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畫 水水
男子深深的吸了口氣,嘴角又開始抑制不住的流下烏黑的鮮血。汪筱沁雖然不是這裡的人,但是她還是明白,這便是毒素入體的最嚴重表現了。不再猶豫,她淡然的轉身走了出去,臨走前,她清和的聲音再次飄進他們的耳朵:「那個叫小墨的,想救你爹,就藏在床下的夾板內。至於傷號,你就老實躺著,將幃帳放下,裹進被子,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許動。」
剛想質疑,男孩就被面具男子給制止了。他搖了搖頭,按照汪筱沁的囑咐將幃帳吃力的放下,小心的縮進最裡面,裹進了被子。而男孩只得縮了身體,進了床下的夾板內。
汪筱沁有些心急的奔下樓去,找到舫內浴木旁,果然看到小蝶被打昏在地上。慌忙喚醒她,小蝶幽幽的醒轉后,迷茫的看向汪筱沁。宛如大夢初醒一般,小蝶失聲叫道:「小姐!有壞蛋……」還沒來得及叫完,就被汪筱沁用手堵住了嘴巴。
「小蝶,別說了。他們不是壞蛋,而且,我現在要救他們。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一定要按我說的去做。好嗎?我現在唯一能信任的,便只有你了。」
小蝶有些呆然的看向汪筱沁,似乎被她的認真給嚇到,茫然的點點頭。得到小蝶的允諾,汪筱沁拉了小蝶就跑上了舫上的台階最高處。
深吸了一口氣,汪筱沁看了看胭脂湖上戒備森嚴的士兵,轉頭對小蝶說:「一會,你出去找容媽媽,就說若還想要我初凝給她換錢,就去給我買最好的傷葯。而且,告訴她,我染了最重的寒毒。」
還未反應過來的小蝶剛想回答,就只然見到汪筱沁閉了雙眼,如一隻翩然的蝴蝶一般,輕飄的落下台階,青色的衣裙包裹著她柔弱的身體迅速的滾下了樓梯。聲聲重響,敲進了小蝶的心裡。她捂著嘴慘然驚叫,提了裙子就慌忙跑下了樓梯。看到倒於地上的汪筱沁,她撲落了眼淚,一把抱住了汪筱沁將她扶了起來。
額頭上被劃了個巨大的裂口,鮮血不停的流下,身上更是有幾處骨頭已經清晰的聽見脆裂的斷聲。有些苦笑著看著自己只是故意一跌,就傷成這樣的身體。汪筱沁輕輕的試圖動一下。可是,只是這樣,撕進骨髓一樣痛苦的疼就讓她陡然滑了冷汗,輕嘶了一聲。
「小姐小姐,你這是幹嗎?!」小蝶哭著喊著,使勁的拿著冰冷的小手擦著汪筱沁身上不停流下的鮮血。
有些吃力的咽了口血沫,她輕輕的扯出一個慘白的笑容,說道:「小蝶,記得我說的話,一定要讓容媽媽知道。我是不小心滑在了樓梯下,受了傷,你告訴她,我只讓你自己去買葯。如果她還想讓我為她掙命,就不能不放你出去。而且,小蝶,你取了銀子,找大夫去買最好的療傷葯。不要管用多少錢,要最好的解毒與療傷葯。聽到了嗎?小蝶,小姐只有靠你了。」使勁的捏著小蝶的手,汪筱沁細細的叮囑著。
小蝶使勁的點了點頭,擦了擦眼淚,咬著牙說道:「小蝶的命都是小姐的。這點事情,我還能辦。小姐,我先扶你上去。」
汪筱沁搖了頭,輕輕說道:「快去,一定要記得,不要被今天來威脅我的那個男子發現。」
小蝶始終不放心的不願立刻出去,但是在汪筱沁的執意堅持下,她無奈的站了起來,小心的將汪筱沁扶到了樓梯柱欄邊,一步三回頭的走出了門。一出門,她機靈的四處看了看,迅速的消失在了茫茫的夜幕中。
