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白日弄堂里比起夜晚要熱鬧不少,依稀還能看到一兩個外國人穿梭而過。


  閔夏到一家弄堂里的天井咖啡店買了份甜點做早餐便提著回來,一邊喝了一口茉莉奶茶。


  到家門口的時候看到隔壁的黃奶奶正在搬蜂窩煤,「我來吧!」說完她立馬放下裝早餐的袋子,拿過一邊空著的手套就幫忙把蜂窩煤搬進屋子裡。


  「夏夏,真是謝謝啊!」七十多滿頭白花的老太太一個勁的笑著說謝謝,大冷天的搬煤,她額頭愣是熱出汗。


  「不客氣,可是送煤來的,不幫忙搬進屋嗎?」閔夏納悶,這年頭就連送煤氣的都會搬進門,甚至幫忙裝好。


  「只送到門口,送進門還要另外收費……」明顯老人家是捨不得花那幾塊錢。


  閔夏沒再問,而是一趟又一趟的直到把全部的煤都搬進去老太太的廚房為止。搬完老太太熱情的留了閔夏下來用早飯,然而閔夏也沒有推辭,洗完手之後開始用早飯。


  早飯十分的簡單,並不豐盛,熬得爛爛的小米粥,還有特色經典味道的蔥油餅。


  黃奶奶在這裡住了幾十年了,從遠遠的外鄉嫁到當地,年輕那會老公就早死了,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十多年前兒子忽然病逝了,兒媳婦緊跟著帶孫子就改嫁了。只剩下兩個女兒,一個嫁去了北京,一個做律師的,因為本事太大,去了美國發展,一年到頭也沒能回來看幾次她。


  其實黃奶奶並不窮,女兒也有本事,或許就是老一輩人的舊思想吧,總覺得賺錢艱難,能省就省。


  「你喜歡吃豆漿油條,早曉得我做一些了。」老太太看到閔夏吃得很香,有些遺憾道,滿目慈愛。


  「別整了,街口就有買的。您年紀大了,多消停些,沒事弄弄那些花花草草就行了。」閔夏說著喝了一口小米粥,隨後又咬了一口蔥油餅。忽然腳邊毛茸茸一片的,低頭一看,是只狸花貓,它似乎特別喜歡閔夏白皙的腳裸,時不時的伸出小舌~頭去親親,讓閔夏腳裸一陣麻麻痒痒的感覺。


  說起來這隻貓還是閔夏快高中畢業時養的,後來出國念書,把貓給了黃奶奶養。


  黃奶奶看著閔夏的臉,似乎是思憶起什麼,嘆了一氣,「夏夏,你也好多年沒回來了。也不知道你奶奶她在地下可還好,或許不久我也跟著她去了……」


  閔夏一怔,「別胡說,你會長命百歲的。」


  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忙,沒空照顧她,所以從小她就住在石庫門這邊,和奶奶住在一起,她也算是黃奶奶看著長大的。石庫門多數是模仿傳統的四合院,有天井,面積不大,可有兩層。鄰里之間人也多,甚至有些三代同堂住一起的,那會是真的很熱鬧,童年也玩得很瘋。


  直到十二歲那年母親死了之後,她就徹底的住在了這邊,只是她再也不會瘋瘋癲癲的滿弄堂亂跑。


  沒一會,黃奶奶又問:「你回來也一段時間了,去見過你爸爸沒有?」


  閔夏正在試圖掰一點蔥油餅給貓兒嘗嘗。「沒有。」


  「有時間去看看你爸爸。」


  「好。」閔夏應了一聲,繼續低頭逗貓。


  「其實你出國以後,每個月,你爸爸都會來一兩趟老宅,給你打理一下那些花,也會收拾一下房子,天氣好會晒晒被子。他總說,或許說不定哪天你就會回來了,不能讓被子長了一股子霉氣,說你最喜歡被子上充滿陽光的味道。」


  聽罷,閔夏掰蔥油餅的手一頓。可也沒維持幾秒,隨後便恢復自然的神情。


  ***

  吃完早飯之後閔夏便回了隔壁。


  踏入老宅屋內,天井、亭子間、客堂間、老虎天窗。格局基本上和黃奶奶的家的一致,唯一不同的就是沒有黃奶奶家的顯得破舊,或許是因為保養得當的關係吧,四周的陳設只是散發著老舊的氣息。


  經典的四合院結構,四周是紅漆,中間面積不大的天井只有一張石桌,邊上還隔了一小塊地,種著許多各樣的月季和玫瑰花品種,甚至有兩三朵還開著花骨朵。


  客堂間(客廳)內的傢具都是木傢具,有酸枝的,也有楠木的。陳設依舊是各式各樣的老玩意,四十年代日本產的老式留聲機,邊上的紅木柜子里一疊疊上了年紀蒙灰的黑膠唱片,種類繁多,有汪明荃、鄧麗君、葉麗儀、徐小明、羅文等等老明星的歌,甚至還有崑曲的黑膠。


