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忘憂
同一個夜晚,同一片星空下,有人恩愛纏綿,有人孤枕難寢。
玉京。皇宮。荼蘼宮。
寧湛輾轉反側,不能成眠。自從雲風白離開玉京,去了赤城,他就沒有辦法睡得安心。因為睡不著,他起身去看年華的畫像。
荼蘼宮中的畫像,又增加了許多。長明燈下,夜風吹動,捲軸沙沙作響,繁艷而寂寥。
「年華,你不能離開我……」寧湛對著畫像,喃喃地道。
從小到大,年華一直守護著他。她那麼強大,能夠化一切不可能為可能,能夠打敗所有的強敵,彷彿世界上沒有任何困難能夠難住她。他習慣了她陪伴在身邊,習慣了她溫暖而堅定的翼護,他不能承受失去她之後的孤獨,他絕對不允許雲風白帶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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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風白離開玉京的那一天,寧湛招來了紅娘子。當年,他通過紅娘子控制年華,讓年華殺死了皇甫欽,回到了他身邊。雖然,後來,事情在他故技重施,想要除掉雲風白時敗露了,使得年華和他徹底決裂,但終歸紅娘子的蠱術還是非常有效果。他沒有計較紅娘子的過失,繼續留用她為他效命。事實證明,他的寬大沒有錯。這兩年來,紅娘子和澹臺坤等人為他控制了各大江湖勢力,穩固了江山社稷。
「朕曾聽說,世間有一種『情蠱』,可以讓哪怕是宿世仇敵的兩個人傾心相愛,永世不離。」寧湛道。
紅娘子笑了,「回聖上,『情蠱』倒是有,不過您聽說的傳言恐怕誇大了它的效力。一般的『情蠱』只是媚葯,促成露水情緣。霸烈一些的『情蠱』倒是能夠控制中蠱的兩個人在一起,不過是以『一旦分開,就會死亡』的恐懼來控制,未必能讓雙方傾心相愛。還有一種迷心的咒術,倒是能讓一方的心智產生迷惑,愛上另一方,不過時效很短,被迷惑的人終會清醒。」
寧湛失望。第一種不是他想要的。第二種以年華的性情,知道他再一次給她下蠱,控制她,只怕會更恨他,寧願和他同歸於盡,也不願意留在他身邊。第三種也不是他想要的。難道,他真的沒辦法挽回她了嗎?
「究竟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
「除非,我能忘掉你做的一切,忘掉皇甫欽在我眼前死去的樣子,忘掉我親手殺了他,忘掉那些悲傷的、罪孽的、痛苦的記憶……」
寧湛想起臨去赤城時,年華在荼蘼宮中說的話,不由得脫口問道,「這世間可有讓人忘掉一切不愉快記憶的蠱?當然,不能讓她失去全部的記憶。」
如果,年華能夠忘掉北冥的那一段記憶,忘掉他對她做過的錯事,只記得他們在天極門的快樂時光,那麼她就會繼續愛他了吧?
紅娘子搖頭,「讓人失憶的蠱倒是有,但是讓人忘掉一切不愉快記憶的蠱,可就沒有了。不過,倒是有一種叫做『忘憂』的丹藥,可以讓人只記住快樂,忘掉一切煩憂。」
「忘憂?」寧湛睜大了眼睛,「這是一種怎樣的葯?」
「忘憂可以讓人忘記一切前塵舊事,不過並不是徹底地忘記,一旦經人提醒,還是會想起自己曾經經歷過的快樂的事情。」
「那痛苦的事情呢?」
「永遠不會再記起。」
「世間真有這麼神奇的葯?」寧湛懷疑。
紅娘子點頭,「有。關於『忘憂』,還有一個浪漫的傳說。上古時,葯神窨術娶了一位亡國的公主做妻子。因為從小故國淪喪,公主少年時曾經有過苦難和罪惡的經歷,這些悲慘的回憶折磨著她,讓她鬱鬱寡歡。窨術很愛妻子,看著她被痛苦的回憶折磨,他很悲傷。他花了很大的精力煉製了一枚丹藥,讓妻子吃下。公主吃下丹藥,忘記了少年時期的痛苦,只記得和窨術在一起時的快樂。公主再也不鬱鬱寡歡了,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窨術看著妻子美麗的笑容,將丹藥命名為『忘憂』。從此,窨術和妻子幸福恩愛地生活在一起,直到白頭。」
從此,窨術和妻子幸福恩愛地生活在一起,直到白頭。這句話,如同一雙靈巧的手在撓撥寧湛心靈深處的願望。在強烈的願望面前,理智、謹慎皆化作雲煙:「你能煉製『忘憂』嗎?」
「可以。」紅娘子垂首道。
「需要多久時間?」
「十八天。」
「十八天後,將『忘憂』呈給朕。」寧湛命令道。有了忘憂,年華就能忘記一切,原諒他了。
「遵命。」紅娘子垂頭道。
紅娘子的唇角勾起一抹詭笑,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忘憂,傳說也是她編出來的。如果世間真有『忘憂』,那麼江湖上就不會有『蠱后』紅娘子了。她多麼想忘掉一些悲傷的回憶,但就如時光不能倒流一樣,人怎麼能抹消掉痛苦的過往?