吃力的扶了身子,一步一步的挪上樓梯,擦了擦嘴角的鮮血,走上了舫內。搖晃的走到木桌邊,她扶了眉頭,咳了口血,落在了剛才男子將血流下的素白宣紙上。兩股不同顏色的鮮血輕輕的通過宣紙印染著,交錯著,映著慘然的月光,恍惚的汪筱沁禁不住眼角寒色的眼淚。
「為什麼。」裹在牆角的男子,突然開了口。
汪筱沁卻是沒有吃驚男子為何會知道剛才自己的所做,淡淡的用紗布擦去順著柔弱臉龐滴落的鮮血,安靜的說道:「我只是在賭,初凝這個千金小姐,真正的價值。」
聽到這樣有些釁然的話語,男子清和的聲音有些失力的說道:「那你要怎麼賭。那個叫容媽媽的,已經帶了士兵上來。」
汪筱沁沒有回答,對著鏡子慢慢摘下了頭上的珠飾。一頭青絲沒了卷帶的束縛,映了昏暗的燈燭,零落著落漠的光澤。隱隱已經聽到容媽媽等人的腳步聲,她不緊不慢的輕輕走到床邊,深吸了一口氣,緩然說道:「若想我救得你們二人,就不要有任何動作聲音。」
說罷,宛若下了什麼決心一般,一口吹滅了床邊昏暗的燭火。整個粉紅幃帳內,只剩得一點昏沉的月光,還有一絲衣絹落地的柔弱聲音。
輕輕的沙沙聲音,讓裹在牆角的男子有些愕然。黑暗中,汪筱沁閉了雙眼,輕輕解開了素色的青裙。慢慢褪去衣衫,她輕輕的走到床邊,安靜的躺下。一個本來並不很小的木床,多了她的存在,彷彿陡然進入了一個無比狹小的空間一般,罩的床.上的二人都有些慌然。
察覺到牆角男子明顯的僵硬,汪筱沁自嘲的側了身子躺在了一邊。嘴角籠了一抹愁然的笑容,心裡,卻不知落向了何方。那時那個溫暖的懷抱,現在自己衣服衫凌亂的與那個清和的男子躺在一起。這樣的境地,諷刺的讓汪筱沁覺得自己,這個小畫皮,宛如戲劇一般起落。
容不得二人亂做他想,容媽媽尖銳的嗓音已經傳進了房內。
「凝丫頭,怎地又摔了,還著了寒毒?媽媽我特地來看你了,呀,怎地這麼黑。」似乎被絆到,容媽媽大聲叫著旁邊的小丫鬟將燈點上。
汪筱沁卻幽幽接了口:「容媽媽,別點燈。我卻是睡下了。」
容媽媽顯然是有些遲疑,有些疑惑的說道:「凝丫頭,你怎地如此虛弱了。不點燈,你讓我怎麼找大夫給你看啊?」一邊說,一邊接近了初凝的內室。
汪筱沁有些緊張的捏了手裡的汗,額頭上的鮮血已經止不住的和著汗侵著傷口。咸汗著了破開的鮮嫩傷口,更是蟄的她有些壓不住的呻吟了一聲。而容媽媽立刻緊張的跑到她面前,一把拉住了汪筱沁滿是冷汗的手心。
「凝丫頭,你手怎地這麼涼?媽媽早先不好,氣著了丫頭,可不是這麼給媽媽賭氣吧?來,媽媽把燈點上,讓大夫給你先看看可好?小蝶那丫頭片子已經去給你買葯了,你就坐起來讓媽媽給你照顧著吧。」容媽媽心急的說道,乾脆一下坐在了床邊,剛好壓住了床里男子裹著的被角。
男子雖然沒有動彈,但是汪筱沁心裡依舊有些發澀,趕忙拉了容媽媽,輕聲說道:「容媽媽,初凝衣衫都褪了,怕是沒法見外人。而且不是什麼大傷,有小蝶去買葯就行了。而且我還想讓容媽媽跟那些士兵說一下,讓他們別這麼吵鬧。現下,染了寒毒,更是招不得這喧嘩。容媽媽,若您還想讓初凝跟著您,就讓初凝清凈幾天,行嗎?」話到最後,緊張的聲音分明落了一絲絲的顫抖,本來是因為說謊而發澀的聲音,落在容媽媽的耳朵里,卻變成了因為被容媽媽給下禁足令而心下難受的樣落。
