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住宿第一晚
從山頂下來的路程倒是輕鬆的很,莫南跟在季歸然身後也不覺得吃力。
他走在後方,身上沒了煩人的布條和繩子,可以開口講話了,但好幾次都欲言又止。前頭的季歸然自然不知道他有話要講,只顧著腳下的步子前進著。
兩人一言不發地摸黑下了山,山腳不遠處是另一個鎮子,不少戶人家的窗戶亮著光。
今日便在這地方歇息吧。季歸然一邊思索著哪裡有客棧,一邊就要往鎮里走。
莫南終於下定決心似的,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嗯?」季歸然感受到袖口處傳來的阻力,不明所以的回頭望去。
「我……」平時能言善辯的莫南突然卡了殼,「我那個……剛在山上……他們拿走了……」
雖然他的話語斷斷續續而且沒有邏輯性,但季歸然居然聽懂了。
「你在說什麼?」他卻還在裝傻,「能不能一句話說完整點?」
「就是……我沒錢了!」
「莫大少爺出門忘了帶錢?」季歸然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你!」再傻的人都應該明白過來了,這人就是在找茬,「你不要太過分啊!!」
「做人要講良心,剛若不是我出手相助,恐怕……」
你那叫出手相助?!你明明是隔岸觀火!是落井下石!要不是那個劫匪揮刀撲向你你就打算全程杵在那了吧?!活春宮圖很好看對不對?!
縱使肚裡有萬般憋屈的言語,但現在有求於人,不得不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我不管!反正你得帶著我。」莫南想既然不能發火,那就死皮賴臉。
「……」季歸然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你要是拋棄我讓我露宿街頭,我就挨家挨戶敲過去,把自己描繪成被丈夫無情拋棄的可憐人,再把你名諱流傳出去,讓整個鎮子,哦不,整個業國都知道季家大少爺是個無情無義之人。」莫南順勢還賊笑著威脅了番。
季歸然忍了又忍,把湧上來火氣咽下去后,換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附身到他耳邊:「既然娘子都放話了,那叫聲相公,相公就帶你春宵一度如何。」
「……」被調笑的人,哪肯吃虧,同樣低低回了句,「……做夢。」
「那我走了。莫大少爺好自為之。」好像就等著他這句話似的,季歸然說完就想走。
「誒誒誒等會,」莫南忙拉住他,「有話好商量,別動不動就走啊!」
「不是都商量過了?」
「……那……」他稍稍服了下軟,「折中一下行不……喊你聲哥怎麼樣。」
「不怎麼樣。」
「哥!」
「叫爺爺還可以考慮。」
「……」
莫南感覺季歸然臉上有大寫的四個字:欺人太甚。
眼看沒什麼進行對話的必要了,季歸然落下莫南就往鎮子里走,後者不肯罷休,跟屁蟲一樣就跟了上去,腦內不斷想著怎麼成功賴上的法子。
季歸然停在了一家看上去比較乾淨清爽的客棧前,走進大門,看見店小二正從後門走進來,他見季歸然,忙招待起來。
「喲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吶?」
莫南沒有進門,趴在門框邊上死死地盯著季歸然的背影,期待他有那麼一秒良心發現的奇迹。
「住店,」季歸然回頭瞥了一眼門外的莫南,感覺他在看見自己的視線后整個人都振奮了,如果有尾巴的話,現在都已經開始搖了。
季歸然陰測測地勾起嘴角,毫不留情地:「一間房。」
「好叻!樓上請!」
小人!!!!!!莫南咬手帕狀,怒罵。他焦急地看著季歸然踏上台階的步子,琢磨著再不幹點什麼自己真的要露宿街頭了,家境優渥父慈母愛的堂堂莫家大少爺就要在路邊跟野狗爭奪坑位,光是想想就要哭了。
不,小爺不能退卻。
他靈光一閃,視死如歸地迅速跨過客棧的門檻,往台階上的季歸然撲過去,緊緊抱住他的大腿,想都沒想就嚎了出來。
「哥!!!!!!哥啊!!!!」
這撕心裂肺的嚎叫聲,嚇得店小二都收住了腳步。
