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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上船

  莫南覺得不對勁。


  渾身上下都不太對勁。


  自從踏上這條船開始,就愈發得感到不對勁。


  身子里彷彿竄入了一隻不知名的野獸,在體內肆意逃竄,企圖尋找著一個出口一躍而出,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感覺越加強烈,使他腦內堵得發慌。


  終於,在某個時刻,他忍耐到了極限,猛地趴在船邊,對著水面張口吐得天昏地暗。


  「……」一邊的季歸然看著莫南臉色發青,一副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的樣子,皺著眉不知是在嫌棄還是其他什麼。


  吐得正盡興的莫南哪裡顧得上管季歸然,直到把胃裡的東西全部吐盡,他還是覺得不夠似的,繼續乾嘔著吐出幾口黃水,最後肚子里連黃水都不剩了,才氣喘吁吁地躺在板上一臉生無可戀。


  莫南的神智正不知在哪遊盪著,就被嘴邊的觸感拉了回來。他定睛一看,在他旁邊的季歸然,此時拿著一乾淨的帕子,正神色凝重地擦拭著自己嘴角的髒東西。


  他懷疑都吐得出現幻覺了。


  「吐傻了?」季歸然見莫南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看,像是看什麼異類一樣,不免嘲諷道。


  莫南反應過來時,季歸然已經走去另一邊船側,在沒被污染的水中洗著自己的帕子。


  兩人是在午時時分從析河村出發的,現在下午即將過去,他們也距離村子有一段距離了。


  船上是裝有船槳,可惜並沒有派上用場。彷彿是冥冥中有什麼東西在刻意安排,風向自他們出發后就改變了,原本應吹向村內的風,轉變為從村的那邊拂來,一路引導著船往它應去的方向行駛。


