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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龍血

  「你是什麼人?」年華問道。


  男子垂首道:「小人名叫笛,是離宮中的伶人。女王陛下派小人來伺候您。」


  年華一怔,皺眉,「我不需要人伺候,請回。」


  笛站著不動,「小人的琴技略可見人。不如,小人為您撫一曲琴助眠?」


  「多謝。不過,我想要安靜。請回吧。」年華斷然回絕。


  笛倒也識趣,垂首告退了,「那麼,請您安歇。」


  笛離開之後,年華躺在床、上,心中對端木尋的厭惡又加深了一層。從小到大,她總是獨、裁地、自私地把自己的喜好強加於他人,從不理會他人的想法,還以為是恩惠、仁慈。


  萬籟俱寂,星光如水。


  年華靜靜地思索著該如何抉擇,她越想越是心亂如麻,輾轉反側,直到東方露白時,她才淺淺地睡了過去。


  年華醒來時,蜂蜜色的陽光從窗戶透入,天色已經大亮了。一個人站在窗邊,年華定睛一看,是易容成侍女的緋姬。緋姬什麼時候進來的?為什麼不叫醒她?她昨晚上哪裡去了?


  年華起身走向緋姬,「緋姬姑娘,你在看什麼?」


  緋姬的肩膀微微顫抖,年華循著她的視線望去,不由得臉色大變。廣場上的青銅女神像下,以木架懸挂著六具屍體,一隊玄龍騎站在屍體邊,龍斷雪站在最顯眼的位置。


  緋姬臉色煞白,喃喃道:「失敗了……我們沒有機會了……」


  年華心中一驚,「怎麼回事?」


  緋姬道:「昨夜,我和六名星使伏擊龍斷雪,但是合我七人之力,都不敵他。六名星使為了保護我逃走,都……都……死在了龍斷雪手中……」


  眼淚滑落緋姬的臉龐,她的肩膀微微發抖,失去了同伴,讓她悲傷,無法敵過龍斷雪,讓她絕望。


  年華伸出手,擁抱緋姬,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都怪她無法乾脆地做出決定,才讓緋姬和六名星使鋌而走險,才使六名星使失去了性命。


  龍斷雪站在廣場上,他的身形筆直,彷彿一柄出鞘的劍。夏風捲起地上的落花,他突然轉頭向東方望去,一名戎裝女將帶領侍衛向他走來。女將一身銀甲,青絲如緞,她的眼神清冽如水,但寒鋒深藏。


  龍斷雪笑了,他就是在等她。


  龍斷雪道,「年大將軍也來看這些被曝屍的刺客?他們可真是不自量力,死有餘辜。」


  年華憤怒,瞪著龍斷雪。


  龍斷雪冷笑,「不知道年大將軍帶來的侍衛是不是正好少了六人?」


  年華道:「把這六個人的屍體還給我!」


  龍斷雪道:「昨晚,還逃走一名刺客。你把逃走的那名刺客交出來,我就給你這六人的屍體。」


  年華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哼!逃走的那個人不會就是你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年大將軍,你根本就沒有效忠女王陛下之心。」龍斷雪冷冷地道。即使年華迫於情勢,答應投效皓國,她遲早也會背叛。與其讓她這麼危險的人留在端木尋身邊,威脅端木尋的安全,不如他現在殺了她,以絕後患。可是,端木尋絕對不會允許他傷害年華,如果他殺了年華,端木尋一定會恨他。被最愛的人憎恨,對一個本就不久於世的人來說,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年華死,自己卻不會被端木尋憎恨。「我可以把這六名刺客的屍體給你,但是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年華問道。


  「我要你在女王陛下面前,答應和我一決生死,生死無咎。」


  年華望著龍斷雪,「和你一決生死?那我可一點兒勝算也沒有。」


  龍斷雪道,「我會給你一個比較公平的方法。」


  「什麼方法?」年華挑眉。


  龍斷雪抬頭,望向青銅塑像,「你知道這是座什麼神像嗎?」


  年華望了一眼女神像,搖頭,「不知道。」


  「這是鱷神的塑像。鱷神,是炎塚原的守護神。」龍斷雪笑了,白齒森然,「換一句話說,炎塚原的河澤間,有數不清的食人鱷。」


  ☆★☆★☆★☆★

  囚星殿。


  和曜日殿、華月殿不同,囚星殿中不住人,只供奉著鱷神。偌大的囚星殿中,東方是神台,神台上立著一尊鱷神塑像。與廣場上儀態萬方的青銅女神像不同,這一尊女神像的法相略顯猙獰,可怖。女神的左肩上,右足下,各有一條露出獠牙的鱷魚。


