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查一查
只見黃白的宣紙上只有隻言片語。
「謹記貴恩,不敢相忘,咨以碧璽相托,待還清金銀日取回。」
夏子衿注視著那一行字跡,不由得一笑道:「狀元郎還真是夠有骨氣的。」
只是這枚碧璽玉……
她托在手心細細打量了一會兒,碧璽玉質地翠綠瑩透,觸手潤澤非常,分量是不輕的,光線的照射下放於手心,透出碧藍的點點光斑,煞是好看。
夏子衿又將那碧璽玉拿得近了一些,湊到眼前,上下翻看,卻不經意在碧璽玉的底部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刻痕。
「舫……」
夏子衿撫摸著那一處刻痕,心中思慮起來。舫字拆開,豈不正是方舟二字?
她本就懷疑這對母子身世恐怕不簡單,現下更是堅定了心中想法,方舟母子究竟是什麼人,為何會清貧至此,又為何會身懷碧璽,還有方舟令人不明的態度,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實在讓人想不明白。
「小桓子,你去提本公主查一查這方舟,要徹底些。」夏子衿磋磨著那塊碧璽,又補上一句,「還有,打聽一下,朝中貴族和大臣里有沒有姓舫的。」
小桓子頃刻間便明白了夏子衿的意思,躬身應下,退出了內殿。
陽春三月,金鑾大殿之上禮樂奏響,鐘鼓大鳴三聲,迎新科三郎上殿。
雕欄玉砌的大理石階上鋪上了長長的紅毯,一路延伸到大殿之前,官袍覆身的三個青年男子氣度翩翩行至殿中央,甩開前袍朗朗而跪。
「臣方舟,拜見皇上!」
「臣李白祖,拜見皇上!」
「臣黃秋棟,拜見皇上!」
只見三人皆是二十齣頭的弱冠年紀,頭戴烏紗,身著孔雀綉制的金線袍衣,腰上鑲嵌各不相同的琢玉,狀元鑲羊脂玉,榜眼鑲和田玉,而探花則只有瑪瑙玉。
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方舟穿上這一身赭石的官衫,整個人比在南郊平民窟時不知要俊郎幾倍,原本只是一個相貌平平的清秀少年,這樣一穿著竟也多出了幾分儒雅與貴氣來。
「你三人皆是今年萬里挑一的人才,金萊正值盛世,需要的便是爾等新鮮血液,既入朝為官,便要知曉朝廷規矩,今後嚴律克己,深記為官之道,當以輔佐朕與為百姓謀福為己任,不可貪贓枉法,不可結黨營私,不可心懷二意,你三人可記下?」
明聖帝洪亮的聲音在大殿之上響動著,傳進三人心中,老臣們大多緘口不語,這樣的新官訓誡,年年都有,只是最後有幾人做到,都是未知。
「臣謹遵皇上旨意,牢記為官之道,以忠仁孝義為榜,律己律人!」方舟雙手並過頭頂,面上滿是堅定之色,稜角分明的輪廓如同山巒青岸。
而其他兩人也紛紛表態,新官有著獨特的朝氣魄力,那是久浸官場的老臣所不及的。
明聖帝滿意點頭,看向三人之中的狀元方舟,雙眼眯開一個弧度,三人之中只有方舟的文采最令他滿意,無論是從立意還是從思想,或是條理與蘊射,都是一等一的好,這個狀元可謂是當之無愧。
此時,百官之中卻有一人,雙手隱在袖中微微顫動,他老態的雙目閃動片刻,越過人群對上了皇長子夏斌注視的目光,微微下斂,挪動著步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跪到了殿中央。
「皇上!微臣有事啟奏!」
明聖帝心情大好,遂也抬手道:「周愛卿請講。」
翰林院院判周文睿戰戰巍巍地從懷中摸出了一方奏則,俯身上呈,而夏晟卿接過那奏則,轉手便呈上給明聖帝。
明聖帝笑眯眯地翻來了四方燙金的鴉青色奏則,逐字逐句地看著上頭的言語,待看得分明了,他帶著笑意的臉龐卻一瞬間換上了憤怒與陰鬱,如同曠野之中剎那濃雲密布,激打成雷,嘩啦啦地降下傾盆暴雨。
夏子衿揉了揉耳朵,正抱著一碗銀耳蓮子湯津津有味地喝著,窗外是雷聲轟隆,豆大的雨點噗噗地在地上打動,在磚瓦上,在青石上,開出一朵朵水花。
「不好了!不好了!」
小桓子慌慌張張地擠進了屋子,帶著滿臉的焦急之色蹭蹭地跪到了悠哉的夏子衿面前。
「公主,出大事了!」
夏晟卿放下湯碗,半分疑惑半分訝異,忙道:「可是前朝?」
今日是狀元榜眼與探花封官的日子,站在時辰這樣早,正是早朝剛結束之時。
小桓子咽下一口口水開口道:「早朝的時候,皇上正給三位新大人訓話呢,忽然翰林院的周大人給皇上遞了一封奏則,皇上看完龍顏大怒,立刻就下令榜眼李白祖革職查看,還……」
「還有什麼!」夏子衿聽到這裡已經是疑惑不已,究竟是什麼原因,能夠讓明聖帝發這樣大的火?
