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鬼託夢
他夜入人家偷盜,把那家主人蘇半山驚醒后,被蘇半山制服,繩捆索綁如粽子狀,交給了警察局。本來這種事也驚動不了霍殿幾,儘管他上馬管軍,下馬管民。可後來發現這案子實在太邪乎,不得不往上報告。
袁大海是個大盜,見過世面,即便見了霍殿幾,仍有幾分豪橫。可一見抓住他的蘇半山,殺豬一樣哇哇大叫,還發了瘋似的指著蘇半山對別人喊,他不是個人,他不是人。
抓賊得獲臟,在搜查袁大海存身的一座破廟時,發現了一鍋人肉湯。其後,又在廟外空地中挖出了幾十個人頭骨。
這讓當時警察署緝盜人員驚駭不已。隨著對案件的深入調查,更恐怖的一幕浮出水面,袁大海每盜一戶人家,必把家中主人吃掉,北五省相同案件有近百起,都是好端端夜宿於家,先是財物失竊,后是主人失蹤,皆在一夜之內完成。
全部為袁大海一人所為。盜財吃人。
此事在當時引起軒然大波,霍殿幾因在轄區內捕獲如此大盜,著實風光了一把,更有拿了霍旅長錢的小報標題乾脆刊出——霍旅長單刀擒羅剎,警察署十日破奇冤。
然而案件遠沒有表面那麼簡單,民國時期,變態殺人案雖不多,但也時有發生,一開始人們普遍認為袁大海是變態殺人,那時叫癖殺。以奇癖殺人。然而所有人都錯了,袁大海經不住嚴刑逼問,把實話全說了。他根本不是什麼變態殺人。
他之所以入宅盜財必吃人,是因為不得不吃人,這是他師父傳下來的盜術,天下盜門有三十六路,其中有一路叫鬼託夢。
凡是吃過人的人,呼吸吐吶必帶一口屍氣,這口屍氣若被熟睡的人聞到,必然有夢魘纏身,冤鬼坐枕,從而沉睡不醒,非舉火燒身叫不醒此人。說白了,吃過人的人,進入別人家,該家主人如果在睡覺,就會陷入一種深度昏迷。
鬼託夢是江湖邪術,正是利用這一點,袁大海入室盜竊,每次都能得手,因為被偷的家主根本醒不了。得手后將昏迷的主人背出去很遠,那人也不會醒,背到他藏身之地,自然是殺死吃掉,以養屍氣。
而且吃的越多,屍氣越重,因此效果越好,如此惡性循環,而且人肉到口,越吃越讒,和抽大煙有一拼。普通人看人的眼神,無非在琢磨對方意圖。而袁大海看人時,那種邪祟讓人打冷戰,他在琢磨你哪個地方好吃。
然而當審訊人員問他,為什麼蘇半山就能在熟睡中驚醒呢?
袁大海一聽,用戴著鐵鐐銬的手,死死的抓自己頭髮,渾身嚇的打哆嗦,嘴唇發白,顫抖的說,蘇半山根本就不是個人。
在當時警察看來,袁大海說的是一番瘋話,神經正常些的人也不會去做鬼託夢的勾當。但霍殿幾己被盛名沖昏頭腦,非要一查到底,希望能在此次案件的基礎上再破大案。得到了魯蝦蟆的積極響應。
當時魯蝦蟆和我二爺爺因為文化程度高,分別做到了正連和副連。能和霍殿幾說上話,魯蝦蟆別有動機的勸霍殿幾繼續追查蘇半山。
於是霍殿幾命人去傳喚蘇半山,結果發現蘇半山所賃的宅子里空無一人,正屋之內,坑上長出了小草,灶台里也長出了草,屋樑之上,蛛網層層,院中也空無一物,只有一眼水井,井中一汪碧水兀自清澈可人,己是很久沒有人氣。
而搜查這宅子的日子,距離袁大海案發不到一個月,即便案發之時蘇半山遠走高飛,那宅子也不至於荒廢到如此地步,一時很讓人費解,賃屋不住,是何道理?
