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柳樹溝
且說我十歲跟隨魯蝦蟆到了杜家台柳樹溝,開始了叫花子生活。
柳樹溝本是條小河,東流注海,後來河面涸了,下半游變成了一條潮溝,上半游乾涸的老河床上由於海水上不來,生長著許多柳樹,一共二三里地,柳樹林最寬處有二百來米。
那柳樹溝景色尚可,但自古不容村落,因為此地是葬死孩子的所在,至今都人跡罕至。
在舊時,有一種小買賣叫賣面魚兒,就是將飯店裡吃剩下的肉低價買來,切成細條,再裹上面芡,炸的金黃,挎個小籃子沿街叫賣。
在解放前,這種小生意不足以糊口,大宅門裡的人不屑於吃這種下三爛的小吃,窮苦人家,你就是挎一籃子窩頭他都吃不起,那為什麼還有人干這個呢?因為這些小生意人,表面的生意都是幌子,干這些行當,都有暗生意在裡頭。
比如賣面魚的,時常出入大宅門,暗地裡卻做買賣孩子的勾當,死的活的都要。
他們可不是拐賣孩子,也不攬生意,人家想賣,他們才買,比如大戶人家未出閣的小姐,和城中某個後生私通,懷孕了,有的家裡發現的早,服了打胎葯就小產了,打下的孩子有的己成人形,這怎麼辦?總不能埋在自家樹底下,這時見多識廣的下人就把街上賣面魚兒的叫進來,明面上是說賣給他點東西,實際偷偷把死孩子放在他賣面魚的筐里,然後給賣面魚兒的一包銀元,賣面魚的會根據銀元的多寡,給死孩子安排個埋葬規格,但絕大部分錢是自己落腰包的。
活孩子他們更樂意要。一般是商賈富戶中的男人常年在外經商,家中妻妾偷情,生下孩子,不能養在家中,就得託賣面魚的給找個好人家養著。
還有那被富貴商賈包養的外宅,比如蘇州商人在天津有生意,就順便在天津養一個粉頭,買下宅子雇下車,天天供著吃席看戲,但一兩年才能來一兩個月。也就給外宅造就了偷情機會,一不小心坐了胎,偷情的男人也不一定在身邊,後來生下孩子,還要貪戀包養者的錢財,只能將孩子托給賣面魚兒的。
這種情況下,賣面魚兒的兩頭收錢。孩子的親生母親免不了對著嬰兒垂淚一番,訴說自己多不容易,萬般無奈,出此下策,然後包許多細軟塞給賣面魚的,千叮嚀萬囑咐,給孩子找個富足之家,那賣面魚的得了錢就將孩子放籃子里,提回家中,自是小心餵養,因為有這一路暗生意,自有那無子嗣的人家找上門來,從賣面魚兒的手裡出大價錢買孩子,回家當親生的撫養。
因此賣面魚兒的,暗地裡都做買賣孩子的勾當,打胎的死孩子自然也由他們安葬。如此一來,他們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雖說這生意還算順當,但畢竟是下三路的行業,不受人待見。社會地位很低,經常受人欺凌。於是和賣頭花的人自發組成了一個社團,叫瓦子店。
當年在柳樹溝附近,就有一個瓦子店,柳樹溝自然也就成為他們埋死孩子的墳場,後來城裡拉出來的餓孚也往那埋,漸漸的演變成了亂墳崗子。
為什麼賣面魚兒的能和賣頭花的搞在一起呢?因為賣頭花這個行當更為人所不齒。眾所周知,頭花就是女人戴在頭上的花,一個大子能買好幾朵。單靠賣頭花,別說掙飯吃,茶水錢也賺不出來。好在賣頭花也有一門暗生意——賣角先生。
角先生是舊時女子自慰器具,狀類男根,維妙維肖,後世材質多為鹿茸或牛尿脬,軟中帶硬,中間可注熱水,用時纏在腳踝處,由腿伸縮推送,多為痴婦孤女所愛。更有那為夫守節的少年寡婦,沒有支角先生,夜夜冷月孤燈,如何打熬的過?