  多虧了這個因素,兩人也輕鬆不少,不需要出力,只是在船上看著風景就行了。


  當然所謂的風景肯定不包括某人酣暢淋漓的嘔吐。季歸然光是想想就嫌棄不已,他看著流動的水洗滌凈了自己的帕子,正想將它擰乾,突然感到背上一股壓力。


  「幹什麼?」這船上除了他的活物也就只剩下莫南了,季歸然不想回頭看,沒好氣道。


  莫南有氣無力地掛在他身上,虛弱地低聲道:「其實……我覺得……」


  然後他故作神秘,吊人胃口般地收住了語句。


  然而季歸然並沒有理他,就隨他軟塌塌地靠在自己的背上,面無表情地將帕子擰乾置於一邊。


  莫南見這話沒勾起他的興趣,只好自道無趣,接著湊到他耳邊隨意地說著:「好吧,我想說,其實我覺得……你有時候不說話關心別人的時候,還挺不討人厭的。」


  說罷他嫌掛著太累,直接往後方躺下去,整個人癱在板上望著天。


  臨近傍晚的天空,褪去了白日里的蔚藍,染上幾分夕陽的橘黃色。晚霞漸漸鋪滿天邊,倒映在水光瀲灧的江面上,依舊一望無際的江,不知彼岸是何景色。


  看得出神的莫南,根本沒發現季歸然變幻的臉色和微紅了的耳根。


  只道析河好風光。


  待到晚霞散盡,夜色降臨,四周的江水逐漸被烏黑的夜幕籠罩,莫南還是躺在板上,一動也不想動。


  「你想躺到什麼時候?」季歸然欲打開艙門,卻發現入口處被這人壓在了身下。


  「我要躺一晚上。」莫南連翻身的力氣都不剩,只想就這般睡過去算了。


  「讓開。」


  「別管我。」


  「誰管你。」


  季歸然懶得跟他多嘴,將他推開一些,打開了船艙,莫南注意到他開門的動靜,這才意識回來天色已晚,估計很快就要入夜了。


  「你要做什麼?」莫南問道。


  「你想躺在上面過夜?」季歸然反問。


  「……」莫南獃獃地看他入艙內,倒也沒有追隨著進去,他依舊仰在甲板上,愣神地盯著慢慢變暗的天空。


  倏忽間,不知是看見了什麼,他有了新的動作。


  他一翻身到艙內,拉扯著正閉目養神的季歸然,後者被他猛地搖晃,睜眼不耐煩道:「什麼事?」


  「帶你看好看的東西。」莫南賊笑著。


  季歸然不明白這人為什麼突然就有了精神,而且看他那欠揍的笑,就覺得沒好事。於是他想也沒想就拒絕:「不看。」


  「哎你這人怎麼這樣,」莫南不死心地繼續纏著他,「呆在底下多無聊啊,你也不怕悶得慌么,快出來。」


  季歸然被他搖的頭疼,恨不得把他那喋喋不休的嘴縫上,轉念一想,這船上沒有針線,還是算了。他瞥了一眼莫南:「讓開。」


  「……幹嘛,想打人啊。」


  「不是出去?」季歸然覺得下一秒就忍不住想打他了。


  「啊好叻!」


  莫南見勸動了這尊大佛,喜出望外地給他騰了路,還對著這大佛諂媚地笑了笑,某佛對他的諂笑無動於衷。


  接著二人皆坐在了板上。


  「看什麼?」季歸然只覺得夜色愈發濃郁,視線所及能見到的事物,就只有江面映著月色的漣漣波光。


  莫南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又沖他神秘兮兮地一樂,然後他傾身上前,按住季歸然的雙肩將他撲倒在甲板上。


  季歸然面不改色地盯著上方笑著的莫南,先不急著將他推開,而是與之對視片刻,然後淡淡地問道:「……作甚?」


  「還用問嗎,」莫南說著更湊近了幾分,臉都快貼上去了,他流氓似的摸著季歸然的臉,痞笑道,「季公子如此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我當然是要……非禮你了。」


  「……」


  「……?」莫南說罷,見季歸然不但沒有害怕,反而好像還給了自己一個白眼。他倒也沒有泄氣,膽子愈發壯了些,為了示明逼真,他直接伸手解著自己的腰帶,嘴上不忘恐嚇道:「此處荒無人煙,這樣的美色當前……嘿嘿……公子莫怕,小爺很溫柔的。」


  「你膽子倒挺大。」季歸然波瀾不驚地說了一句。


  這平平的六個字起了明顯的作用,莫南聞言一個激靈,冷汗就涔涔冒了出來。之後他怕季歸然報復,忙給自己鋪了個台階:「開玩笑的啊,你那麼當真幹什麼……真不好玩。」


  季歸然不易察覺地冷笑。


  「人真是越長大越沒勁……」莫南嘆道,「唉……我怎麼記著你小時候可愛多了。」


  「廢話少說。」


  「好好好,不跟你鬧了,給你看這個。」


  他支起了身子,懶得挪到別的地方,乾脆就坐在了季歸然身上,揚了揚下巴示意天空。


  莫南整理著自己故意扯亂的衣物,再綁綁散亂開來的頭髮,一邊綁一邊看季歸然還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納悶道:「你看我幹什麼?看天啊。」


  星空璀璨,月明如水,浩瀚的銀河延綿至天於江的交界線,倒映於粼粼波光之上,江天融成一景,相互渲染,旖旎得直入心靈。


  莫南感受到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消失良久,看季歸然半天沒動靜,以為他也被這景色所震撼了,於是莫南整理好著裝后,又附身上前,拍拍他的臉道:「嘿,你傻了?」