容媽媽心下已安,知道初凝這丫頭雖然愛財,卻天生膽小。被自己這麼一折騰,肯定是心裡想不開,不小心摔著。又加上今天這士兵吵鬧的勁,初凝這丫頭薄弱的身子,肯定是受不住的著了寒毒。念到這裡,容媽媽也不再寒暄,明白自己不會因為初凝而損失什麼,滿意的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說道:「恩,知道凝丫頭沒事我就放心了。你也不用想那麼多,既然你有心不再與媽媽作對,媽媽自然不會虧了你。那士兵的事情,就交與媽媽我吧。你好生休息。我會周旋,不讓他們來吵著你。」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假仁假義的容媽媽扭了身子,一把掀開簾帳,招呼那些在門口徘徊的士兵和丫鬟出了初凝的舫。
汪筱沁深深的吸了口氣,有些吃力了直起身子想要靠上身後的床壁。可是剛才那故意一摔,她身體里脆弱的骨頭根本使不上力氣,條件反射般的,她嚶嚀一聲就要朝著床外倒去。
當她已經做好再次被摔傷的準備的時候,一雙溫暖的臂膀攏住了她。瞬間,那已經被她淡忘了很久卻一直埋在心底的一股哀傷,從她的眸子里清冷的滑落。因為受傷而動作遲緩的男子,顯是壓著傷痛攬住的她,蒼白的手指按在她柔軟已經幾乎赤;裸的身體上,冰冷與溫暖的觸感,讓二人都有些愣怔。
汪筱沁完全是有些呆著的樣貌,明白自己剛才已經脫去了外衣,只剩一層薄弱的內衣的她,身體僵硬的象是三天沒有用過畫皮一般。男子卻只是愣了一下,就立刻下了力氣,將本來就瘦弱的汪筱沁被拉了進來。自然,就是跌進了他的懷抱。
哽了嗓子,汪筱沁的被冷氣給冰到的□背部被這一拉,落在了男子的胸膛上。溫暖的心跳很大聲的撲進汪筱沁的耳膜,讓她呆愣的不知所措。她被一拉跌在一邊的兩隻手,也如多餘一般,找不到放在哪裡才是最合適的,噎了動作,如一隻倉皇的小兔子一般,被禁錮在男子的懷裡,窘迫異常。
男子卻是抿了有蒼白的唇,輕聲嘶了一下,說道:「初凝小姐,你的手被我傷口裡的血弄髒了。」
被男子的聲音給嚇了一大跳,汪筱沁趕忙看向自己的雙手,立刻如被火燒到一般,瞬間將自己按在男子腰間傷口上的雙手給彈了開,嗚噥著含義不清的話語。「什麼嗎……明明就是我碰到你傷口了……幹嗎還要說這麼溫柔……說什麼你的血弄髒我的手……」
男子清冷的嗓音傳著一絲虛弱的態勢,有些無奈的用手扶上了左頰,紅色的印記明顯的是被被汪筱沁剛才一驚之下彈出的手給打到。
「……」發覺自己完全已經亂套,本來是要救他,現在卻是又按人家傷口又打人家臉的。汪筱沁本來被一種怨悶給堵住的心口,彷彿在這兩次動作中泄了私憤一般,輕鬆了許多。
不再手忙腳亂,她從容的從男子的懷抱里退了開來,慢慢的從床.上直起了身子,拾起掉落在地面上的衣服,慢慢的穿了起來。
離開床,她安靜的背影被碎裂的月色打的有些模糊,「我去看看小蝶那丫頭回來了沒。你好好躺著。至於下面那個一直不安分的想亂動的小孩,就繼續給我老實會。」
男子沒有說話,裹了被子繼續壓了傷口繼續呆著。而那個被汪筱沁點到名字的男孩,無比鬱悶的發發了幾句牢騷,也不再做聲。
囑咐好這兩人,她輕輕的拉開了幃帳。走了出去,發覺小蝶依舊沒有回來,她折了回來,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推開半合的小窗,月光陡然灑落在她的臉上,模糊的輪廓映著如畫的眉眼,讓她此刻宛如一個人間仙子一般出落。