賣這東西有講究,那就是不能與顧客說話,是兩不言的買賣。賣頭花的挑子上,帶一隻小箱子,叫風月盒。
來買角先生的女子,也不能張口直陳:兀那王貨郎,近日姑奶奶腰帶下面淡出個鳥來,給姑奶奶來根角先生。
這番話語顯然不妥。
來買者多是紅霞滿腮,羞於啟齒,左右環顧無人,自將錢投入風月盒內,一般風月盒上寫著個錢數,但當年女人多不識字,只能打聽著來,要是錢多投了,賣頭花的還要找錢,給少了賣頭花的伸著指頭敲風月盒示意。投錢以後,賣頭花的揭開貨袋一個小口,由著投錢的女子隨便摸走一個角先生。
這些人也兼賣淫畫春宮,閨闈器具,諸如緬鈴、銀托子之類。
因此在舊時,這賣頭花的屬於下三爛行,其社會地位還不如賣面魚兒的。
市井當中,便是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喝兩口黃湯氣不順,也能將賣頭花的揪來揍一頓,不敢還手的,因為做的事情太低賤。所以幾個弱勢群體成立了類似行業協會的組織,瓦子店。初一十五開堂會,宗旨就是立規矩起靠山,保護會員,處理內部矛盾,而且規矩不小。
這些小行當的瓦子店在柳樹溝左近,有些人也逐漸的在柳樹溝定居,搭了幾間茅草棚子,雖不成村落,稀稀疏疏也有那麼幾條窄巷。賣面魚的人一多,柳樹溝自然成了亂墳崗子。
建國以後,這些小商販都被取締了。進城招工的招工,返鄉的返鄉。並在柳樹溝北二三裡外,劃定了一片垃圾堆放區,全城的垃圾集中於此。一到夏天,臭熏二十里。
因此柳樹溝一直人跡罕至。
後來有個搞化工的大老闆看中了柳樹溝位置,要建個化工場,五萬一畝買下一大塊地,清表的時候推了一大片死孩子墳,屍骨遍地。
當天晚上那個大老闆竟在睡夢中作嬰兒啼哭,哭的和孩子剛斷奶一般,戚戚慘慘,把家人嚇壞了,怎麼叫也叫不醒他,由著他哭了一晚上,家裡人見不是事,請了個老道來,才把那老闆叫醒,醒了以後,他嗓子就啞了,永久性損傷。
那老道對那老闆說,柳樹溝亡靈多,陰氣重,你八字軟,開發不了,到時候死孩子壓床,哭也能把你哭死。
那位老闆嚇的顫如篩糠,唯唯諾諾不敢再開發,這事情一出,地塊也不好再出手了,沒人敢接。於是真正的荒廢了。
當日魯蝦蟆騎著紫電絕塵特帶著我回到柳樹溝,我是哽哽咽咽,想起來就哭會。
魯蝦蟆當時己是八十多了,在柳樹溝正中老河床上搭了個茅草棚,周圍柳樹掩映,很是僻靜。
茅草棚邊上有一口下半截埋在土裡的缸,缸里是腌的咸姜,魯蝦蟆對外的職業是賣咸姜,但我從沒見他買賣開過張。
茅屋門邊有一口砂鍋,砂鍋里還有半鍋豆腐燉嘎魚。
我當時從驢背上下來,找了個柳樹蔭坐下來,有一聲沒一聲的抽泣。
本來我不大喜歡上學,可看著鳥不拉屎的柳樹溝,想想過幾天,同學們都穿上新衣裳,興高采烈的去上學,繼續整天打沙包,跳房子,而我,連茅草棚都不能進,忍不住叭噠叭噠掉眼淚。
魯蝦蟆拾了柴生了火,茅棚里拿出幾張蔥油餅,連同砂鍋里嘎魚豆腐熱了熱,端我面前說道,甭哭了,吃完了飯我教你站柴堆。
站柴堆是我流浪生涯的第一課,雖然看似平常,且與趕蟲關係不大,卻是我最重要的一課。
那北方一般流動乞丐何以存活,所賴一項技能,那就是站柴火堆。舊時不論城鄉,都能見到柴堆。如今鄉下,還有麥秸垛,稻草垛,往裡一鑽,任由外面寒風呼嘯,也凍不死。
但流浪生活不會恰巧遇到好多麥秸垛,有些時候得自己撿些細嫩樹枝枯草,以御嚴冬。也就有了站柴堆這種技能。
首先體現在一個站字上,在柴堆里不能躺下。人體行血氣,站著行的快,躺下行的慢,各項運動都是站著來養人,平躺著鍛煉身體的,必傷身。躺在柴堆里睡,不用冬天,只那寒露秋風一晚就能感冒,而站著睡,雖也寒噤,但會好的多。
站著如何能睡覺呢?所站之柴堆捆紮要有法度,一要有靠,二要有內外,三要有鬆緊。有靠是指柴堆要靠牆或者靠樹,不靠點東西,半夜容易倒了。有內外是指,柴堆外圍,要用粗樹枝,起到支撐的作用,內部要用枯草,起到軟綿保溫作用。有鬆緊是說,柴堆捆的太松,半夜容易蹲下去,捆的太緊有礙氣血行運。得松馳有度。
站柴堆不是什麼秘術,以前有師承的乞丐都會,現如今快絕跡了。在早,乞丐初來一地,見有別的乞丐留下的柴堆,一搭眼就知道對方水平道行,也能快速的定位自己將來在此地的地位。
以前窮家門出了個乞丐財主,初為乞丐多年,也是年年討飯站柴堆,後來時來運轉,抖然而富,家裡面也是僮僕成群,妻妾環侍,每日錦衣玉食,冬天腳爐手爐一樣不少。
後來來了個乞丐討食,給了些吃食后不走,在他家南院牆外站柴堆。這乞丐財主不免技癢,出來對那站柴堆的乞丐指手畫腳,大意就是你這柴堆不專業,我當年是怎麼怎麼弄的。那乞丐不服,辯白了幾句,由於都是行家,就熗上了火。應了那句話,不是同行打不起來。
站柴堆的乞丐一時惱了,放了狠話,你有本事,你扎一個睡給我看。那財主也火了,人這一生,多為自己所恃的事情生氣,不善長的事從來不生氣,姚明會為德甲輸球咆哮如雷嗎?就是這個道理。那財主不含糊,使出平生手段扎了個柴堆,站了進去,雞叫頭遍的時候就凍死了。
說那財主技術不如乞丐?不是。只因多年錦衣玉食,年年冬天爐暖炕熱,身子養嬌了,再也扛不住三九寒冬。
因此窮家門傳下來,北丐不向火。烤了火身子嘗到甜頭,一旦無火,准凍死。當乞丐就要對自己狠一些。
第一年冬天站柴堆,我差點凍死,傷寒感冒是常態。好在魯蝦蟆還能調些草藥湯水,要不然,我小命早就沒了。
第二年也是勉勉強強熬過殘冬,直到第三年才算勉強適應,以後就習以為常了。
魯蝦蟆教的第二項技能,也不是趕蟲,是偷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