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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畫、月思

  當汪筱沁蓮花一般淡若的音色輕輕吐完幾個飄渺的音節,靜立的男子終於有所動靜。冷厲的一聲笑,如同火焰被凍成冰塊一般,寒徹卻灼熱。


  「說實在,能讓在下無言可對的,你是第一個。其他讓在下無言的,都已經死了。」當這句分不清楚威脅還是佩服的話語空空的落下,男子已經招呼身邊的士兵出了房間。


  汪筱沁連身都沒起,懶懶的扶了眉心,漠然說道:「那是因為公子,對自己太沒信心。」


  喀。男子掀起幃帳的手,陡然停下。明顯頓了頓身形,男子哈哈大笑兩聲,大步出了房間門。出門前,落下一句輕飄的話語:「若下次相見,希望初凝姑娘還能如此面對我寒瑟。」


  話畢,人已出了門。


  剛才一臉無謂的汪筱沁,此刻卻是猛的咳嗽了起來。剛才憋了很久的緊張與生澀,終於和著喉嚨里壓抑許久的腥血噴了出來。捂著滿是鮮血的唇,她卻是苦苦的笑了。寒瑟嗎?只是最普通的揉捏,就能錯開自己胳膊上所有的關節;只是最普通的笑容,卻不知道隱瞞了多少嗜血的殺意;只是最平淡的面容,卻沒有人能看穿他的真正面目。也許,他比自己,還適合當畫皮呢。自嘲的笑了笑,虛弱的拉開抽屜,拿出一些繃帶,笨拙的纏上被他錯開關節的胳膊,冷冷的疼痛再次席捲了她。咬牙堅持著,過了一會,終於聽到小蝶慌亂的哭聲從門外沖了進來。


  「小姐小姐!」小蝶散著頭髮髒了衣服沖了進來,顯是被人抓了掙扎的樣落。


  汪筱沁回了頭,不著痕迹的擦去嘴角遺留的血絲,抿了絲虛弱的笑容說道:「回來了?」


  看到汪筱沁虛弱的境地,小蝶聲音嘶啞的哭道:「小姐,都是小蝶不好,剛買完葯回來就被那些士兵給抓了。」


  汪筱沁搖搖頭,摸了摸小蝶的頭,擦去她的眼淚,說道:「那葯呢?買回來了嗎?」


  小蝶忙不迭的點頭,從懷裡摸索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放到桌子上,既而說道:「那個公子好奇怪,明明就是他不讓小蝶進來找小姐的,結果又給小蝶了許多葯。讓小蝶給小姐,說什麼最能治小姐的病。」


  掃了一眼桌子上擺放的各種藥瓶,她說:「小蝶,那些人經走了?」


  小蝶搖搖頭,說道:「撤走了大半,不過還有一些士兵在胭脂湖周圍巡邏。那個公子卻是走了,有專門的車駕把他給接走了。好大的排場呢。」


  安心的長出了口氣,汪筱沁吩咐小蝶將門從里鎖上。自己則是開始小聲到處喊著:「好了,你們在哪呢?出來吧。」


  喊了好久,也找了好久,卻依舊沒有一絲聲音。有些泄氣的坐下,小蝶也是不解的問道:「小姐找什麼呢?」


  當一種近似於麻木的剝離感從眼角滑落,汪筱沁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昏沉的視線模糊不堪,適應不了突如其來的劇烈光線,眩暈的嘔吐感翻湧不停。


  「小姐!」小蝶顫抖的語調不真實的在耳邊晃來晃去,面前依稀可見的人影顯的如此不真實。


  是夢嗎。


  到底,哪個才是夢境。


  眼角的麻木觸感讓她恍惚不已,不可遏止的倦迨情緒一點點的卷上她未清醒的意識。只想再次閉上眼睛,回到剛才那讓自己沉醉的溫暖中。然而,一個如同冰錐一般的聲音,毫不留情的扎穿了她小小的夢。


  「你又忘記你的身份。」


  宛如一把冰刀,裹脅著最殘忍的寒氣,想要剝蝕她心裡唯一的溫暖。幾乎是堵在心口一般,絕望的情緒讓她不自覺的哭出聲來。


  「小姐小姐?」小蝶似乎被嚇壞了,一下衝過來抱住了躺在床.上痛哭的女子。


  白衣男子依舊沒有一絲表情變化,星辰一般深邃的眸子萬年古潭一般波瀾不驚。清冷的目光淡淡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彷彿一切都只是一出折子戲,與他沒有一點干係。


