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舊人終是出現
莫南是第一時間便認出了他,可能是這人在他心裡挂念了太久,儘管在如此昏暗的環境下,他也覺得自己不會走眼。
故人的身影漸漸明晰,那似曾相識的臉龐呈現在眼前,莫南的心情先是一陣激動,然後只剩下一個念頭。
揍他。
「哎呀兩位公子,真是好久不見啊。」偏偏那個老道士還不知死活地靠近他們,一邊悠悠地打著招呼,「數月不見,貧道甚是想……」
還未等他的寒暄說完,莫南就一把推開了旁邊的季歸然,捋起袖子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二話不說,抬手對著那人的鬍子就是狠狠一扯。
猝不及防被襲擊到的老道士一聲痛呼:「哎疼疼疼……你這鬼小子下手輕點啊!揪老人家鬍子是大不敬!」
「呵,」莫南冷笑一聲,又重重扯了一把,「小爺我不但要揪你的鬍子……還要把它都拔下來!」
「好疼!真的,不許揪!」
「那可不行,」莫南嘴角的冷笑更甚,攥著他的手沒有鬆開,血紅的雙瞳里彷彿就要迸出火花來,「不知道老人家是否知道有句話叫,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啊?」
「你眼睛的確挺紅……咦,等等。」老道士眉頭一挑,似乎是想到什麼事。
「?」
「雖說貧道我也很想與你們敘敘舊……可惜,你身後的東西是不願意再等了。」
被他這麼一提醒,莫南才猛然間記起方才的遭遇,只是見到老道士后怒氣先上來了,其他事物反而都拋到了腦後。他順著老道士的目光,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去看殿堂。
然而看見的,是空無一人的殿堂,只是有一陣陣陰冷的穿堂風從那拂來,在他的耳邊呼嘯著,彷彿在告訴他,裡面藏有荒誕怪異的鬼神。
莫南不禁打了個冷戰,接著季歸然的聲音穿過了風聲,傳入他的耳里。
「那裡有什麼?」他是在問老道士。
「有什麼呢……」被提問的道士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眯著眼捋了捋鬍鬚說道,「恐怕你們是瞧不見的,這東西既有趣又危險,還好你我趕得及時,不然莫少爺就得……」
「??你、你說什麼??」莫南聽他這欲言又止的語氣,一陣后怕。
「貧道這是看破不說破,畢竟有些人,想要通過犧牲你,來阻止神的妄想。」
「誰?」
就在此時,從殿堂那處傳來一冷冷的聲調:「胡言亂語。」
只見原本空空蕩蕩的殿堂口,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她如夜色漆黑的長發披散在肩頭,被身後的風吹得不斷飄動,每一縷髮絲都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隨著她帶有威懾力的目光,向突然出現的侵入者示.威。
雖然在夜裡看的不甚清楚,但莫南還是一眼認出了這個人是緋婆,他不得不感嘆,這個女人的氣場經常強到令他害怕。
緋婆的目光落在老道士身上:「你是何人?」
被她盯著的老道士倒是毫無畏懼,慢悠悠地開口:「貧道是何人,從哪來,到哪去,這些你都不必在意,只是現在,請讓貧道與你信仰的神交談交談。」
「做夢。」
「在我看來,你試圖用藥物蠱惑莫公子,讓他成為祭典的犧牲品,來安撫你供奉之神的暴動的內心,這才是痴人說夢。」
「你……你莫要信口雌黃!」台階上的女人被他的話觸動,神色變得有些慌亂,儼然一副被揭穿了不可告人的真相的模樣。
一旁的莫南驚詫得睜大眼睛,他還從未遇到這樣子被徹底利用的情況,一下子有點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他偏頭看季歸然,這人倒是沒有自己那麼驚訝,他只是眉頭微挑,嘴角勾起一個冷笑的弧度,輕聲說著:「果然。」
「你早就知道了?」
「猜的。」
「……」
老道士似是懶得與緋婆再作爭辯,他杵著那根短小的蛇形拐杖,抬腳一步步走上台階,他沒有那種壓倒性的氣勢,卻硬是逼的緋婆往後撤退幾步,還差點被門檻絆到,踉蹌了幾下。
「莫怕,貧道不傷害你。」他沖緋婆十分有誠意地一笑。
隨他追上來的莫南見到這一幕,不但沒有感受到絲毫溫情,反而腦海里莫名浮現了兩個字:猥瑣。
他嘴角抽搐一會,提醒自己嚴肅些,把這個詞從腦海中扔了出去。
緋婆站穩身子,無視老道士帶有誠意的笑容,不退讓半步道:「你可以傷害於我,但不許你動緋蛇分毫。」
「我若是非要呢?」
「那就阻止你。」
「……哎,你這女人,真是……」
「滄縣不能沒有它,」緋婆皺著眉與他講道理,「你要知道,這裡的人人都倚靠著緋蛇的靈力,你若是除了它,這安國的天下必定大亂,鬧得到處人心惶惶……」
「停,停,太誇張了。」老道士忍不住打斷她。
「不是誇張,的確如此。」
「那麼你確定讓蛇神吃人的流言傳下去,不會更加人心惶惶?」
「這……只不過是緋蛇近年來有所異樣……而且,自有解決的辦法……」緋婆底氣略有不足地答道,邊喃喃著,邊把視線落在了莫南的身上。
莫南感受到她的目光,有些憋屈地指著自己,臉上分明地寫著:我他娘的就是辦法?
