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紫鳶
「什麼都看不見,不如靠近一點?」宮少微提議道。
「再往前走,就掉到河裡去了。再等一等,她總會上岸的,不就看見了嗎?」拓拔玥道。
兩人伏在草叢中耐心等待。
約莫一炷香時間后,年華終於上岸了。
月光下,一身琉璃色的白衣,水淋淋地裹在年華身上。
原來,她穿著衣裳洗澡?拓拔玥、宮少微失望,發出了一聲嘆息。
年華剛走上岸,耳廓微微一動,似一頭嗅到了生人氣息的獸,銳利的目光在草叢中搜尋。
拓拔玥、宮少微屏息凝氣,祈禱不要被年華髮現。可是,年華一步一步,走向了拓拔玥和宮少微的藏身處。
拓拔玥、宮少微抬頭,正好對上年華正在滴水的臉,月光般透白的膚色,星子般明亮的眼眸,花瓣般嬌嫩的唇,彎起一抹迷人的微笑,「拓拔王主,宮世子,你們趴在草叢裡在看什麼?」
越是美麗的東西,往往越危險致命。此時,拓拔玥、宮少微就覺得年華那抹迷人的微笑里,透著浸人骨髓的殺氣。
拓拔玥咽了一口唾沫,「本王和宮世子在看……」
「在看星星,今晚的星空特別美,王帶我來河邊觀星……啊哈哈哈……」宮少微急中生智,指著頭頂的星空笑道。
年華抬起頭,望著天宇中清淺如水的星河,「星空,真的很美啊!」
一陣風吹過河邊,草叢起伏,仿如綠浪。
一顆老樹上,並排倒吊著兩個男人,一個是拓拔玥,一個是宮少微。
「這樣,看星星會清楚很多吧?你們慢慢看,我去歇息了。」年華笑了笑,在濕衣上披上乾淨的長衣,愉快地離開了。
「喂,宮少微,你還好吧?」拓拔玥的雙手、兩腿都被綁得緊緊的,倒吊在樹上。他試著掙扎了一下,掙扎不開。剛才被年華一拳打中的下顎,還在隱隱作痛。
宮少微也是一樣,他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睛,「我被她打得眼前都是星星了……」
「她為什麼穿著衣裳洗澡?」拓拔玥糾結。
「大概因為這是軍營,男女畢竟有別吧,這樣能少很多麻煩和尷尬。王,現在該糾結的不是她穿著衣裳洗澡,而是我們會被這樣吊多久吧?」宮少微更加糾結。
「已經成這樣了,糾結也無益。宮少微,冷靜一點,看星星吧。」拓拔玥冷靜地道。
「即使不想看,我的眼前也都是星星啊……」宮少微欲哭無淚。
崇華十二年夏,華駐南泛城,與南蠻王主拓拔玥結盟,共敵越國。夏末,華東走紫塞,與蕭良合兵,攻入越境。——《將軍書?風華列傳》
碧雲天,雁南飛,已經是深秋時節。
越國,鄴城。
紫鳶宮中,高殊倚坐在軟榻上飲酒,鳶夫人伏在他的腿邊。
台階下,一名言官正跪著奏報:「這兩個月以來,年華和蕭良從紫塞領兵南下,連破師城、偟城、酈城、溱城,已經抵達陪都——花城。年華派使者送來信函,要求王主將蕭太后、皇長子送歸,否則就要揮師入鄴城。軒轅大將軍在南泛澤和南蠻作戰,拓拔玥和兀思兵分兩路,拓拔玥已經領兵東來。軒轅大將軍聞鄴城受困,揮師回京,正在路上。王主,為了替軒轅大將軍爭取時間,您看是不是先將蕭太后和皇長子送歸玉京?」
高殊睜開惺忪的醉眸,「送蕭太后和皇長子歸玉京?美人兒,你說呢?」
鳶夫人抬起頭,笑了,「把如今的蕭太後送歸,只怕年華會更快揮師入鄴城吧?還是不要送歸了。鄴城和花城中間隔了郇水河,年華的大軍要渡過郇水河,未必容易。退一萬步來說,即使她渡河而來,鄴城還有堅固的城牆呢!再派一員大將去把守城門,不就行了?」