『忘憂』不過是端木尋對付寧湛和年華的最後一步棋。無論年華投效皓國與否,忘憂都會由寧湛之手送給年華。忘憂這枚毒藥,將斷絕年華與寧湛的最後一絲羈絆,斬斷年華回玉京的一切後路。不同的是,年華如果投效皓國,忘憂的毒性將不會致命。年華如果不投效皓國,忘憂的毒性將會送她下黃泉。
「忘憂不會是毒藥吧?」寧湛盯著紅娘子,問道。
紅娘子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但在下一瞬間,她笑得更深了,「窨術怎麼會給心愛的妻子吃下毒藥?更何況,他們後來還度過了幸福美滿的一生。」
后一句話,又蠱惑了寧湛的理智,他也笑了,「說的也是。」
愛情,尤其是絕望的愛情,會讓世界上最聰明的人變成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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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湛望著年華的畫像,伸手撫摸她的臉龐。寧湛怔怔地站在燈光中,突然有人將一件衣裳披在了他的肩上。
寧湛回過頭,淚眼迷濛中,依稀看見一名女子,他一把抓住女子的手,「年華!」
「湛哥哥,是我。我是小鳥兒。」皇甫鸞嘆了一口氣,道。
寧湛擦乾眼淚,才看清來人是皇甫鸞,「小鳥兒,你怎麼來荼蘼宮了?外面的人怎麼沒有通報?」
皇甫鸞笑了笑,道:「我沒有讓他們通報。怕萬一你睡著了,會吵醒你。我只是來看看你。今天是初一。」
聽伺候寧湛的宮人們說,寧湛一連數日都沒有安枕過,他也很久不曾去各宮妃嬪處夜宿,每夜都呆在荼蘼宮,不是畫畫,就是枯坐。皇甫鸞很擔心,寧湛的身體本來就病弱,這樣下去怎麼行?今夜是初一,按照宮中規矩,每月的初一、十五,帝王會去皇后的宮中安寢。可是,今夜寧湛沒有去鳳儀宮。皇甫鸞等了很久,心中失落的同時,又擔心寧湛的身體,就來荼蘼宮看他。
「抱歉,朕忘了今天是初一。等一會兒,朕就去鳳儀宮。」寧湛道。入夜前,宮人提醒過他,但他一進荼蘼宮,就忘了出去。
皇甫鸞笑道:「我都來了,你還去鳳儀宮做什麼。我熬了一些補湯,做了幾樣你喜歡吃的菜,都帶來了。」
不等寧湛開口,皇甫鸞已經吩咐宮女從食盒中取出尚溫熱的補湯和幾樣精緻可口的菜肴,擺放在桌案上。
「聽宮人說,你最近很少吃東西,這樣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了?如果華姐姐回來,看見你瘦了,她也會很擔心啊!」皇甫鸞輕輕掀開湯盅,「這是剛熬的參湯,湛哥哥,你嘗嘗。」
寧湛無法,只得喝了幾口。年華看見他瘦了,也不會擔心吧?因為,她的心已經被雲風白徹底地迷惑了。
皇甫鸞望著寧湛,眼中盛滿愛意。一直以來,她對他的愛就沒有變過,能夠做他的妻子,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她知道,寧湛從來沒有愛過她,但也沒有什麼關係。寧湛對她很好,很疼愛她,這就夠了。寧湛和年華決裂后,陷入了痛苦中,不斷地自我折磨。她看了,真的很心疼。如果,她能夠撫慰他的心痛,讓他快樂起來就好了。
