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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畫、重逢

  汪筱沁聞得此語,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一把掙脫開來,而後轉過身來,抬頭緊緊的盯著他的眉眼,冷聲道:「你做夢。」


  「呵呵。」他輕笑出聲,左手隨意的攏上額前的發,本就深刻的有些過分的眉眼更是出意不已。「我從來不做夢哦,小畫皮,剛才受的役鬼懲罰還不夠痛嗎?」


  她一怔,心頭沒來由的一跳。剛才那切入骨髓的疼痛的侵襲已經恍惚的記不起,然而,不知為什麼只要一回憶起那模糊的疼痛,身體就開始不由自主的打起冷顫。


  「你……做了什麼?」她開始強迫自己的身體不要發抖,努力的抬起頭盯上面前的男子。


  而他依舊如斯站著,也不立即做答,只是隨意的問道:「小畫皮,聽說你想成人?」


  「用不著你管。」她寒聲回答。


  他搖了搖頭,輕言道:「小畫皮,你難道不知道做人很痛苦嗎?若你乖乖聽我話,你會成為比我師兄還要厲害的鬼神。」


  她冷笑一聲,默不作語。


  他見得她如此冰冷的反應,嗤笑一聲,卻是彷彿自嘲一般。「我真是痴傻一般,到想起來發慈悲去管得別人作何。」


  而後,他抬起一直半垂的眉眼,緊緊的盯著她。璀璨的眸里竟是深不見底的黑色,失去了一貫那艷麗若春桃一般的姿態。


  「小畫皮,到底你想不想聽我的話,這個很無所謂。你可知道,你為什麼要殺惡女才會變成人嗎?」


  她一愣,隨即想也沒想就搖了搖頭。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她不是沒想過,可一想起青荷那冰冷的態度,她也就從未多問。


  「其實,你殺惡女,不過是你提高修為的方法之一。輪迴六道,若從鬼道入得人道,只有一法。便是行善積德,湮滅自己的孽障。殺掉那些惡女,補償你自己的孽行,為自己積德。你很幸運也很不幸,被我師兄抓住定下役鬼契約。說你幸運,是因為你本身就想成人,所以被我師兄強迫積德行善也是應該。說你不幸,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明白作為人的痛苦,也不明白若你選擇成為鬼神的另一條路會是如何美好。」


  她有些茫然,想了很久之後總算有些明白,而後她猶豫的問道:「成為鬼神,就那麼重要嗎?」


  他卻反而被她的問題給啞住,片刻他才如失笑一般說道:「小畫皮,你難道不希望擁有力量嗎?成為鬼神,你便是凌駕在六道萬物之上的存在,風雨只不過隨手之間,凡人這種角色,百年便一生,可鬼神,卻可以在三世之內跳脫輪迴。有多少象你一樣的小小幽鬼,殺人無數,苦苦掙扎,徘徊迷茫在地獄的最底層,只為了一個成為鬼神的機會。而對於你,成為鬼神不過一步之遙而已。跟在我師兄身邊,你已經得到了他不少的修為,想成為鬼神,簡直觸手可及。可現在,你卻問我『成為鬼神有那麼重要嗎?』」


  「成為鬼神,是要殺很多……人的吧。」汪筱沁卻反問道,「他,青荷,告訴過我……這些。」


  江落鴻嗤笑一聲:「你竟如此愚笨?人鬼殊途,你死我活而已。就象凡人也要吃畜生的肉,鬼,也是需要吸取凡人的命數,才能擁有力量的。你以為,這世上會公平到,你情我願的付出與收穫?可笑,巧取毫奪,才是正理。」


  她抬頭微笑,表情似乎微微迷茫,道:「那種力量,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要的東西,會重要嗎?」一句淡然而有些迷茫的話,彷彿是發自本能一般。她幾乎是想也未想的回答,讓江落鴻竟有些憤懣的顏色。


