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洛水逢
曹丕見郭女王的樣子不由哈哈大笑,環腰將郭女擁到了懷裡,郭女王順勢坐在了帝王身側,卻見曹丕端起酒杯自飲了一杯。
片刻,卻見侍從雙手捧上來一隻托盤,但見托盤上盛放著一隻金縷玉帶枕,諸人不解面上皆露出疑色。
卞后也不解自己兒子的用意,眉頭輕皺道:「丕兒,拿個枕頭做什麼?」
曹丕接過金縷玉帶枕,好似在欣賞一件珍品般端詳了良久,才略帶感傷道:
「此枕乃是宓兒生前遺物,每見此枕,朕總能想起宓兒。如今故人已去,也只有這香枕能讓人睹物思人了。」
說至此處,忽面有悲色地直盯盯看著曹植,一把把枕頭砸向曹植:
「你乾的好事!」
這一變故,宴上登時靜了下來,本來在竊竊私語的人也停下話柄望了過來。曹植卻身子僵硬,絲毫不動。
卞後面帶慍色道:
「成何體統!」
曹丕一言不發,又自酌一杯。
一時間眾人也不知如何是好,都看著兩兄弟,曹植卻怔怔地看了看被曹丕摔落在地上的玉枕。這是嫂嫂用過的玉枕啊,現在它就被他無情地扔在那裡,看得曹植心中一陣絞痛,面上凄凄然,緩緩回過頭。
曹睿悶聲不響地起身撿起玉枕,將它抱在懷中。
曹植回過頭,看向曹丕,豁然長身而起,一股凜冽之氣騰然湧出,氣機牽引下,在場所有人都不由為之一窒,面面相覷。
曹彰見狀,沉聲道:
「三弟!不得造次!」
坐在主位上的卞后也心中叫糟,甄宓啊甄宓!你真是子建的剋星!只要一提起你,子建定然方寸大亂,如若真鬧出什麼以下犯上的亂子,恐怕子桓勢必要藉機除掉子建,到時只怕誰也攔他不住。
想至此處,卞夫人不由得鳳眉倒豎:
「植兒,你要幹什麼?要以下犯上嗎?」
曹丕卻依舊冷冷地盯著曹植,殺機在他黑色的瞳仁中仿若暴風雪般肆虐。
曹植深吸一口氣,面帶悲色,凄聲道:
「皇嫂隨皇兄數十載,皇兄竟不知皇嫂為人,何其悲也?」
說至此處,厲聲道:
「皇嫂冰清玉潔,豈會做此傷風敗俗之事?」
一番話經他怒髮衝冠而出,氣勢驚人,仿如醍醐灌頂般一語驚醒曹丕。
登時間,曹丕仿如斗敗的公雞,目光突然渙散開來。剎那間,腦海中,甄宓的影子交織縱橫:是我用這世間最惡毒的手段毀了她。
正日的晚宴不歡而散,曹丕終究沒有難為曹植。曹植獨自回到驛站,想起日前曹丕當眾羞辱逝者,不由得淚若雨下。
「侯爺,有人求見。」
曹植方自感傷,驛站的驛丞在門外恭敬地道。
曹植忙抹了把臉,擦去淚痕,隨口應了聲:
「好。」
話音方落,門外已響起腳步聲,曹植起身打開門:卻見一個身披斗篷的人映入眼帘,對方掀開斗篷,露出一張極為精緻的臉,卻是個面若冠玉的少年。
曹植不禁訝然道:
「睿兒?你怎麼來了?」
曹睿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小侄來看看叔父,不也是在情理之中嗎?」
曹植搖了搖頭,苦澀一笑道:
「天下人唯恐避之而不及,你卻還要來看我!來!裡邊請!」
說罷,把曹睿讓入驛館。
曹睿步入驛館,打量了一番,卻見驛館布置簡陋陳設單調,不由訝然道:
「叔父怎麼就住在這種地方?」
曹植淡然一笑:
「飄泊之人,住在哪裡都一樣的。」
言語間,卻透露出一絲無奈。
曹睿也知道曹植處境,當下也不再說話。
說話間,有從人為曹睿奉上香茶。
叔侄二人寒喧片刻,曹睿方從身後取出個包袱來,雙手呈給曹植:
「叔父,母妃一生命苦,天下間,唯叔父真心相待。此乃母妃貼身之物,曹睿不想它被毀於深宮之中,將來連個念想都不曾有,故而懇請叔父待為保管,他日待曹睿為母妃報仇血恨,再當取回。」
說罷,長身而起深施一禮:
「萬請叔父莫要拒絕侄兒!」
說話音,聲音都已經顫抖,抬眼間,已是淚眼矇矓。
曹植忙扶起曹睿,接過包袱,緩緩打開,卻是昨夜宴上被曹丕摔到自己身上的玉枕。
見到佳人遺物,曹植也不由得聲音哽咽:
「叔父無能,日後,睿兒當努力奮進,莫要效仿叔父一生困於兒女私情!竟連.……你母親都保護不了。」
曹睿恭敬道:
「謝叔父教誨,小侄定不辜負叔父厚望。」
說罷,頭也不回,轉身離開驛館。
曹植並未在洛陽久待,一來睹物思人,觸景傷情;二來門可羅雀,也是無趣。於是進宮面辭曹丕,打算回往封地甄城。不想,他入宮后,卻意外地被曹丕封為鄄城王,邑二千五百戶。曹植當即領旨謝恩,離京回往甄城。他懷抱甄宓生前所用玉枕,一路上,五味雜塵。
一路南行至洛水畔,望著洛水蕩漾,對甄宓的思念仿如潮湧般,久久不能平息,便令從人在此安營紮寨。
夕陽西下,流光盪在水面上,影影綽綽,曹植懷抱玉枕,便這般獨自望著洛水,淚流雨下。
不知不覺間,曹植便在水畔睡著了。
不說曹植,卻說甄宓,也不知怎得,莫名其妙卻飄到與那中年男子初會的洛水畔。
望著滾滾洛水,心中起伏難定,卻此時,抬眼正望到對岸立著的身披長袍的倜儻男子,那落寞無神的眼神、頹敗不堪的衣著卻遮擋不住王侯貴胄的氣質,但真正讓甄宓不忍的卻是那憔悴的面容,那曾是何等熟悉又何等陌生的面容啊,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甄宓杏眼不由噙著淚:我終是欠你太多太多了。
曹植在睡夢中,忽覺似乎有人看著自己,他不由緩緩睜開眼,一個絕美的倩影映入眼帘。
看到眼前這人,曹植不由得愣了良久,嘴唇顫抖了數下,不由得緩緩站起身來,手上的玉枕登時滑落:眼前這人,不正是自己思之念之的甄宓嗎?
他想開口,卻又好怕,生怕這是一場夢,一開口,夢便醒了。有千言萬語,在那一刻,卻無語凝噎,只求長睡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