做聲,畢竟皇甫鸞身份尊貴,她的意願就是旨意,眾人不能違逆。
年華道:「那就休息半個時辰。靈羽騎自恃雁門山是絕路,也許並不急著追進來……」
已是傍晚,夕陽西沉,天色黑盡。白虎、騎原地休息,因為怕被靈羽騎發現,不敢生火,大家就著冷水吃隨身攜帶的乾糧。幸好,今夜天邊有月,清光淡潔。
年華將乾糧遞給皇甫鸞:「吃一點。」
皇甫鸞勉強吃了兩口,還是吐了出來:「這,好難吃……」
年華苦笑:「沒辦法。雖然粗糲了一些,但你將就著吃一點,才有力氣,後面路還很長……」
皇甫鸞搖頭:「算了,我吃不下去……」
年華知道皇甫鸞吃不慣行軍的粗糧,但為了後面的路途,還是要讓她吃一點東西,補充體力。可是,馬車、嫁奩都丟在了戰場上,連陪嫁的宮奴也都走散了。在這前無村,后無店的荒山野嶺,她上哪兒去給她找能夠入口的精緻食物?
年華正在苦惱時,一個鮮紅水嫩的野果被一隻手遞了過來。年華一看,卻是烏雅。烏鴉笑眯眯地道:「剛才趕路時,在山崖上看見有一棵野果樹,就順手采了幾個,準備自己解饞。公主您不愛吃乾糧,那就吃些鮮嫩野果充饑,也強過空腹。」
皇甫鸞大喜,接過野果,以衣袖拂乾淨,咬了一口,脆爽多汁:「真甜,好吃。」
烏雅笑眯眯地道:「公主您覺得好吃,烏雅也就開心了。如果回到玉京,您能不忘這幾個野果,賞我一些黃白之物,那烏雅就更開心了。」
皇甫鸞一邊吃,一邊點頭:「烏雅,到了玉京,本公主一定重重賞你!」
巴布一邊啃乾糧,一邊鄙視烏雅:「哼,馬屁精!財迷鬼!」
烏雅白了巴布一眼,繼續笑嘻嘻地諂媚:「公主慢慢吃,我這裡還有……」
年華見皇甫鸞吃得開心,也放下了心。她輕聲問烏雅,「你在山崖上可看清了?」
烏雅肅色,垂頭:「回將軍,末將看得確切,天塹邊古木參天,弔橋已沒,一切都如您說的那樣。」
年華神色複雜,「那,我就放心了。這個瞬間架橋,飛度天塹的計策,不會成為錦囊空策。崑崙真是高人。他對雁門山瞭若指掌,一定曾經來過這裡。他,究竟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