  「一派胡言。真是可笑,難道,你這惡女畫皮,不是奪取凡人的命來實現自己的慾望?!真是和師兄一樣另人作嘔的虛偽!」


  她的呼吸猛的滯了一下,垂下的白色頭骨,灼灼的紅色火焰獵獵的搖曳了幾下。卻還是安靜的輕聲道:「虛偽,難道江.公子不覺得,和一隻借他人皮相而活的畫皮討論虛偽這個問題,有些可笑?」她半側的骷髏模樣,散著一些嘲弄的口氣,平白的寂寥而落寞。


  一旁的江落鴻似是被她那樣古怪的模樣撩了心智,怔了一會。一貫自信的唇角,似多了絲絲苦澀,微眯了眼借嘲道:「哈,的確,沒想到,你倒是看的的開啊!」


  她終似笑了,依舊是磔磔的怪笑,卻是自嘲不已的:「看的開?也許吧。你要說什麼,就全說了吧。你不嫌繞彎子累,我聽的都累了。」


  他爽聲一笑,抬頭看她之時,已經沒了剛才那似苦似嘲的模樣,依舊是新鮮而灼目的笑容貼在嘴角,凝著視線落在那白骨之上,道:「你也知道,若按那役鬼契約,殺盡千個惡女之後你才能積德成為凡人,一個任務就一個月,算去也要八十年之久。你難道真的能忍受如此漫長的年月嗎?」


  她愣住,有些不知所措。她也不是不知道,做完這麼多任務是需要如此之久的年月。可是聽得他猛然提起,那八十年的漫長歲月,還是讓她不由的有些愣怔。


  八十年,那已經是一個人生命的盡頭。


  「而我現在,有一個能讓你立刻成人的辦法。如果你按我所說的去做,你不但能立刻成人,我也會放了青荷與饕餮。」他看著她,目光灼灼。


  她有些遲疑,片刻才道:「我一向認為,誘惑越大,條件也就越大。按你所說的做?你又能做到什麼讓我立刻成人?」


  他笑,自信滿滿。


  「我剛才也說過,成為人不過是看你積德多少罷了。我現下控制著青荷的靈魂,自然你的契約也就歸我所管。只要我對契約稍微一改,你只要一次性積夠成人的德行,不就行了?」很是合理的說法。可她,看著他那自信的笑,卻是心頭薄涼。


  「怎麼做。」終究,還是說出了口。她有些嘆息,不過,期待的心理起伏還是掩蓋了一切。


  「殺了這個惡女,為她贖罪之後,你絕對能積夠成人的德行。所謂位高而見德罪,便是如此。翻雲覆雨,在她指掌,遮天瞞地,不過她翻手之間。就因為她的位置,所以她犯下的罪卻也是比得那些普通惡女要重上千萬倍,而之如你,便是最大的積德所在。」緩緩而談,他拋出誘餌,就只等魚的上鉤。


  她沒有立即說話,依舊用空洞的骷髏頭盯著他,等著他拋出最後的籌碼。


  「她,就是鄴國國母——忻菱泱。」他的聲音乾脆利落,完全不帶一絲猶豫的聲色。可她卻呆了,只聽自己的聲音有些呢喃道:「皇后?」


  他點點頭,不知是不是陽光更加灼熱的緣故,只覺那一陣勝過一陣的陽光開落在他璀璨的眸里。熠熠閃爍的視線,使她有些恍惚的看了四周鋪天的金色,一陣眩暈。金碧輝煌的宮殿,此刻宛如真正鮮活了起來一般,不停的搖曳著高貴不可侵犯的凌厲光芒,灼熱的反射著陽光新鮮的光芒,連如此奪人的陽光在這些華麗的光澤之間,都不由的自慚形穢。而周圍那不知名的流光閃爍,卻是她見都未見過的寶石灼灼其華,漫天漫地的奢華,讓她不由的想要眯起眼睛,躲開這有些冰冷而高貴的傲然。