  小蝶幾乎是怒氣沖沖的瞪著青荷,大聲說道:「你是小姐新找的琴師,怎麼一點規矩都不懂?說走就走,說來就來,凶什麼凶?你以為你是誰?」


  緊緊的拉了小蝶的衣服,汪筱沁憋著昏沉的眼淚使勁的搖頭。青荷來了,那麼,他們呢?心裡反而是更擔心起那兩個人的安危,哽了嗓子說道:「我沒忘。」


  青荷冷冷的哼了一聲,面色又是冷上幾分。


  「你忘沒忘,自己清楚。」


  小蝶一擰眉頭,刁鑽的話就要脫口而出。哪料青荷隨意一甩長袖,她就不由自主的搖了搖身子,慢慢軟倒在了床.上。


  汪筱沁大驚,趕忙支起身子扶住了小蝶。發現她只是昏過去之後,汪筱沁抬起模糊著一層水色的眉眼,喑著言語說道:「你怎麼來了。」


  彷彿被觸到逆鱗一般,青荷的眉頭立刻鎖了上來。本來冷厲的俊美容顏頃刻多了幾許刻骨的寒意,幾乎如同被冰凍住的語調,他慢慢的說道:「這個問題,該問你自己。」


  「沒什麼,怕是走了。」汪筱沁嘆了口氣,口氣流離。


  小蝶轉了轉眼睛,說道:「小姐怕是在找那兩個壞蛋吧?」


  汪筱沁苦笑了下,點點頭,說:「怕現在,我在他們眼裡,才是出賣他們的壞蛋。」


  這句話剛落,小蝶還沒接上話頭,就聽一聲嘶啞的咳嗽從窗邊傳來。汪筱沁一驚,趕忙探頭出窗外,忍不住低聲驚叫一聲。


  那個男孩正如壁虎一般攀在舫上鏤空的花紋上,背上背著虛弱無比的男子。發現汪筱沁,男孩小聲叫道:「快把我爹拉上去。」


  手忙腳亂的扶了兩人上來,汪筱沁與小蝶慌忙的將受傷的男子給扶上了床。男子腹部巨大的傷口似乎被水嚴重的泡過,已經開始出現白腫的水浮。告戒自己一定要冷靜的汪筱沁忍著對那巨大傷口的噁心與害怕,一隻手扯上了旁邊小蝶遞上的紗布與男孩精挑出來的藥草,乾脆利落的纏了上去。


  長出了一口氣,接過小蝶遞過來的絲帕細細的擦了擦傷布周圍浸染的黑色毒血,汪筱沁小心的收了收了手裡零落的藥草,啞了嗓子說道:「差不多已經將血止住了。這個黑芍毒藥的解藥,你找到了嗎?」也不轉頭,依舊是輕輕的拿絲帕點著男子傷口周圍細密的血水。


  被使喚著找葯的男孩,將桌子上擺放的所有藥瓶都翻了個遍,雖然隔著黑色面布看不清楚表情,但是汪筱沁依然清晰的感覺到男孩焦急憤怒的心情。似乎是安慰孩子一樣寵溺的口吻,汪筱沁將已經被黑血染透的絲帕換掉,說道:「再怎麼厲害的毒,都有解藥。小蝶拿回來的這些葯,就算治不了根本,緩解一下毒也該是沒什麼關係。」


  聽到這話,正在拿著一小瓶葯小心檢查的男孩猛的捏碎了手中的瓶子,轉頭大聲叫道:「你個笨蛋女人!難道不知道天下絕毒黑芍,天生巨毒,唯一的解藥就是寒瑟手裡黑芍的雙生花玉芍!其他的葯,根本就只是加重黑芍的毒性!」


  汪筱沁呆了一呆,噎嚅了幾下,身體里的疼痛又不自覺的襲上,引的她吐不出隻字半句。小蝶卻是不依不饒的就要開口,忽聽得床.上重傷之人虛弱的咳了兩聲,有些朦朧的聲音低啞深重:「小墨。你忘記剛才是誰救的我們?」