  沒有得到回應,他乾脆用臉擋住季歸然的視線,笑道:「怎麼樣?好看吧?」


  季歸然深邃的眸子在他眼裡注視了一會,半晌才喃喃應了句。


  「恩,好看。」


  微風拂過江面,帶動他身上那人的髮絲,輕輕掠過自己的側臉,涼涼的痒痒的感覺。


  夜深,繁星被出現的幾縷薄雲遮擋住了,微風也逐漸消失。


  二人躺在艙內,說要睡著,其實有點困難,因為他們沒想到的是,在艙內就寢是沒有被褥可用的,雖說現在已入晚春,但夜裡還是透著幾分春寒。


  莫南躺在底板上,閉著眼眉頭緊皺,他感到船底的江水冰冷刺骨,那寒意能竄過那塊板,再一點點從衣服的縫隙中侵入進來,使他接二連三地打著寒顫。


  別說入眠,光是躺著就很考驗耐性了。


  然而他瞧著躺自己旁邊的季歸然,跟平時睡覺並沒有什麼兩樣,照樣背對著自己,一副雷打不動的樣。


  莫南懷疑季歸然是不是天生皮太厚,以至於刀槍不入,冷熱不侵。


  「喂喂,季歸然。」他小聲地叫他。


  季歸然沒有理他,莫南知道他八成也是沒睡著的,只是懶得搭理自己,於是繼續問道:「你……你能不能轉過來?」


  「作甚?」他破天荒地居然應了一句。


  莫南瞬間充滿希望,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可憐兮兮一點:「我覺得……這地有些冷。」


  「這都冷?」


  什麼叫這都?!莫南不可思議地瞪著他的背影,越發肯定了之前那個懷疑。


  「咱們講道理……這真的,有點冷。」他努力綳著那可憐巴巴的語調。


  「莫少爺從小到大被當閨女養的?」季歸然毫不留情地揶揄道。


  莫南咬牙,壓下跟他干架的衝動,繼續好言相勸:「唉這不重要,你就轉過來嘛……」


  「若我不轉呢?」


  「你不轉我就趴在你背上睡覺!!」莫南終於綳不住了,手腳皆攀上他的身子,無賴地威脅道。


  「那你趴著吧。」季歸然不為所動。


  「你別啊!」見這招也不管用,他忙收緊手腳,又恢復耐心跟他說道,「我不信你就一點都不冷,咱們抱在一起睡唄,總比一個人受寒好多了,對不對?」


  季歸然聞言,倒也覺得有幾分道理,犯不著為了這點事讓雙方都吃虧。於是他道:「你先放開。」


  「好!」


  莫南聽話地縮回手腳,放開季歸然後便見他翻身過來,正對著自己,環境太暗以至於莫南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不過這不要緊,他眼看成功把這人翻面了,迫不及待地就整個人纏了上去,厚實的懷抱里散發著溫暖的體溫,將他身上的寒意驅走不少。


  莫南滿意地輕嘆一聲,誇讚這人肉暖爐還是挺有用的。


  而季歸然只覺得懷裡的莫南手腳冰涼,像是真的被底板凍了許久,他不禁對莫南的體格又鄙夷了幾分,不由自主地將懷中的人圈緊了些。


  等到莫南汲取了充足的暖意,緩過神來,看著把自己抱得死緊的季歸然,不免想到什麼嘲笑道:「什麼嘛,你自己明明也很冷啊?還逞強,早聽話不就好了?」


  「你再貧一句試試?」


  「好好好……我不說了……您別衝動……」莫南唯恐這陰晴不定的人下一秒就要把自己丟掉,忙討饒道。


  兩人依偎著過了一會,他能透過身子感受到季歸然均勻起伏的呼吸,不知他是不是睡著了,自己的睡意也隨之慢慢升騰上來,雖說還是有點冷,但比之前好了許多,入睡應該不是問題。


  「那個,季歸然啊……」他泛著困意在身邊人的懷裡喃喃道,也不管他有沒有在聽,「咱們都出來這麼久了,我怎麼連那條蛇的影子都沒見著,你說那個道士是不是在騙人……」


  「我懷疑他們兩個都是一夥的,故意來消磨咱們的時間……越想越有可能……我們下次要是看到那個臭道士,合夥揍他一頓怎麼樣,打死算我的……唉算了,我還是比較想揍村裡那兩個小屁孩,都怪你攔我……」