  囚星殿中有兩方十米見方的水池,水池中密密麻麻地爬滿了枯樹樁一樣的東西,仔細一看,竟是鱷魚。鱷魚麇集在水池附近,蠢蠢欲動,最長的有三米,最短的也有一米左右。每一隻鱷魚都有一雙貪婪、兇惡、嗜血的眼睛,有的鱷魚張開了嘴,露出尖利的森森獠牙。


  端木尋、年華、龍斷雪站在殿外的石階之上。年華的額頭浸出了冷汗,龍斷雪的神色也並不輕鬆。


  端木尋問年華:「你真的要和雪玩這個危險的搏命遊戲?」


  年華的手微微發抖,咬住了嘴唇,「是。」


  她沒有別的選擇。她不能任由六名星使的屍體被龍斷雪摧殘。他們是為了雲風白而死,是雲風白忠誠的下屬和朋友,她必須好好安葬他們。


  「那好。」端木尋淡淡道,「來人,將兩位大將軍的佩劍丟入鱷池。」


  兩名侍衛分別拿過年華的聖鼉劍、龍斷雪的泰阿劍。——為了補償龍斷雪被年華弄斷的焚燮劍,端木尋將泰阿劍賜給了他。


  侍衛進入囚星殿,走上通往神台的浮橋,在鱷池中央的地方站住,分別將聖鼉劍、泰阿劍投入左邊和右邊的鱷池。


  「嘩啦——」寶劍入水,很快沒頂,幾條鱷魚被驚走。


  「你們誰能把自己的佩劍取回來,誰就贏了。」端木尋道,她想起每逢月初、十五時,往鱷池中丟下奴隸,供奉神明時的血腥、殘忍情景,就不寒而慄。她望向年華,「現在,你還可以反悔,一旦下了鱷池,要後悔也來不及了。」


  「我不後悔。」年華道。無論如何,她要奪回六名星使的屍體。


  端木尋對龍斷雪道,「你呢?一旦下去了,也許就只剩一架骷髏了……」


  龍斷雪一驚,她是在擔心他嗎?原來,她也會擔心他。他以為她永遠也不會關心他的生死。僅僅只是一句順口而出的詢問,龍斷雪也覺得幸福、甜蜜,他更加堅定了要除掉年華的決心,「末將和年大將軍是武將間的較量,生死無咎,絕不後悔。」


  「那麼,開始吧。」端木尋淡淡地道。


  年華、龍斷雪同時走下鱷池,年華走向左邊,龍斷雪走向右邊。兩人必須赤手空拳,從食人鱷麇集的水池中取回自己的劍。這就是龍斷雪說的比較公平的較量。可是,年華卻覺得這上百條食人鱷比龍斷雪更恐怖,更難纏。


  冰冷的池水讓年華打了一個寒戰,一雙雙殘忍、冷酷、嗜血的眸子冷冷地注視著她。在年華踏入水池的一剎那,食人鱷緩緩向她逼近,一條食人鱷張開森森獠牙,咬向她的小腿,鱷池中血色蔓延。水中蔓延的血腥味,讓所有的鱷魚騷動起來……


  端木尋望了一眼被鱷魚包圍的年華,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轉身離開了囚星殿。年華的決定她無法阻止,也不想阻止,但她不想看見年華被鱷魚撕咬、吞噬的樣子,也不想聽見她凄慘、痛苦的哀號……


  囚星殿外,雲淡風輕,天空湛藍如一顆半透明的寶石。端木尋站在殿廊下,抬頭望著曠遠而寧靜的天空。年華,她會不會活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身後的囚星殿中正在上演一幕幕血腥的生死搏殺,端木尋的腦海中閃過的卻是小時候在天極門時的畫面。青絲飛揚的戎裝少女,她的眼神永遠那麼明亮,笑容永遠那麼明媚,她的身影出現在她記憶中的每一個角落,因為她總是在注視著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的侍衛起了騷動。端木尋回頭,看見一個人走出囚星殿,向她走來。


  年華么?!端木尋定睛望去,繼而失望,是龍斷雪。龍斷雪提著泰阿劍走來,藍發濕漉漉的,衣衫也濕漉漉的。他的身上有血跡,但不是他的血。


  龍斷雪向端木尋行了一禮,「末將取回了泰阿劍。」


  端木尋聲音顫抖,「年華她……她……」


  龍斷雪咧齒一笑,「年大將軍還在鱷池中,她的血已經染紅了鱷池……」


  端木尋身形踉蹌,幾乎站立不穩。


  年華出不來了么?一滴眼淚滑落端木尋的臉龐,她覺得悲傷。果然,她應該阻止這場荒唐而危險的遊戲。


  「來人,去救年大將軍!本王不許她死!無論如何,把她救出來!!」端木尋大聲道。


  「是。」侍衛領命。可是,卻沒有誰敢動。畢竟,食人鱷實在是太過可怕,一旦踏入鱷池中,就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


  龍斷雪道:「女王陛下,末將和年大將軍是武將間的較量,生死無咎,絕不後悔。」


  「你給本王住口!」端木尋惱怒,瞪向龍斷雪,「她如果死了,我會讓你為她陪葬!」


  龍斷雪神色哀傷。他是為了她才想除掉年華,但她卻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將來,他死了,誰能保護她?