「美人兒所言極是。」高殊道。
那名言官聞言,怒道:「妖姬亂政,紅顏禍國!王主休聽妖婦之言,誤了國家社稷!」
「王主,你看,他竟然對妾身無禮……」鳶夫人舉袖,嚶嚶哭道。
美人梨花帶雨,高殊方寸大亂,對言官發怒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諷刺寡人昏庸誤國?!來人,將他拖下去,重打二十棍,以儆效尤!」
侍衛聞令,去拖言官,言官流淚道:「王主,老夫輔佐您二十年,忠心耿耿,可鑒日月。古語云,刑不上大夫。如今,您卻因為妖婦的一句話,就要加刑於老夫。老夫受刑事小,您休要被妖婦迷惑,斷送了越國江山啊!」
高殊聽得不耐煩。
鳶夫人道,「真是一個啰嗦的老傢伙,不如割掉他的舌頭?」
高殊笑了:「美人兒此計甚妙。來人,割了他的舌頭。」
言官被侍衛拖走,哀聲罵道:「妖姬禍國,昏君無道!妖姬禍國,昏君無道!妖姬禍國,昏君無道——」
「他的聲音可真難聽!」鳶夫人嘲諷道。
高殊挑起鳶夫人的下巴,「還是美人兒你的聲音好聽……」
「王主,您真討厭!」鳶夫人輕輕推開高殊的手,笑容嫵媚,「對了,軒轅大將軍能在年華攻城前抵達鄴城嗎?」
高殊抬頭,望著金碧輝煌的大殿頂端,喃喃道:「不必擔心,他會抵達,只要寡人有危險,他就會日夜兼程地趕來……」
他永遠不會放過他……
他永遠掙脫不了網的束縛……
誰,誰可以來替他斬斷那張可怕的網?
還是,他必須以死亡為代價,才能擺脫他……
不一會兒,侍衛用漆盤呈上了言官血淋淋的舌頭。
鳶夫人花容失色,以袖掩面。
高殊擺了擺手,「拿下去丟掉。」
這一天下午,高殊不在紫鳶宮,鳶夫人來到了春風殿。春風殿在紫鳶宮西邊,寧琅和寶兒住在這裡。
「琅皇子,這是您最愛吃的桂花糕,您吃一點?」內殿中,寶兒端著糕點,哄悶悶不樂的寧琅。自從來到鄴城,寧琅就悶悶不樂,少言寡語。
「寶姨,師父什麼時候會來接我們回玉京?」寧琅問寶兒。
寶兒一怔,笑了笑,「琅皇子,也許,我們不會再回玉京了?」
「我是皇長子,為什麼不回玉京?我要回玉京,我想師父了。我還想回葛地去,我還要撲一隻蝴蝶送給她……」
「琅皇子,不要再說回玉京的話了,您母親會傷心……」寶兒悲傷地道。
「不,那個女人不是我的母親,我討厭她!」寧琅咬著嘴唇,道。
「琅皇子,您不要再這樣說,您母親會傷心……」寶兒嘆了一口氣。無論鳶夫人對他多好,寧琅一直不承認鳶夫人是他的母親,十分排斥她。
寶兒的眼角飄過一抹紫影,香風襲面。她側過頭,就看見了鳶夫人。
鳶夫人來到寧琅身邊,伸手撫摸他的頭,溫柔地道:「琅兒,留在娘親身邊,不好么?你想要什麼,娘親都會給你。」
寧琅打開鳶夫人的手,厭惡地道:「不要碰我!你不是我娘親!我才不要呆在這裡,我要和師父回玉京!」
鳶夫人的臉黑了下來,目光漸漸變得冰冷,「年華未進鄴城前,軒轅大將軍就會回來了。我不會讓你回玉京,你是我的兒子,必須留在我身邊。」
鳶夫人冰冷的目光和語氣,嚇得寧琅不敢動彈。鳶夫人伸臂攬過寧琅,溫柔地道:「琅兒乖,陪在娘親身邊。這七年來,娘親一直在思念你,做夢都想這麼緊緊地抱著你……聖上的心,從來不屬於我,可你是屬於我的,你必須一直陪著我……」
寧琅一把推開鳶夫人,「你放開我!我的娘親早就死了,我不認識你!我要師父,她才不怕什麼軒轅大將軍,她一定會來帶我回玉京!」
