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都督立威

  周泰面色已經有些掛不住,想他自孫權上位后,備受榮寵,何時受過這等羞辱?方要發作,朱然卻勉強笑道:

  「都督,您在說笑嗎?涿鄉環山繞嶺,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我們大可以憑藉天險與劉備周旋,何至於退到猇亭?」


  周泰也冷哼一聲粗聲道:


  「劉備兵馬雖眾,但自西蜀至此,山高路遠,運送糧草困難重重,只要我等在涿鄉守得個把月,量他劉備也不能奈我何。」


  一旁的朱桓見朱然、周泰語帶不善,不由心中冷笑,抱著一種看熱鬧的心態靜看陸遜。


  陸遜自然也聽的出他二人話中夾槍帶棒,卻也不以為忤,只是安靜地聽完他二人的話,這才示意宋謙將地圖展開,長身而起指著涿鄉道:

  「依二位將軍看,涿鄉能守多久?」


  眾將圍上前來,朱然與周泰對視一眼,後者頗為自信的道:

  「三五個月應該不成問題。」


  朱然乾咳了兩聲,對於周泰這個誇張的說法,他實在不敢苟同。


  蜀軍數倍於已,又接連取勝,士氣如虹,也就能守個一兩個月,要守三個月,已是極限。但他二人同數一條戰線,可以說是栓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也不好當面指出。何況,朱然也想看看陸遜的說辭。


  陸遜並沒有否認周泰的說法,而是指了指地圖上涿鄉的沿岸:

  「涿鄉位置險峻,的確可以說是易守難攻,但它的缺陷也很明顯,就是這裡,它臨江傍岸。」


  這也正是朱然所顧慮的,自然清楚陸遜的擔心了,不由更覺尷尬。身為疆場宿將,豈能看不出這其中的癥結所在?

  這時,陸遜指了指江北:


  「江北無法駐寨,一旦劉備自上游順流而下,藉水勢而發,我東吳水軍雖精,只怕深處逆境也難以抵擋。到時,涿鄉勢必會陷入兩面夾擊的危局。」


  周泰的臉已經更有些掛不住了,咽了口唾沫,陸遜卻仍沒有停口的意思:

  「自古,有其利,必有其敝。涿鄉地勢雖險,但一旦現入兩線作戰的情況,地勢上的險峻,往往會成為退兵時的阻力。那個時候,士氣已竭,只怕退無可退。那麼,是否退兵才是明智的選擇呢?」


  陸遜用那雙清撤的眼睛望著朱然、周泰,但在他二人眼中卻總覺得那眼神里透露著輕視。


  見二人不作聲,陸遜才道:

  「二位將軍請看。」


  說話間他移指指向猇亭:


  「猇亭的南岸不遠便是夷道,南北隔江而對,劉備久經戰陣,必不敢令其水軍孤軍深入,陷入兩面夾擊的危局。」


  說罷他又指向夷道上沿至涿鄉這一段:

  「這條官道沿江數里,蜿蜒盤旋,極不利大兵團作戰,無法發揮劉備兵力上的優勢。除此之外,此處還有一個優點.……」


  陸遜抬起頭環顧眾將,見他們眼中都透著迷茫,不由笑道:

  「就是進易退難,我們的目的,就是將蜀軍全殲在陝道之內。」


  經陸遜一點,眾人目光各異。


  周泰一臉不屑:吹吧!他們進易退難,怎麼不說,我們打也難呢?

  朱然、孫桓卻也深覺陸遜的此舉頗險,勝算也只在五五之數。要吃掉兵力數倍於己的大軍,本就極為不易,何況敵方主將還是久經殺場的劉備?

  陸遜對眾人的神情盡收眼底,也知道自己現在很難說服他們,恐怕在他們心裡早已經認定了自己是紙上談兵的趙括了。


  陸遜先打破了僵局,看向孫桓道:


  「孫將軍。」


  孫桓雖然素來狂妄,對陸遜的戰略方針也並不完全贊同,但經過方才陸遜的一番點評,對陸遜已然收起了輕視之心。


  如果單純說陸遜是個書生,那真是太片面了,憑他方才的話,就能看出陸遜並非空談誤國的腐儒,雖不情願,但陸遜畢竟是都督,且受了吳王的上方寶劍,只得應道:


  「末將在!」


  陸遜依舊帶著春風般溫暖的笑意,溫文而雅道:

  「一旦我軍退守猇亭,蜀軍的兵鋒將直指夷道。夷道與猇亭同為軍事要地,將軍重任在肩啊!」


  孫桓少年英雄,露出一絲自信的笑意道:

  「將軍放心,猇亭不破,夷道必在。」


  陸遜點了點頭:


  「儘力而為,你是國之棟樑,東吳的希望,夷道就仰仗將軍了。」


  孫桓道了個諾,對於陸遜這個評價,他自然極為受用,心中對陸遜也平添了幾分好感。


  陸遜又簡單做了戰略部署,這才遣散眾人。


  朱然與周泰前方戰事吃緊,不敢在猇亭久留,二人便辭別陸遜連夜趕回涿鄉。對於這兩個人,一個是東吳新貴,一個是倍受榮寵,陸遜自然不敢怠慢,親自送出猇亭。


  陸遜甚至還拉著周泰的手道:


  「遜臨行前,大王特意囑遜,叫將軍萬要小心,切不可再去前線與士卒並肩廝殺。」


  周泰拱手江東方向道:

  「謝都督轉告,泰在此謝吳王了!」


  陸遜又囑託朱然,勿要戀戰,早日退守猇亭。


  朱然、周泰這才跨上良駒,拜別陸遜,絕塵而去。


  望著二人的背影,陸遜感慨萬千。對於周泰,陸遜心中擔心莫名。此役有巫人捲入,必有仙神應劫,只能盼望周泰吉人天相了。


  而對於朱然,陸遜則另有打算。


  朱然此人雖未展現出過人的軍事才華,依託長江水宮,外人只當他是依靠裙帶關係方得孫權提點,但此人既是呂蒙力薦的接班人,當知此人大不尋常。


  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陸遜也只是憑一些細枝末節才揣測到的,呂蒙彌留之際能力薦朱然,想必與佛門有不小的瓜葛。而且,方才朱然看到自己腰間佩劍的眼色中閃出一絲訝色,這與孫權築壇封將之時東吳佛門的表現極為相近。因此,陸遜更加斷定朱然與佛門必然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他甚至確信江東水宮已經與佛門達成了某種默契。


  如果朱然真與佛門有這樣的關係,那麼朱然應當便是頂替呂蒙的最佳人選。自己若再不嶄露鋒芒,只怕日後便再無機會了。


  一想到那個清麗、瀟澀的背影,梨花紛飛的淚眼,陸遜不禁深深陷入了回憶之中,眼神也不禁黯淡下來,再無方才指點江山的激昂風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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