「湛哥哥,即使華姐姐離開了你,還有小鳥兒在,小鳥兒會永遠陪著你。」皇甫鸞鼓足勇氣,對寧湛道。即使她無法取代年華在寧湛心中的位置,但她至少可以陪伴寧湛,讓他不孤單。
寧湛抬頭,望著皇甫鸞,陰沉地笑了:「年華不會離開我。我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寧湛的笑容,讓皇甫鸞有些心寒。就在這時,一名宮監進來稟報:「聖上,紅娘子求見,說是呈上『忘憂』。」
「啊!」寧湛大喜,驀地起身,「讓她去左偏殿等候。」
「是。」宮監退下。
寧湛喚來宮人,伺候他更衣,然後匆匆走向左偏殿。他腦中全是『忘憂』,似乎忘了皇甫鸞的存在。明明真心愛他,願意陪伴他,給他溫暖的人就在身邊,他只要一回頭,就可以獲得另一段幸福。可是,他偏偏執著於徒勞地挽回失去的回憶,以至於錯失了眼前觸手可及的真實。
有些人總是無法得到幸福,不是因為上蒼薄待他們,只是因為他們不懂珍惜已經在手中的一切。
空蕩蕩的內殿中,皇甫鸞默默地收拾寧湛沒有動過的菜肴,眼淚滑落嬌艷的臉龐。
夜風吹過,捲軸飛舞。皇甫鸞站在一個捲軸前,對著畫中的年華露出了笑容,「華姐姐,你不要再生湛哥哥的氣了,回到他的身邊,好不好?他真的很愛你,他真的很可憐……」
左偏殿。
紅娘子行禮完畢,呈上了一個打開的玉盒,盒中放著一枚桑葚大小的硃色丸藥。紅娘子垂首道,「這枚『忘憂』今日戌時才自丹爐中取出。草民不敢有片刻延遲,立刻就呈來給聖上了。」
寧湛接過玉盒,「朕會重賞你。」
「多謝聖上。」
「等年華從赤城回來,朕就讓她服下。」寧湛高興地道。他心中已經在盤算,為免夜長夢多,怎樣才能先殺死雲風白,以免他再糾纏年華。
紅娘子道:「這恐怕不妥。『忘憂』中含有『月見草』和『星隱花』兩味珍貴的藥材,因為這二者藥性相生相剋的緣故,『忘憂』的藥效只會持續一個月。也就是說,一個月之後,這枚『忘憂』就沒有效用了。」
以炎塚原現在的局勢,年華不可能在一個月內回玉京。寧湛沉吟了一會兒,道:「那這一枚『忘憂』就當扔了,等年華回玉京時,你再另外煉製一枚。」
紅娘子垂首,「草民願意為聖上效勞。可是,『月見草』和『星隱花』是世間奇珍,草民已經沒有這兩味藥材了。」
寧湛道:「什麼奇珍藥草朕的太醫寮中沒有?你儘管去取用。」
紅娘子笑了,「恕草民冒昧,天家的太醫寮恐怕也找不齊這兩樣奇葯。」
寧湛不相信,宣來太醫查問。老太醫回道:「回聖上,太醫寮沒有這兩味藥材。先帝在位時,北冥國倒是進貢過一株月見草,不過孝明七年的夏天,蕭太後患眼疾時,月見草被用作了藥引。」
寧湛稟退了太醫。
紅娘子道:「月見草長在北國雪山之巔,星隱花開在南海龍淵之底,十年才得一見,僅是去往這兩處地方,就得花上三年五載,採到藥材更需依靠天緣。」
「這樣看來,這枚『忘憂』倒是絕不能扔掉了。」寧湛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