  「我要殺了她,成為皇后?」她幾乎是有些啞然的說出這些,骷髏頭內的紅光閃爍的有些不真實,幾乎是虛弱的搖擺,顯得那麼不經世事的驚惶。


  很久之後,她也曾經依稀回憶過那一幕畫面。除了鋪天而渲的金黃似向日葵一般灼灼綻放,就只剩一個模糊的青衣男子璀璨而深不可測的笑容。她總是恍惚覺得,那模糊的眉眼之中,或許是有什麼葯蠱的吧,要不,為何聽了他那輕佻而無謂的要求,竟是答應了他。就象是明知道面前是一個陷阱,還是故意跳進去一般,只為了那陷阱對面的誘惑。


  「就象以前一樣,殺了她替她贖罪?」她的聲音有些倉皇。


  他微微搖搖頭,淡然的走到那宮殿的外沿玉階之上,而後側過身來笑,陽光安然的鋪渲了他堅毅的側臉,卻是溫柔不可欺一般。


  「不。我要你做的,是讓你用她的皇後身份,控制住皇帝。」


  她驚,有些大聲道:「什麼?不是積德贖罪嗎?」


  他堅毅的有些邪氣的臉全部側了過來,陰霾持續籠罩下來,只剩下光澤依舊的笑容不減半分。


  「你覺得,是替她贖去幾分惡果的功德大,還是控制住皇帝讓他造福天下為大?」


  她啞然,卻是沒了其他話語去對峙。不安的感覺愈加強烈,看了他不減不滅的笑容,心裡空落的彷彿是跌進了一個無底深淵一般,上下不得。等待她的,到底是一盤棋局,還是一個陷阱,她都已經不得而知。而她一想起曾與自己共渡十年的小饕,還有那個冰冷的男子,就只已明白一件事情。不管前面是狼還是虎,她已別無選擇。


  她無力的垂下頭,骷髏頭彷彿懸挂在纖細的骨頸一般,脆弱的感覺不盈幾許。


  「是嗎?那你到底想讓我怎麼做。」


  他到是沒有立即說話,反而有點走神。只是一個顯著本體的小畫皮而已,可是他卻清晰的感覺到她的所有感情變化。若她真為人,也定是一個喜怒哀樂一目了然的女子吧。也許,他這次,壓的賭注,真的足夠他翻得盤去。


  想到這裡,他不禁笑的更深了,許白的牙齒露了出來,「你只要,控制住他。不管什麼方法,只要讓他能聽你的。你要讓他聽你的,你要用你的力量造福於天下百姓。簡單來說,若他要陷害忠良,你要及時阻止;若他要勞民傷財,你也要阻止……」一句話未完,就聽見汪筱沁罕有的主動答話,打斷了他的話:「你要讓我幫他成為明君?」


  他點頭,乾脆而由不得拒絕。


  她卻是苦笑,看著他的表情多了一絲的嘲諷:「你倒是告訴我,我一個小小畫皮,又沒辦法直接殺了他替他當皇帝,又沒有辦法下藥迷他,又不象紅顏禍水一般有足夠的功力去媚惑他,你要我怎麼做?」


  他卻是有些失笑的弧度,抬眼微微眯起,道:「誰說,你不是紅顏。不過,你卻不是禍水。你要成為讓天下人都甘願為你忠誠的國母。你是要輔佐帝君成為明君的紅顏知己。」


  她愣,有些不知所措。「你讓我用忻菱泱的身份媚惑他?」幾乎是喃喃一般。


  他徹底的轉過身,陽光順著他修長的身影一傾而瀉,華美的有些不若真實。「不是媚惑。是要讓他,真心愛上你。讓他甘願為你成為明君,讓他甘願為你一言而傾百權,讓他甘願為博一笑而赴死。」一字一句鏗鏘有力,不是剛才那輕佻而虛幻的言語,卻是一下子敲打的她站欲不穩。不敢相信的抬頭看著他胸有成竹的模樣,不安的感覺更加強烈。


  「愛上我……?你開什麼玩笑?!我答應過青荷,在變成人之前再也不會與這凡世之人有任何糾葛!」聽到那幾個字,她一驚之下竟是有些癲狂。隱隱的傷痛彷彿再次被人鮮血淋漓的撕開一般,被刻意扔掉的久遠回憶幾乎要被他撩起,再次成為她眼裡不滅的夢魘。驚恐之下,她如一隻受傷的刺蝟一般蜷在一起,不讓任何人靠近。