「哥!哥你回家吧哥!別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了,弟弟我看不下去啊嗚嗚嗚——」莫南一邊哭嚎一邊絞盡腦汁想著台詞,「……沒事的,哥,爹不怪你,爹他真的沒有怪你……」
「……」季歸然真的很想裝不認識他,「哪來的瘋子,快出去。」
「哥你別生氣!的確是我先發現你做的事的!!你不想認我沒關係!但是你不能不認我們全家!血濃於水啊哥哥,你難道忘了你是被爹娘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嗎——」莫南抽噎幾聲,還作勢往季歸然衣料上擦著擠出來的眼淚。
「我要踹你了。」被纏著的人咬牙警告道。
「你踹吧嗚嗚嗚解氣的話你就踹吧!弟弟心裡也舒坦點……」莫南一副隱忍接受的表情,「但是踹完之後跟我回家好不好!回家吧嗚嗚嗚哥……」
店小二看著他那痛哭流涕的慘相,忍不住摻和一句:「公子,都是一家人的,你弟弟都追過來了,要不……有話好好說唄?」
「誰跟他是一家人?」季歸然惡狠狠瞪了小二一眼,後者立馬噤聲。
「不!!咱們不是親生兄弟嗎!!」莫南見有人幫自己講話,立馬鋪起台階,哭的更是死去活來,「你忘了我們從小到大一起生活的日子了嗎?!就因為這個變故,你、你要與我再不相認?!嗚嗚嗚你不是這樣的哥你不會這麼做的嗚嗚嗚!!」
唉,真可憐。店小二瞅著哭泣著的莫南,憐惜地在心中嘆道。
樓梯口這裡傳出這麼大的動靜,使得樓上住著的房客們,接二連三探出房門來張望。
一看人多了,莫南膽子就更肥了,死活就不放開他,繼續編著胡言亂語:「哥!沒事的!!爹娘都已經不放在心上了!!姐姐也是!!姐姐她……她懷的孩子已經讓墮胎了!我們全家都可以裝作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你現在跟我回去好不好!哥——」
眾人嘩然,唏噓不已,看著季歸然的眼光都變了,甚至還聽見有人小聲說了句「人看著一表人才原來是個衣冠禽獸」。
「……」季歸然臉都黑透了,他二話不說拎起還嘰嘰喳喳的莫南,猛的扛在肩上,用嗜血的眼光看著店小二:「房間是哪個?」
「……上、上樓左拐第一間就是。」
季歸然沉默著上樓,踹開房門,把莫南狠狠地往裡面一扔,再把門重重合上,把外邊眾人的探究眼光和雜言碎語隔在屋外。
好了,現在莫南可以不擔心自己會露宿街頭,倒是要好好考慮怎麼在屋裡保住小命。
他畏懼地退到角落的牆壁上,隨手抹去自己的臉上的淚水漬,扯著嘴角,對著逐漸逼近的季歸然擺出一副事後嘻嘻笑的討好模樣。
接而一個如山重的拳頭擦過他的臉,砸在他臉側的牆壁上,磚頭碎裂的聲音在莫南耳邊,他的笑瞬間凝固。
「……我可以帶上你,」季歸然陰著臉警告著,墨綠的瞳孔里充斥著暴戾,聲線喑啞低沉,「但你要是再廢話一句,就跟這牆一樣……聽見沒有。」
「好、好的哥!」
夜深了,門外的動靜停息下來,今晚掀起的風浪好像都被帶了過去,窗外的小巷子也靜悄悄的,沒有人走動的聲音。
屋內的季歸然正準備吹滅燭火,然後上床休憩。
一邊的莫南巴巴地望著他,其實他很想問問能不能擠擠一起睡,但是今天因為自己的無賴行為,導致季歸然的心情很不好,所以沒敢開口問。
「別想。」猜透了莫南內心般,季歸然白了他一眼說道。
沒殺了他就很不錯了。
「……」認命了的莫南只好接受了自己要趴在桌子上睡一夜的事實。
滅了屋內唯一照明的燭火,整個房間陷入了黑暗之中。
窗外有皎潔的白月光鋪進來,摻雜著斑駁的樹影,沒有規律地律動著。
莫南側著臉趴在圓桌上,看著窗戶的方向,以及地上的月光。偶爾有微風吹進窗內,拂在臉上能感到絲絲涼意,很是舒服。
如果他這時候回頭看一眼床的方向,會發現季歸然其實是背對著他睡的,外側的床的部分還留下不少位置,自己悄悄爬上去睡完全沒有問題。可惜莫南並沒有回頭看,只是歪著頭枕著自己的手臂就睡著了。
第二天天亮時分,季歸然醒來的時候,轉過身,看見身後並沒有人,抬頭只見莫南趴在桌上,枕著手睡得正香,絲毫沒察覺到自己流在桌面上的口水漬。
……
「……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