  被男子一句話給堵住滿腔的憤怒,男孩倔強的別過臉不再說話。猛的劇烈的咳嗽了兩下,男子捂了嘴使勁的試圖支起身子說話。汪筱沁趕忙按住了他的身子,扶了他被黑血再次侵染的涼滲身體,她有些不知所措。男子隔著冰冷麵具的眸子直直的望向她有些失措的眼神,輕然說道:「初凝姑娘不要介意,小墨被我溺的失了分寸,希望姑娘你不要多想。」


  汪筱沁失落的看了他一眼,輕輕說道:「水水。」


  男子一怔,過了半餉夢醒般囈語道:「水水……」


  啞了的嗓子,意外的多了許多纏綿的味道。當二人都有些微微不適應這氣氛的時候,男孩似乎發現什麼一般一聲驚叫,惹的二人慌忙回頭看來。


  「不可能!!怎麼可能!爹!你看這!你看這是什麼!」激動的話都說不盡囫圇的男孩捧了一個透明的翡翠盒子,奔到床邊,遞到了男子面前。


  仔細的看了看盒子,一向冷靜的男子似乎震驚了一般,喃喃道:「怎麼可能……天下唯一的玉芍,怎麼會在這裡……不是被他賜給雅淑了嗎……」


  汪筱沁和小蝶迷茫的看著二人的模樣,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隱約的,透著那透明的翡翠盒子,一股白色的暖光有些不若真實一般讓汪筱沁有些暈旋。眼前似乎晃了幾晃,汪筱沁支了頭一個趔趄軟倒在小蝶的懷裡。是快天亮了嗎?汪筱沁有些迷濛的看著自己有些乾枯的血肉。不應該啊,那自己怎麼總想睡覺呢。一種從內心襲卷而來的莫名倦殆,舒服的撩撥著她有些恍惚的神志,漸漸的,在小蝶懷裡的她,閉上了眼睛。


  二人正研究那翡翠盒子,突聽得小蝶一聲驚喚,都回了神看向汪筱沁。男孩低聲說道:「估計是被寒瑟折磨的有些過了,給她吃點葯讓她休息吧。」


  面具男子卻意外的沒有出聲,伸出蒼白的手拉住了汪筱沁的手腕,放在了鼻子下面,仔細的聞著。過了很久,他面色大變,本來被面具遮去大半毫無血色的臉上更是慘白了一層,幾乎有些顫音的說道:「寒瑟,你好狠。月夜思,你竟然對一個平凡女子,下這毒。」


  聽到這句話,連一直低著頭的男孩都猛的抬起頭,晶亮的眸子在黑深的夜裡驚疑不定。「爹,你說什麼?」


  汪筱沁的意識已經慢慢的開始潰散,彷彿一個溺水的人漸漸被水淹過頭頂一般。清楚的看到水流是怎麼漫過自己的生命,怎麼一點一點進入自己的身體,怎麼一絲一毫的捲走自己脆弱的意識,卻只能無能為力。還好,這樣的意識渙散,只是莫名其妙的想要睡下去。只是想安心的睡下去。身體里某個部位,不,越來越多的部位,一直在叫囂著舒服的話語,安靜的沉睡。睡吧……睡吧……睡了,就什麼都不會發生了。


  彷彿被甜美的糖果誘惑的小孩子一樣,汪筱沁的眸子越來越沒有焦點,柔弱的目光如絲線一般若有若無,時斷時連。慢慢的,男孩清脆的嗓音模糊了,面具男子低啞的粘聲也不見了,連小蝶弱小的懷抱,都變成了一點一點冰冷的觸覺。


  終於,可以睡了。最後一層脆弱的薄紙被捅破,汪筱沁終於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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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荷,你怎麼還不回家呢。」誰喊我呢,好熟悉啊。有些頭疼的睜開雙眼,她迷茫的回頭看去。是隔壁賣菜的王叔?怎麼會,他不是在我八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嗎?