  看到她如斯激烈的反應,雖然是有些吃驚的。但是他卻是沒有任何錶情變化,心裡的勝籌反而更大了幾分。


  「可現在青荷的命在我手裡。做與不做,全看你自己。你也完全可以置他們於不顧,畢竟要是我,我定然不會管那麼心狠的主人的死活。不管他們,不做這個任務,你就只剩下鬼神一條路可走。不過也沒關係,做鬼神要比做人舒服的太多。也是啊,作為一個小小幽鬼,誰會選擇去成為一個人呢?那麼短命,一百年不到而已。還要受那麼多苦楚,哪有鬼神逍遙?」幾個反問一連串的拋出,看似無謂的話,卻是已經將他所有的籌碼全部的拋出。


  果然,汪筱沁搖擺的心再次處於為難之間。到底要怎麼做,她才能做出真正正確的選擇。面對狡猾如江落鴻的男子,她竟是一點點勝算都沒有。不管青荷,她就等於不管役鬼契約,成為人的可能性完全等於零。更何況,她從來不是那說放就放的乾脆女子。


  將汪筱沁全部想法看透在心裡的江落鴻,輕佻的說道:「對了,忘記告訴你了。你若不去助他成為明君,那麼以他那暴虐的性子,只會讓這天下更加生靈塗炭。你若成人的話,真的希望有這麼一個暴君掌管著你來之不易的生命嗎?況且,你不過是教會他,如何去愛一個人罷了。這有什麼不好?」


  過了不知多久。她已然覺得頭痛欲裂,昏沉之中,她終聽得自己虛弱無力的聲音道:「我知道了。」


  他拊掌而笑,走到她身邊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只剩下兩團火焰的眸落進自己的眼神,勝券在握的感覺讓他不由的心情大好,輕佻的聲音愈添邪氣:「小畫皮,你真是如我所想一般聰明。既然這樣,我也不廢話了,先告訴你關於這次任務的事情吧。這次任務沒有期限。什麼時候,我覺得你完成任務了,我就會來接你。」說完這句,他鬆開捏著她骨頭的手,單手揮了一下。就見得空曠的有些詭異的宮殿頃刻之間多了許多人影。一驚之下,她下意識的想要施展幻術離開此地,怕被別人看到真身。卻被江落鴻給阻了動作,一把捏著她的骨臂走進了宮殿深處。


  「沒關係,在我的幻術之下,他們看不見我們。」發覺汪筱沁有些瑟縮的經過忙碌的宮人,他輕笑道。


  而後,穿過許多玉廊金路,他終帶著她停在了一個有著華麗幃帳的大床邊上。鑲著巨大寶石與珍珠的帷幕曳地而落,看不清楚裡面的一切動靜。他一笑,隨手一揮,那幃帳就直接掀了開來,而一旁忙碌的宮人卻如毫不知覺一般無動於衷。還未等她有什麼反應,就被江落鴻給大力拉進了幃帳,一進幃帳,就發現自己與江落鴻懸在幃帳內的半空中。


  「喏,躺著的女子,就是忻菱泱。」她一怔,低頭看去。驚艷的感覺頓時震撼了她所有的心智。


  什麼叫紅顏禍水,汪筱沁終於明白。同為女子,我見猶憐。她竟第一次有了憐惜,不忍去傷害如此女子。璞玉一般完美的肌膚,不著脂粉,只能讓天下所有胭脂凋零顏色。滿頭如夜一般烏黑的青絲散落一床,映襯著那錦花銀被,奢華而完美。不消說那傾國傾城的容顏,只是閉著的眼睛,就不由的讓她不自覺想要聯想那白玉眼郟下有一雙如何生動的眸。花瓣一般的臉形,鑲嵌著的藕尖一般的鼻頭,一張檀唇微張,丁香半露,天然的媚惑不自覺的就已流露一地。半側的嬌顏,微睡的朦朧,更帶著屬於皇家不可侵犯的高貴,那一絲絲的傾然,就讓汪筱沁的心神幾欲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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