幾個被派去搜查的人回來複命后,魯蝦蟆不甘心,又把袁大海提審了一遍,問袁大海為何去偷蘇半山,而不是別人。
袁大海說,賊有賊消息,賊盯人不是看穿著打扮,也不是看門楣宅弟,而是講究里三哨和外三哨,外三哨是什麼呢?就是當鋪、錢櫃、大飯莊。里三哨是指,褡褳、帽子、鞋腳。
外三哨很好理解,常出入當鋪的人,說明有家底。能常在錢柜上轉悠的,也有浮財。出入大飯莊子的更得是有錢人。
里三哨就有門道了,旅人出門在外,身上藏錢的地方大抵只有三處,帽子里放銀票,所謂無風扶帽,必是有票,意思是沒有風的時候也常常扶扶帽子,那是惦記帽子里的銀票。再看鞋子,走路時,刻意的左腳輕右腳重,說明左腳的鞋底有票。
褡褳的學問就更大了,凡是裝有銀錢的布袋,不掛土,若見風塵僕僕走來一位遠客,路上風餐露宿,再講究的人,也是一身征塵,唯獨褡褳口袋上無土,光鮮乾淨,就說明口袋裡全是銀錢。
袁大海就是見到蘇半山褡褳上不掛土,才尾隨至其家。待夜深人靜下手,不想反被蘇半山所擒。
魯蝦蟆審完袁大海,兩眼放光,他雖投身行伍,可心思全不在戎馬事業上,整天給我二爺爺講些不著邊際的痴話,當下拉起我二爺爺,就要二搜蘇半山宅。
我二爺爺當時還想著自古功名馬上取,一刀一槍,博個封妻蔭子,對魯蝦蟆這些事,瞧不上眼,本不想摻和這案子,怎奈平日和魯蝦蟆相處不錯,抹不開麵皮,只好一同前去。
在路上,兩人經過一番計較,決定先去找蘇半山的房東,也就是宅主人。房東一看兩人是行伍來路,不敢怠慢,一問一答,實話實說。
原來蘇半山賃他的房子時,就己言明,宅子租期三年,房款一次付清,三年內房東不得上門。蘇半山給了房東半口袋珍珠。
魯蝦蟆聞言,非要看看蘇半山給的珍珠什麼樣,說是自己小時常走南海,認得珠子真假。
房東見魯蝦蟆說的有板有眼,拿出三五顆珠子給魯蝦蟆看,魯蝦蟆不看則已,看了幾眼,樂得差點蹦起來。低著頭抿著嘴,拉起二爺爺就走。那架勢就像急著入洞房。
二爺爺不明就裡,一路上問魯蝦蟆那珠子有啥貓膩?再者那是人家的,干咱哥倆啥事?
魯蝦蟆只說,別多問,咱哥倆後半生富貴,在此一舉。
二爺爺糊裡糊塗就跟著魯蝦蟆進了蘇半山宅子,兩人拉起挖地三尺的架勢,整整在宅子里搜了一下午。
工夫不負有心人,兩人在糧食囤里發現了一斗珍珠和半匹薄紗。
二爺爺一見珍珠,沖魯蝦蟆笑笑說:哥,真有你的,這些珍珠夠咱倆置兩套宅子了,趁著沒人,拿稱分了吧?
魯蝦蟆心思卻沒在珍珠上,拿著那薄如蟬翼的輕紗端祥半天,激動之情寫滿了雙頰,但始終一言不發。
二爺爺見魯蝦蟆怔怔出神,反覆追問,沒想到魯蝦蟆突然拔出了腰間的王八盒子。二爺爺嚇了一跳,見財起意的事,江湖上廣有耳聞,魯蝦蟆拔槍,這是要吃獨食?