「還有……」小桓子偷偷看了一眼夏子衿的角色,似是豁出去了一般,低下頭悶聲地念了一句,「還把夏總管給關起來了……」
夏子衿的腦袋裡和窗外的悶雷一樣轟隆一聲,滿是難以置信。
「怎麼會這樣!」
彷彿是要映襯著春日喜怒無常的天氣,連帶著人也喜怒無常起來,本該是歡歡喜喜的新官員上任,又怎麼頃刻間就成了如此境地。
「奴才聽說,那周大人上奏的奏本中寫到,今年的科舉文試最後一場殿試,彷彿是試題泄露,那李白祖是戶部尚書李大人的親侄兒,常年住在蜀中,是個實打實的頑固子弟。據說李白祖文采極其平庸,然而這次卻得了探花之位,顯然是事先得知了殿試的題目,找人代寫一番,再在大殿上默寫了一遍。」
小桓子攥著袖子,眉頭擰得緊巴巴,彷彿是為此事所震驚。
「皇上看完奏則后大怒,就要李白祖現場把他寫的文章背誦一遍,哪裡知道那李白祖支支吾吾了半天,竟然是一句都背不出來,當場就嚇得腿軟跪在地上求饒。皇上深知這奏則恐怕是彙報屬實的,於是革了李白祖的職位關進了天牢里,叫夏總管也一同關了進去。」
聽得如此,夏子衿不由皺眉,泄露科舉試題可是誅九族的死罪,明聖帝把夏晟卿關了起來,豈不是……
完了。
夏子衿此刻腦袋裡之蹦出來這兩個字。
歷年以來,殿試的題目都是機密,由皇帝擬定,再交給貼身太監總管,於第二日殿試伊始放出題目,中間絕不能讓他人接觸。
換而言之,事先知道殿試題目的,只有夏晟卿一個人。
「皇上可有說怎麼處置?」夏子衿咬著唇瓣,心中的不安與擔憂已經漫到心口,她相信夏晟卿絕不是這樣的人,既然發生此事,就說明有人處心積慮要置他於死地!
「皇上已經命令大理寺卿接手此案,說是要查一個水落石出,其中涉及的官員不下十人,朝中已經人心惶惶了!」
夏子衿下唇微顫,這樣大的案件足夠引起全上京乃至整個金萊的動蕩,科舉本來就講究公平而已,如若有人提前知道試題,又何來公平二字,恐怕天下的學子都會為此寒心。
如此一來便說明,若是夏晟卿一旦定罪,明聖帝是絕對不會輕饒過他,恐怕只要涉及這個案件的人,都難逃一死。
「不……一定要救他!」
夏晟卿咬著唇瓣,匆匆起身,連斗篷也來不及披上,提裙就要往外衝去。
「公主!外頭下著大雨呢!」
小葵抱著竹柄的油紙傘,慌忙就跟了上去,噼噼啪啪的雨點打著傘面,最後又沿著傘尖滑落,歸至土壤之中。
傾盆大雨還在下個不停,氤氳的水氣瀰漫在半空,匯聚而上,帶著濕潤的土香與樹木沼氣,直直鑽進人的鼻腔里。
這場雨彷彿是要將深冬里隱藏著的污垢全都沖刷乾淨,磚瓦上水流不斷,帶動著嘩嘩聲,直叫人心煩。
「父皇!兒臣求見!」
夏子衿跪在御書房外已經一個時辰了,可明聖帝卻拒而不見,明擺著是已經知道她的來意,卻不予理會。
「父皇,兒臣求見!」
夏子衿依舊重複地念著這句話,膝蓋已經發麻得沒有了知覺,發上沾染著濕漉漉的水汽,面容卻依舊倔強。
隔著一扇殿門,明聖帝自是將夏子衿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他揉著內心,桌案上滿滿堆著彈劾斥責夏晟卿泄露科舉試題的奏則,大理寺卿的審查還在過程之中,涉及官員已經牽扯到了十五個人。
「皇上……您真的不見公主嗎?」
小夏子在一旁掌墨,一下一下研磨著濃稠濕潤的墨汁,不由得多嘴問了一句。
明聖帝抬頭看了他一眼,面色未變,冷冷道:「朕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插手了,難不成你也要學夏晟卿一樣欺瞞朕嗎?」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小夏子陪笑著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閉嘴不再言語,只一邊偷偷瞟看著明聖帝的神色,一邊卻在心裡打鼓,明聖帝如今是越發地喜怒無常了,連自己最信任的貼身太監,也是說關就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