  臉上的肉被輕輕的捏了捏,手裡多了幾個漂亮的小番茄。回神過來,王叔已經慢慢走遠,不停的揮手說道:「青荷呀,早點回家啊,你奶奶又該擔心你了。」


  怔忪的將手裡的番茄輕輕放到鼻子上嗅了嗅,聞到一股嫩嫩的茄汁的酸甜,牙里頓時酥了一片。輕輕的跺了跺腳,看到自己身上白色的小皮鞋,蓬蓬鬆鬆的小百摺裙,似乎剛睡醒一般的小女孩輕輕的啃了一口番茄,和著滿嘴的酸甜,笑的似早春一樣絢爛。


  不是夢啊。她笑。她是青荷。青荷。


  脆脆的笑聲伴著女孩一步一跳的腳步,水果糖一般灑滿了這條垂暮鄉間的小路上。甩著兩個不大的羊角辨,她熟落的跳著格子沿著小路朝著一個方向跑去。


  奶奶。奶奶。


  心裡彷彿揣了兔子一般,終於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傾斜著的小房子,兔子終於安靜了。她有些不敢相信的睜大眼睛,看著熟悉的院落里四處開放的迎春花。


  「是青荷吧,儂回泥晚(你回這麼晚),儂捏起了(你哪去了)。」蒼老的聲音隔了旁邊單獨一個佇著煙筒的小房子傳了出來,小女孩突然有些傻了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似乎得不到女孩的回映,慈祥的聲音有些遲疑了唔噥了幾句,撩開灶頭的帘子說道:「青荷?有申子因欺負你咯?(又有人欺負你了?)」


  驚喜的看到奶奶那熟悉的面容,小女孩大叫一聲撲進了廚房,一把抱住了正掂著鍋鏟的老太太。


  老太太有些無奈的放下手裡的鏟子,顫微的伸出乾枯的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臉蛋,輕聲說道:「青荷,怎地了?」


  小女孩搖搖頭,眼淚止不住流下。不是夢,奶奶身上的荷花味,灶頭裡的蓮耦味,還有桌子上的藕糕,都是真的。好香,好香。過了很久,小女孩的低聲哭泣,被奶奶一下一下摸成了劇烈的號啕大哭。彷彿受盡天下委屈一般,哭的歇斯底里。


  「奶奶,我又跟他們打架了。他們說媽媽不要我,因為我是碧荷的替代品,因為我永遠都不是他們的孩子。」小女孩的哭泣壓抑不住的委屈,終於爆發。


  老太太有些習慣一樣,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臉,拿了一個乾淨的布頭仔細的擦乾小女孩臉上斑斕的淚水。輕輕說道:「乖荷,不管儂樹誰,斗只樹阿婆自己得蓮子心兒。他們咬了一口就嫌苦的娃,卻是一口一口甜在了阿婆的心子窩。是斷了絲也斷不了根的蓮子心挖。」


  不管你是誰,都只是奶奶自己的蓮子心。他們嫌苦的孩子,卻是一口一口甜在了***心窩。是斷了絲也斷不了根的蓮子心啊。


  不知是哪年的一句俗氣的安慰,一聲輕輕的呼喚,小女孩的眸子里落了一天一地的溫暖。彷彿一瞬間,整個世界的溫暖,都被奶奶一句話給包裹了起來,輕輕的放進了小女孩的心窩,象個小不會熄滅的小火爐一般,暖暖的烤著小女孩想要慢慢睡去。


  沒關係,睡吧,青荷。***容顏漸漸模糊,懷抱已經慢慢溫暖。


  是奶奶抱著自己。青荷,我,是***蓮子心,不管我是誰,無關天荒,無關地老,只有一個純粹的懷抱。還有奶奶輕輕的歌謠。


  「儂依儂依,乖女搖了花舟搖了花舟……依儂依儂,乖女掀了籃葉籃葉……儂依,乖女提了荷莛,挽了花舟,扔了籃葉……依儂,乖女拾了小小蓮子,帶出長長耦子,結出大大花子,摘了綠綠葉子,蓋了翠翠帽子,別了涼涼花朵子,露了白白牙子……儂依儂依,誰家小女璨了笑,纏了幾庄的小年少……依儂依儂,誰家銀鈴叮叮,落了幾個小娃夢……」


  當一種近似於麻木的剝離感從眼角滑落,汪筱沁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昏沉的視線模糊不堪,適應不了突如其來的劇烈光線,眩暈的嘔吐感翻湧不停。


  「小姐!」小蝶顫抖的語調不真實的在耳邊晃來晃去,面前依稀可見的人影顯的如此不真實。


  是夢嗎。


  到底,哪個才是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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