  白色泛黃的牆壁上掛著一幅長兩米的畫框,畫框內密集的排列著一張張的老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有年輕的容顏,也有老去的容顏。那正是一張張閔氏家族一輩輩的照片。


  看到邊上蒙了一層灰,閔夏正想著找抹布擦一擦。這時,褲兜里的手機就不停的震動了起來。


  一看到來電的人,她嘴角就不自覺的笑了起來。


  「夏夏啊!我是姑姑,還曉得我說那個年輕才俊的神經外科醫生不?人家答應了,說是願意和你見見面。」電話那頭的閔姝顯然是十分興奮得意的。


  她這個侄女是什麼人?大畫家,大藝術家啊!眼光可是十分挑剔的,能吧唧看上一個,她是興奮都來不及的。


  「是嗎?對方那麼爽快就答應了?」閔夏不由一愣,想想腦海中那個人的性格似乎並不這會如此順攤啊!

  「可不是!反正人家的電話號碼你也有了,你們年輕人聯繫。」姑姑閔姝頓了頓隨後又道:「夏夏,我可是都替你打聽好了,這個藺醫生啊,不但是長得帥,還是個醫學大才子,哈佛畢業的呢。不過啊這些都是浮雲,關鍵是他這人性格好,也從不和科室里的小姑娘拉拉扯扯的。


  說來說去,還是我們夏夏有眼光,這一眼就看上了……」


  「還是要謝謝姑姑,沒有姑姑出手也成不了啊!」閔夏笑了笑,可也沒忘記姑姑的功勞。


  「哎呀,這可是你第一次肯接受相親哎,姑姑我怎麼也要給你辦成事啊!」


  話說,還得說起兩天前,閔夏去見自己的姑姑閔姝。結果一到餐廳屁~股還沒把板凳坐熱,一年多不曾見過面的姑姑就立馬熱情的拿出了一打照片擱她面前,說是要給她相親。


  相親這事,這些年來姑姑閔姝沒少干,一來是她已經二十七歲了,總的來說算是大姑娘了。這第二就是姑姑一直希望她回國安定下來,俗話說有了家庭,這人心才會真正安定下來,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可是在閔夏眼裡,這簡直就是笑話。想想她閔夏這等姿色,雖說不是傾國傾城,可什麼時候要落魄到相親這地步了?


  可她竟然就在那一堆相親男士的照片中發現了藺言的照片。


  那張照片並不是什麼自~拍又或者生活照,活脫脫的證件照啊!

  藍色背景板,正面照,藺言一身白大褂,脖子上掛著聽診器,還有他那百年不變的髮型,活脫脫的禁慾系打扮。


  這年頭可是少有人會拿證件照來相親的啊!


  而藺言總是那麼別具一格。她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決定接受姑姑安排的相親,「這個,我就要這個人。其他的不要。」


  可這下讓姑姑閔姝犯難了,出來的時候走得急,不小心把藺言的照片拿出來了。她是婦產科,人家是神經外科,說起來雖然不同科室,可她早有耳聞說神經外科來了一個特別清高的博士醫生,出了名的難搞,多少小姑娘擠著往上撲,都沒能入他法眼。


  我滴個乖乖,這下侄女真辣,一眼就瞧上了人家。但是最終她使出了渾身手段,還是把藺言給侄女約出來了。


  電話最後,閔姝囑咐了幾句侄女照顧好自己之類的話,還讓她有空到醫院做個身體檢查什麼的便掛了電話。


  閔夏掛斷電話后嘴角劃過一絲狡黠的笑容。


  隨後點了根煙,一路走上二樓的畫室,年久失修的木質樓梯每走一步都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十分的刺耳。


  二樓畫室的窗戶全打開著,採光不錯,雖然冬日的陽光不大。


  四周散落著廢舊的畫架,還有一幅幅殘缺不齊的畫作,有的還用白色的桌布蓋著。


  閔夏站在窗邊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吐了一股煙霧,眼神有些失焦。想想她已經回國一個月了,可整個人還是過得渾渾噩噩的。


  她不禁想起,自己已經一年多沒有拿得出手的新作品了。儘管她畫了不少作品,可最後都被她自己再度親手毀掉。原因無他,如果連畫家本人都無法認定這是一幅好作品,那何必拿出來丟人現眼。


  一個月前她的經紀人James還說,「親愛的,你已經成名了,不管你畫什麼別人都只會稱讚你的作品是有多棒,多有穿透力,你是多有美術細胞……


  只是幾幅畫而已,你何必要顧慮那麼多,以你的實力,即使是隨便一幅畫也不會差。」


  「江郎才盡」這是多可怕的事情啊!

  可是沒人知道她並非是不想好好的創作一幅畫,而是她無法專心集中把注意力放在一件事情上,總是力不從心。顯然她的神經衰弱已經越來越嚴重了,一個月前,在倫敦,她的主治心理醫生建議她放棄旅遊的工作,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修身養性,也不要壓迫自己工作創作畫畫等等。


  更建議她放鬆身心去談一場戀愛……


  她一向很抗拒心理治療,有時候甚至從來都不去複診。


  而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心理醫生建議的話,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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