看著被胭脂舫上琉璃燈火映襯的斑斕無比的胭脂湖,汪筱沁的心裡,卻是出其意料的安靜。「在哪裡,都是這般。看別人繁華似錦,自己無端蕭瑟。」陌然的聲調,和著窗外嘈雜的浮華聲音,竟露著說不出道不明的愁苦。
「初凝小姐讓這麼多男子為你痴狂,卻也該算是繁華了吧?怎麼有閑心同情別人的蕭瑟。」分不清是嘲諷還是普通的接話,男子的聲調有些沙啞。
汪筱沁笑了笑,低了頭撫了被風颳起纏上鼻尖的一縷頭髮,輕輕的說道:「若我今天救你們一命,你能答應我一個條件嗎?」
「條件?告訴你,我們家可不缺錢,你要錢的話,我們絕對出的起。」已經聽了很久的男孩賭氣一般叫道,一直藏在床下狹窄的夾板內已經讓他憋屈到不行。
汪筱沁搖了搖頭,被男孩逗樂一般笑出聲來。「呵呵,我不要你們的錢。我只要你爹答應我一個條件,很簡單,簡單的超出你們的想象。」
男子輕聲說道:「什麼條件。」
「叫我沁沁。不要叫我初凝,不要問為什麼。」如脫下什麼沉重的包袱一樣,汪筱沁轉過身來,珠眸里落了一彎散不開化不盡的莫名期冀。
男子一怔,喃喃說道:「親親?」
「……」汪筱沁失笑的看了看男子,淡然說道:「是水心沁啦……不是那個親親……」
「分明就是想討我爹的便宜嗎……」男孩再次插嘴……
「小朋友沒事不要亂說話,要不一會會有大黑貓把他抓走吃掉。」被男子那句親親給弄的有些無語的汪筱沁,起了童心,逗弄著這個倔強的男孩。
果然如同被撩到逆鱗一般,男孩猛的叫道:「我不是三歲小孩!」
「水心沁……水心沁……水水,行嗎?」男子猶豫了很久,終於開口道。
汪筱沁一怔,嘟了嘴說道:「哪有你這麼隨便給人改名字的。不過我問你,這名字你還叫過別人嗎?」
男子啞然一會,輕聲笑著說:「呵呵,我認識的女子,一個手就能數過來。你說,我會叫過嗎?」
低頭想了很久,汪筱沁想通什麼一般,開心的笑了。如菡萏出水一般,凌落的月澤恬然的落在她嬌柔的笑靨上,開落一地的繁華似水。
水水。水水。
這是,我,在這裡。自己第一個真正的名字。滿心的歡喜盈的她的心口忍不住有些超出負荷一般,連眼裡都落滿了羽毛一般溫暖的顏色。
然而,在男子還未來得及詢問只是一個名字就讓她如此高興的時候,一聲門響,讓他們都停下了動作。
「小蝶回來了吧。」汪筱沁欣喜的說道,掀開幃帳跑了出去。
「小……」蝶字未出口,她滿心的歡喜宛如被寒風給瞬間凍住一般,僵硬在了臉上。
而那個一身堇衣的平淡男子,在她面前,笑的如同孩子一般單純。
「初凝姑娘,不是睡下,怎麼又穿著衣服,跑了出來。」一雙冰冷的手,捏上了汪筱沁僵硬的手臂。
胭脂湖上,幾聲水鳥的鳴叫低低的掠過被燈火映紅的水面。泱泱的聲音,撩撥的這有些昏暗的夜色,忽然的隨了一絲箜竹的脆音,飄上汪筱沁涼透的皮膚。
堇衣華服的男子,隨意的握著她清透涼滲的皮膚,安靜的眸子里如豹一樣的韻色,如最黑暗的一攏墨色,映的汪筱沁柔弱的素容蒼白了許多。
「公子……深夜有何貴幹。」低了嗓子里緊緊的壓迫感,她努力的剋制自己不去擔心內室里的境況。
堇衣男子輕輕的笑了笑,赧色的唇在黑暗裡落著血一般凜然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