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蠱縱
夜晚,將軍府。
也許是因為遊玩了一天的緣故,年華十分疲累。沐浴時,她覺得有些頭疼,有那麼一瞬間,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頭疼,怎麼又犯了?不是已經大半年沒犯了嗎?怎麼會這樣……等年華恢復意識時,她的心中已騰起了一陣無法抑制的殺意。這種詭異的感覺,她並不陌生,在禁靈晟城琭王府,她就飽受這種感覺的摧殘和折磨。
年華站在浴池中,濕漉漉的長發披在身上,垂在水中,蕩漾起一圈圈漣漪。漣漪散開,她倒映在水中的容顏漸漸模糊,心中的殺意卻越來越清晰,似蝴蝶破繭而出。
她的耳邊,彷彿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回蕩著,由遠及近,由模糊到清晰,「殺了雲風白,殺了他,殺了他……」
年華驀地睜開眼睛,眼神空洞而冰冷。她走出浴池,披上長衣,拿起寸步不離身邊的聖鼉劍,走向雲風白住的廂房。
「殺、殺了他……」年華目光無神,聲音冰冷如鐵。
雲風白正寬衣準備歇息,忽然有人敲門:「篤篤——」
「誰?」雲風白問道。
門外沒有人回答。
雲風白走過去,拉開了房門。
年華安靜地站在門口,她只穿著一襲極薄的長衣,長發濕漉漉地披散著,長衣也濕漉漉地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玲瓏的曲線。她赤著腳,雪白修長的腿在長衣中若隱若現。
「年華,你……」雲風白的目光無意中掃過年華的酥胸,有些心慌意亂。這麼晚了,她來他的房間做什麼?難道……
眼前閃過一道黑光,打斷了雲風白的綺念。他下意識地側身避去,聖鼉劍堪堪劃過他的脖子,落在門框上。
「砰——」門框被劈開了一道溝壑。
年華一劍未擊中雲風白,反手又是一劍。劍勢極凌厲,狠絕,置雲風白於死地。雲風白避開得慢了一步,長劍划傷了他的右臂。鮮血噴出,濺在了年華的臉上。
「年華,你在做什麼?!!」雲風白呵斥。
年華彷彿沒有聽見,舉劍再次襲向雲風白。雲風白忍住手臂的劇痛,伸手去取放在桌上的佩劍。但是,他的手尚未觸到佩劍,木桌已經被聖鼉劍一劈為二。寶劍掉在地上,被年華踩在腳下,她的紅唇中吐出冰冷的聲音:「殺死——殺死——」
雲風白覺得不對勁,年華的眼神空洞如死,完全沒有神采,彷彿是一具被人操控的木偶。年華現在的眼神,對雲風白來說並不陌生。從前,師父重華教他巫蠱之術時,那些被蠱蟲操縱的人也是這般模樣。
年華被人下了蠱!誰,誰給她下了蠱,讓她來殺他?!!
雲風白又想起年華曾經對他說過,她在滄海閣中身不由己,彷彿身體被人控制,陷入了瘋狂的殺戮。莫非,在滄海閣中時,年華也被人操縱,殺了皇甫欽和十八名金獅騎將領?!!
雲風白心念電轉,不提防年華一劍刺來。雲風白來不及躲開,他驀地伸出手,赤手握住了襲來的劍鋒,阻止了這一劍。鮮血從雲風白握劍的指縫間湧出,滴在地上,似火焰。
年華微微怔了一下。
電光石火間,雲風白出手,點了她的穴道。
年華保持著出劍的姿勢,怔怔地站著。她的眼神空洞如死,但是卻有眼淚滑落眼角。
雲風白的手掌受傷極深。十指連心,痛得焚心蝕髓。但看見年華落淚,他的心更痛。強烈的憤怒湧上了他的心頭,誰對年華下蠱,如棋子一般操縱她?誰傷害了年華,他絕不放過他!
雲風白粗粗包裹了手上的傷口,以止住流血。他將年華放在床、上,讓她躺下,解開了她的穴道。年華早已昏了過去。
雲風白在年華身邊坐了許久,陷入了沉思。約莫三更天時,他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俯身吻了一下年華的額頭,「年華,等我回來。」
雲風白離開了將軍府。
第二天,年華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雲風白的床、上。雲風白不見蹤跡,房間中有激烈打鬥過的痕迹,地上有一些血跡。
年華髮現自己並未受傷,臉色倏地煞白。難道,這是雲風白的血跡?
聖鼉劍放在年華手邊,劍鋒上血跡蜿蜒。昨晚的一幕幕,在年華的腦海中緩緩滑過。她對雲風白揮劍,雲風白赤手握住了劍鋒。鮮血,那麼紅。眼淚,那麼冷。
「不!不!不——」年華瘋狂地大叫起來,將聖鼉劍狠狠地扔開,拚命地抓著自己的頭髮。不!不!她不相信,她會對雲風白揮劍!不!不!一切都是假的!那是在做夢!那是一場可怕的噩夢!!太可怕了!!