「啪!」鳶夫人生氣,打了寧琅一記耳光。她戴著的尖銳的銀比甲,在寧琅幼嫩的臉頰上劃出三道血痕。
寧琅的眼淚奪眶而出。
寶兒吃驚,急忙將寧琅護在懷裡,「小姐,琅皇子他還小,不懂事……」
鳶夫人也自覺下手重了,心中一痛:「琅兒……」
「我討厭你!我恨你!」寧琅對鳶夫人道,他推開了寶兒,跑出了春風殿。
鳶夫人怔了怔,回過神來時,怒斥侍立在一邊的宮女,「還不快去跟著,他出了什麼事,唯你們是問!」
「是,夫人。」兩名宮女行了禮,匆匆追了出去。
鳶夫人無力地坐下,喃喃道:「寶兒,為什麼?當年,聖上的心裡只有她,如今,連琅兒也只想著她?為什麼,她要奪走我的一切?!!」
過了一會兒,寶兒才反應過來鳶夫人口中的「她」指的是年華。她嘆了一口氣,道:「小姐,如果不是年將軍,琅皇子也活不到今日了。他們是師徒,感情一向親厚。年將軍是一個很好的人,當年我一念之差,差一點害她毀容,她也並不計較,還一直保全我的性命。她心地善良,寬容大度……」
「住口!」鳶夫人打斷了寶兒,悲傷地望著她,「原來,連你也被她奪走了么?」
「我……」寶兒望著鳶夫人,說不出話來。
沉默了半晌,鳶夫人開口了,道:「我恨她,恨她……我要殺了她……」
她恨年華,年華殺了她的父親,奪走了她心愛的男人,搶走了她的兒子,甚至連她最忠誠的婢女,也被她迷惑了心智。為什麼,她要奪走她的一切?!為什麼,她要一點一點地毀掉她所有的幸福?!!
「我恨她,我要殺了她……」鳶夫人表情猙獰地道。
「小姐……」寶兒望著鳶夫人猙獰的臉,感到陌生而恐懼。
在谷扶林和李亦傾重逢,知道她還活著,寶兒很高興,也很感激上蒼。但是,這一段時間的相處,她總覺得李亦傾變得很陌生,似乎不再是她從小服侍,情同姐妹的小姐。
寶兒告訴自己,或許,因為小姐如今已是越王的寵妃鳶夫人,所以難免給她以陌生感?可是,鳶夫人的性情和行事作風,實在不像是曾經溫柔善良的小姐。一想到鳶夫人對蕭太后所做的事,寶兒就不寒而慄。她的小姐,已經變得如此陌生了。
寒露時節,年華和蕭良駐軍在花城,與鄴城隔郇水河相望。拓拔玥率領南蠻大軍,抵達了花城,和年華、蕭良會合。
鄴城,王宮。
一名風塵僕僕的武將跪地奏道:「稟報王主,軒轅大將軍已至溱城,十天後就會抵達鄴城。大將軍讓末將轉告王主,請王主不必擔心,他一定會殺退敵軍,保全鄴城。」
「知道了,退下吧!」高殊倚坐在軟榻上,揮了揮手,示意武將退下。
「是。」武將領命而退。
鳶夫人斟了一杯酒,遞給高殊,盈盈笑道:「王主,軒轅大將軍回來,我們就不用擔心了。」
高殊面無表情。
「王主,您怎麼了?」鳶夫人伸手撫摸高殊的胸膛,問道。
高殊伸手,挑起鳶夫人的下巴,笑了,「美人兒,今晚我們怎麼取樂?」
鳶夫人道:「花城的舞姬剛排練了霓裳羽衣舞,不如讓她們來獻舞?」
「好主意。傳舞姬獻舞。」高殊笑道。
百里之外,軒轅楚帶領天狼騎馬不停蹄地趕往鄴城。
鄴城以東,花城隔郇水河相望。花城中中駐紮著白虎、騎、烏衣軍、南蠻軍隊,金戈鐵馬,刀光耀夜。
鄴城之中,百姓提心弔膽,時時擔心著河對岸的大軍殺入城中。皇宮之內,卻是絲竹喧嘩,歌舞昇平,高殊和鳶夫人恣情地飲酒取樂,彷彿沉溺於感官的歡愉中,就可以忘記兵臨城下的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