  端木尋回頭,看見眾侍衛踟躕不動,大怒,「都站著幹什麼?還不進去救人?!!」


  「救人?救誰?救我么?」一個聲音從囚星殿中傳來,虛弱而疲憊。眾人轉頭望去,囚星殿中走出一個渾身浴血的人,她的腳步虛浮且遲緩。


  正午的陽光明晃晃的,耀得人眼花。端木尋睨目望去,才看清來人,不禁驚喜:「年華……」


  年華提著聖鼉劍,吃力地走出了囚星殿。她渾身濕漉漉的,左臂、腹部、腿部都在不斷地冒出鮮血。她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灘血跡。


  龍斷雪頗為意外,「你、你居然還能活著出來?!」


  他離開囚星殿時,明明看見她已經被一群鱷魚拖入水池,血花四濺。


  年華笑了,她的臉上也鮮血淋漓,看上去有些猙獰,「不將你送下地獄,我怎麼會死?」


  鮮血滴落在年華的腳邊,如紅蓮綻放。


  年華對龍斷雪道,「我活著出來了。這場決戰我沒有輸。按照約定,你把廣場上的六具屍體給我。」


  龍斷雪皺了皺眉,雖然不情願,但還是道:「可以。」


  「年華,你流了好多血……」端木尋心驚,用衣袖為年華拭去臉上的血跡。血跡剛擦去,年華額上的傷口又湧出血來,染污了她的臉。


  年華淡淡道:「女王陛下,我想向龍大將軍要一件東西,來祭奠被他殺死的六名將士。」


  「他們六人是刺客!」龍斷雪道。話音未落,他的眼前忽的一花,一道凜利的殺氣破空而來,追魂奪命。聖鼉劍來勢極快,龍斷雪來不及拔劍抵擋,他下意識地伸手,握住了襲來的劍。


  年華拔劍突襲,龍斷雪赤手握住聖鼉劍,他的血沿著劍鋒滴落。


  「皓王陛下,我想要龍大將軍的血,來祭奠被他殺死的人。」年華道。


  端木尋不以為意,「只要你喜歡,當然可以。」


  「多謝。」年華對端木尋道,但眼睛卻望著龍斷雪,帶著一絲輕蔑和嘲弄。「龍大將軍,不鬆開我的劍嗎?」


  龍斷雪鬆開了聖鼉劍,手上鮮血淋漓。他心中憤怒、不甘,「女王陛下,我乃堂堂一名大將軍,怎麼可以用自己的血去祭幾名刺客?」


  端木尋道:「你殺了年大將軍的部下,又提出決戰,讓她傷成這樣。她只是要你的血祭奠部下,平息憤怒,也不算過分。」


  「可是……」龍斷雪還想說什麼。


  「給她她想要的,這是本王的命令。」端木尋不容置否地道。年華和龍斷雪舊仇未了,又添新恨,年華會派人刺殺龍斷雪,端木尋一點兒也不意外。龍斷雪殺了刺客,又曝屍於廣場,年華會憤怒也是自然。對她來說,年華比龍斷雪重要。年華要龍斷雪的血來祭奠將士,她滿足她的願望。因為,她現在正想拉攏她投效皓國,必須施加恩惠,讓她接納她,感激她。


  龍斷雪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垂首領命,「末將遵命。」


  「來人,拿酒樽來,以龍將軍的血為酒,祭奠死去的將士。」年華吩咐道。


  一名白虎、騎將士拿來金樽,垂首立於龍斷雪身前。龍斷雪雖然憤怒,但還是抬手,任鮮血落入金樽中。


  龍斷雪的血滴落金樽的剎那,年華的唇角微微揚起。她額上的傷口流血未止,視線也被一片猩紅遮住。在她看來,這個世界就是一片血色。


  烽火亂世,只有強大,才能活下去,才能守護自己珍惜的人或物。在這殘酷的世界中,弱者總是要失去更多,才能換得強者的失去。不過,失去又何妨,她終究得到了龍斷雪的血,將雲風白從黃泉拉回了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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