「風白,你在哪裡?!風白,你在哪裡?!!」年華倏地起身,出門四處尋找雲風白。她衣衫不整,渾身血跡地四處奔跑,尋找,找遍了雲風白平時會去的地方,都沒有他的蹤跡。
「有沒有見到風白?」「有沒有見到風白?」年華遇見路過的下人,便發了瘋般地追問。下人們見年華這副模樣,嚇得不敢作聲。
秦五小心翼翼地上來,道:「大將軍,據門人說,雲公子天未亮,就騎著馬離開了。問去哪裡,他一言不發。門人說,他似乎受傷了,渾身是血,而且神色很憤怒。」
年華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我向他揮劍,他一定是生氣了。他不會原諒我,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雲風白離開將軍府後,一連數日,再無消息。年華派人四處打探他的蹤跡,只得出他往北而去。他回北宇幽都了,他不會再原諒她了。年華絕望地想到。
年華幾次騎馬衝出玉京北門,想去北宇幽都找雲風白,可是卻一次次折返。即使,能將他找回來又如何?她還會一次一次地使他陷入危險中。一直以來,他陪在她身邊,就從未有過安寧,總是陷入危險中。也許,他已經厭倦了這種危險的生活,所以選擇離開她。如果,他已經選擇了離開,那麼她應該放他自由。可是,為什麼心中會有強烈的不舍,依戀,希望他回來?
雲風白走後,年華意志消沉,借酒消愁。她延請了宮中的太醫,玉京的名醫,想弄清楚自己無法控制自己的原因,但和在晟城一樣,所有的大夫都無法查出她的病因。這讓她更是消沉。
將軍府,飛翼亭。
年華獨自坐在亭子里喝酒,仆婢全都被她遠遠地遣走。後花園中陽光明媚,生機盎然,年華心裡卻遍布陰霾,死氣沉沉。她大口大口地喝著烈酒,以酒消愁。恍惚中,有人拾階而上,走向她。那人一襲白衣,她笑了:「風白,你回來了……」
那人走近了,卻是寧湛。
寧湛嘆了一口氣,「年華,你還要消沉到什麼時候?」
數日來,年華一直十分消沉。寧湛知道后,強撐著病體,只帶了許忠,出宮來看她。
年華流下了眼淚,「我差一點殺了他。他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寧湛伸手,擦去年華的眼淚,「這不是你的錯。他走了,你也不需要傷心,他本來就不該呆在你身邊……」
年華哭得更傷心。
寧湛抱著年華,低喃:「年華,你不要傷心,我會陪著你,永遠,永遠。任何人說愛你,都是假的,他們都會離開你。只有我,真正地愛你,永遠不會離開你……」
年華怔怔地望著寧湛,頭腦中很混亂。
寧湛溫柔地笑著,輕輕吻去年華臉上的淚水。雖然,她沒有殺死雲風白,不過雲風白走了,也是一個讓他滿意的結局。
年華的唇,冰冷。寧湛試圖溫暖她。從此,年華只是他一個人的,她的心和她的人,都是他一個人的,任何人也不許再奪走她。
年華的頭腦中一片混亂,她怔怔地坐著,任寧湛熱烈地吻她。難道,真的只有寧湛會永遠陪著她,愛著她……
年華驀然間抬頭,目光越過寧湛的肩膀。
風吹木葉,飛翼亭外的木樨樹下,不知何時站了一個銀髮男子。銀髮男子一身風塵,神色哀傷地望著她和寧湛。
雲、雲風白?!
年華以為是幻覺,閉了眼睛再睜開,雲風白仍然站在那裡。
「風白?!」年華不可置信地望著銀髮男子,推開寧湛,站起身來。
雲風白望著年華,眼神哀傷。她還是愛著寧湛么?他為了她中的蠱,跋涉千里,趕赴北宇幽都,數日不曾合眼。可是,他日夜兼程地趕回來,第一眼看見的卻是她和寧湛在一起……罷了,罷了,他愛她至深,卻也敵不過她記憶中的青梅。
雲風白心中滴血,萬念俱灰。他轉身離開,背影落寞而蕭瑟。
「風白!」年華提步去追。
寧湛拉住了她,「年華,不要去!」
「放開!」年華推開寧湛,追向雲風白。真的是他,還是幻覺?他真的回來了?他,回來了!
年華急著去追雲風白,力氣大了一些,推得寧湛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寧湛扶著石桌,望著年華頭也不回地離開,心中悲傷、失落、怨恨、嫉妒。年華,居然會推開他?她居然冷冷地讓他放開她?她的心已經徹底地被雲風白的妖術迷惑了!她已經不再愛他了。為什麼,她不再愛他了?
「不,不,不會的。年華,你是愛我的,你是愛我的,你是愛我的,你是愛我的,你是愛我的……」寧湛催眠般,不斷地對自己道。
「風白,你等等!!」年華追向雲風白,焦急地道。
雲風白不理會年華,步履如風。年華的輕功不如雲風白,始終和他隔了一段距離。雲風白出了將軍府,他的馬尚停在門口,他翻身上馬,縱馬離開。
年華見雲風白騎馬走遠,心中焦急,見門口停了一匹健馬,也不管是誰的,騎上了,就去追雲風白。看馬的下人,待年華縱馬跑遠了,才敢小聲地道:「那是……聖上的馬啊……」
雲風白縱馬出城,年華也追出了城。
郊野中,兩人一前一後,疾馳如風。
雲風白的馬長途跋涉,已經疲倦,漸漸的,速度緩了下來。年華的馬是寧湛的寶駒,腳力十足,四蹄踏風,很快就追上了雲風白。
「風白,你停下——」年華對雲風白道。
雲風白似乎沒有聽見,揮鞭縱馬。
年華見了,咬了咬牙,手在馬鞍上一撐,縱身而起。轉瞬間,一個起落,年華穩穩地落在雲風白身後。她從後面緊緊地抱著雲風白,「現在,隨你要去哪裡了。」
雲風白勒住馬韁,馬漸漸停下來。年華的雙臂緊緊地環著他,讓他哀如死灰的心中漸漸回暖。他伸出包著白紗,尚有血跡的手,握住了年華的手。唉,即使他去天涯海角,她也會一直在他心中,他又能去哪裡?
一匹馬上,兩個人緊緊地貼在一起,久久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