「他不是辦法,你這可是急病亂投醫。」老道士輕笑一聲,「也是可憐了莫少爺,……好了,不與你們多說了,干正事要緊。」
「你要做什麼?!」
「莫緊張,說到底,我還是來助你解決問題的。」
「??」
老道士略苦惱地撓撓頭,悠悠嘆了口氣:「唉,為什麼還要管人界這點破事,簡直是把老夫當徭役……」
他邊自說自話著,邊側頭望向殿堂中央的雕像,亂糟糟的白髮遮了他的眼,使人看不清他的視線,只聽見他淡淡地說了一聲:「小神,你可知錯?」
「……」
空曠的大殿,拂來的陰風在回答著他的問題。
「是你自己改過自新,還是我來教導你?」
又是一陣寂靜。
莫南屏氣凝神地觀察著周遭,他發覺這樣的寂靜只是一小會。在這偌大空蕩的環境中,似乎真的有東西在回應他的話語一般,明明是肉眼無法捕捉的東西,卻感受得到它在逐漸彙集起來,聚攏於殿中央的蛇神雕像上。
不知是否是錯覺,這尊原本冰冷的雕像,竟像是有了生命,蛇體上的鱗片彷彿隨著呼吸在起伏,順著蛇身看去,它的頭似乎又抬起了幾分,深邃的眼中漸漸染上了它屬於活體的紅色。
只是這樣的紅色里,滿滿充斥著強烈的情感,有抵觸,有威脅,有警告,甚至還有那麼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莫南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感覺像是身處一場詭異的夢境。
這樣無聲的對峙持續了半晌后,老道士再次開口:「行,我知道了,莫要怪我不給你機會。」
接而他抬起那根柺杖,輕叩了一下地面,小聲道:「去吧。」
像是聽聞了他的命令,蛇形的柺杖先是輕微一顫,接著一道白光從上方閃過,那柺杖竟是動了起來。
更令莫南吃驚的是,原來只是拿來握持的頭部,居然化為了真實的蛇,像木頭融化一般,自上而下消融開,很快,一根毫無生機的柺杖就化作一條靈活的白蛇。
莫南認出那蛇還未幾秒,它便從老道士的手上脫離去,借著一股莫名的力量躍向緋紅的雕像,精確地竄入蛇像的眼中,消逝不見。
「……」
氣氛又是一陣沉寂,最先是緋婆驚愕的聲音響起:「……你做了什麼?!」
「噓。」老道士沒有看她,依舊抬頭望著白蛇消失的地方,似是在觀察些什麼。
只見蛇眼中的幾抹艷紅,慢慢地被侵入的銀白吞沒,兩股截然不同的顏色像是在無聲地爭鬥,互不退讓。原本安穩的雕像開始因痛苦而微微發顫,每一片清晰的蛇鱗都在叫囂著抵抗。
激烈而寂靜,吞噬且包容。
這樣的僵持過去了許久,久到莫南覺得雙眼都看到酸澀了,終於見到白色佔據了上風,最後一鼓作氣,吞去了那些掙扎的妖紅,緊張的氛圍也隨之緩和下來,蛇像也漸漸歸於寧靜。
少頃,那靈活的白蛇便從蛇嘴裡爬出,像極了蛇像吐出的信子。
「辛苦,回來休息吧。」老道士一聲令下,那蛇便乖巧地纏回他的手上,閉上眼作出休憩的模樣。
作為辛苦的獎勵一樣,他笑著揉了揉小蛇的頭,完全無視了一旁目睹了全程的眾人。
「……」莫南還沒從恍惚中回過神,他眨眨眼,努力讓神智清楚一些。
什麼跟什麼?
剛發生了什麼?
他手上那個東西是自己所想的那個嗎?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喂,你……」
無數的疑團在他心底堆積起來,他忍不住幾步走近老道士,手即將要按上他的肩膀之時,像是感應到他動作,老道士先一步轉了回來,嘴角帶著笑意望著他。
「莫少爺啊,」他踮起腳伸出手,也在莫南的頭上輕輕揉著,「雖然貧道也很想跟你敘敘舊,但這裡終究不是個好地方。」
「什……」莫南只覺隨他的動作,聽著他低低的話語,自己竟覺得有些發困,眼皮子粘在一起打起了架。
「先睡吧,白日里,我們再會。」
「……」
……
這異鄉的夜晚,驚魂過後,似乎比以往都要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