二爺爺正腹中狐疑之際,魯蝦蟆卻將王八盒子塞進二爺爺之手,說道:兄弟,你把你配槍拔出來,我這槍你也拿著,兩把王八盒子在手,你給我守住院子里的那口井,井水裡有動靜你就朝井沿開槍,我出去收拾些物品就回來,該著咱哥倆時來運轉。
二爺爺把嘴張的如盤子大,問道:魯哥,你失心瘋了?說的這是什麼話?井裡能有什麼?
魯蝦蟆壓低聲音說道:蘇半山就在這宅子里,他憑房不是住屋裡的,他住在井裡,這物是個「人蟲」,珠子算不得什麼,咱不要,是孝敬齊鬍子和霍殿幾的,井裡的蘇半山才是真寶貝!
二爺爺要再問,魯蝦蟆興奮異常,奪門而去,剛走出大門,卻和霍殿幾撞了個滿懷。
所謂慈不帶兵,善不斂財。霍殿平日說話就要帶著三分罵,指著魯蝦蟆吼道:媽了個巴子,你小子尾巴上著火了?躥的這麼急,趕著閻王殿投胎啊?
魯蝦蟆一時愣住了,結結巴巴叫了個霍帥。面對突如其來的霍殿幾,不知如何是好。
原來霍殿幾正接受某個小報記者採訪,要拍一組關於袁大海案的照片。霍殿幾親自坐車引其前來,意在宣傳自己治下,海晏海清。
當時己是黃昏,蘇半山所賃的房子位於縣北二里街,衚衕很窄,霍殿幾一輛車四個馬弁連同記者擠了一衚衕。
好在霍殿幾並沒有起疑心,記者在側,也不好過分跋扈,那記者是個女的,是當時出了名的知識青年交際花,號稱睡遍三教九流,閱盡人間男色,因為褲腰帶太松,得了個渾名叫作探牆杏兒。
此番來採訪霍殿幾,也少不了晚上一起吃頓醉仙樓,聽聽戲,上上床。霍殿幾也是面帶桃花,春色盎然。
霍殿幾又笑罵了幾句魯蝦蟆,就扭頭和探牆杏兒說採訪的段子,眉眼裡都是雲雨之色。魯蝦蟆瞅准機會,悄悄遛了。
霍殿幾率領眾人走進小院,雖是眉飛色舞的在給探牆杏兒講案情之離奇,言談間卻不禁眉頭緊皺。
我們當地坊間傳說,早年霍殿幾蒙上雙眼,能憑自己一雙鼻子聞齣子彈是何種型號規格,哪裡生產的。他善使王八盒子,手頭子極准。
王八盒子就是德國造的毛瑟保羅,後座力極大,當年在歐洲沒流行開來,到了中國,卻被仿製的鋪天蓋地,霍殿幾使王八盒子,是斜著手腕打,不動的東西他還打不那麼准,要上遇上快馬飛賊,他一槍就能撂下來。
旁人配槍是裝在槍匣子里掛腰上,裝逼用,他裝在自己大口袋裡,槍都不用拔,摸進口袋隔著衣服就開槍,能三槍打倆螞蚱。
霍殿幾早年不得志的時候,常在自家地窨子里編柳條筐。地窨子就是我二爺爺後來在村邊水庫挖的那種土坑,上覆茅草頂。凡是編筐編蔞,須在地窨子中完成,方能出上品,因為柳生陰地則韌,地窨子不見天光,屬陰地。再有就是,墳地中的柳枝多堅韌異常,以其成器物,堅久耐用。故而編柳須入窨,也是句古話。
霍殿幾生性好吃懶做,常常編著編著筐就在地窨子里睡著了,有天同村有個人去叫他一塊趕集賣筐。聽見霍殿幾在地窨子里呼嚕打的震天響,就想下去拍醒他,進地窨子一看,當時魂都嚇飛了,就見地窨子當中躺著一條一丈多長的大鯰魚,鯰魚打著呼嚕,身上還穿著霍殿幾平時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