  「話說回來,好像這蛇每次都知道我們要幹嘛,線索要斷不斷的……也不知道去安國能不能了事,我好累啊,要是這次還不行的話……我們要不要回家算了?」


  「雖然你很欠揍,脾氣也不怎麼樣……不過有時候,人還是挺好的。咱們要是沒能找到蛇,回家也可以啊……」


  「想了想,當夫妻就算了,受不住的,可是我們相處過這麼段時間,當個朋友總可以吧,偶爾去對方府上串串門打打交道……婚事就放一邊吧,咱們各過各的,也挺合適……」


  「你要想,你還可以娶妻啊,天底下男兒三妻四妾多著去了,沒有人會說什麼的……要是你特別喜歡哪家姑娘,還能把她扶成你的正房夫人,對不對……這樣一想,找不到印蛇,也不是什麼天塌下來的事。」


  季歸然一聲不吭地聽他講到這,忽然間開口問:「那你呢?」


  「啊,你在聽啊……」莫南略微有些驚訝,隨後理解了下他的問題,淡淡笑著回答道,「我是無所謂啊……怎麼說呢,我從小沒心沒肺鬧騰慣了,長大後有些習性也改不了了,你看我老惹你生氣是不是?難不成你還想讓我在你身邊,每天吵的你不耐煩不成?……」


  他繼續說著:「我一個人的話,也不想去禍害別人了,長這麼大,我還沒特別在意過什麼人,也沒有喜歡過什麼姑娘……與其說在意姑娘家,還不如說那幾年比較在意你為什麼消失了,奇怪了好久,你到底去哪了?……真是說起來也慚愧,唉。」


  「所以我還是一個人呆著比較好,誰跟我過活都會受不了的……假如說回去后,你還當我是個朋友的話,偶爾就過來瞧瞧我吧,陪我鬧騰會也成,不過不能因為我幾句話就生氣啊……」


  「你以後是要本本分分成家立業的,可能會有一個挺漂亮的夫人,然後生兒育女傳承後代……這麼說的話,我忍不住會想,你孩子將會是什麼樣,最好不要跟你一樣整天癱著一張臉,這樣不吉利,隨母親就行,溫溫順順的挺好,活潑點也好,總之不要跟你那樣……你那麼好看,小孩子肯定也不差……若是長的很可愛,找我認個乾爹也不錯……恩……好不好……」


  莫南越扯越遠,越說越困,最後念叨著念叨著就睡著了。


  他窩在季歸然的懷裡,怕散去了熱度一樣,他不再手腳大張地纏著他,而是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在他身側,與之前的行為相比,異常的乖巧聽話。


  不過光是這樣,獲取的暖意還是不夠,季歸然能感受到他還在輕微地發著抖。


  思考片刻,季歸然就下了決定一般,悄無聲息地遠離了一些莫南,後者感覺到身邊的暖爐遠去,迷迷糊糊地又想靠過來,然後被季歸然制止住了,他只好發出不滿的嘟囔聲。


  等會。季歸然想開口這麼說,反應回來莫南根本聽不見,於是不與之多言。他伸手直接解開自己的衣帶,脫去外裳,然後披在那縮成一團的人身上。


  繼而他躺回莫南的身邊,再次將他圈進自己的懷裡,並且拉過那件外裳,與莫南一起把它當被子用著。


  有了衣物的遮蓋,二人之間暖和了不少,季歸然很快就感覺到莫南的身子不再顫抖,手腳也不像水裡撈上來似的冰冷。


  季歸然沒有睡去,他幽深的目光落在莫南的臉上,不曉得是在思考什麼。


  半晌,他才慢慢合上雙眼,用輕的只能自己聽見的聲音說道:「……不好。」


  長夜長,用深沉的睡眠度過,卻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兩人就這樣互依偎著到了第二天。


  莫南醒來后看到身上季歸然的衣物時,吃驚了許久,若不是他了解季歸然這個人,他都覺得這人是怕自己冷,在為自己驅寒。


  在他之後醒過來的季歸然也不想解釋點什麼,拉過衣裳便穿了回去,好像就當從未有過這件事一樣。


  析河並不寬,在某人於船上又吐了半天后,就看見了抵達的彼岸。


  等船停下,莫南虛脫著踏上陌生的土地,他抬眸看著前方一望無際的平原,無神的眼裡有了那麼一點光彩和希望。


  可算是到了。


  他揉揉自己的胃,慶幸著自己的五臟六腑還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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