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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進城

  張舒望的房屋是土坯房,本已是年久失修,風吹雨淋之下,威威顫顫,四面漏風,但不是暴雨連月,一時半會也倒不了。


  張舒望和黃金童聞聲,也睡眼朦朧的從屋內炕上爬起來,直接走到東山牆一看,連連叫苦。


  東山牆地下突然出現了一個大洞,直徑有兩米開外,洞就開在山牆正中,那山牆沒了根,塌了進去。


  我們三人站在洞邊,都睡得很死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在疑惑之際,那土洞中探出一個腦袋,如同拖拉機頭一般大小。


  唬的張舒望往後一跌,攤在了地上,我定睛一看,頭皮發炸,全身的汗毛立了起來,那是一隻巨鼠,洞中露出來的僅僅是鼠頭,就像個大拖拉機。


  還是黃金童賊氣大,見過場面,處亂不驚,轉身拿起一隻鐵鍬,照著那東西的頭拍去。一鐵鍬下去,不曾想被那巨鼠張嘴咬住鐵杴,幾毫米厚的鐵板鍬被那鼠牙咬了幾個透明窟窿。我一時性急,抽出打獸龍筋,使勁平生氣力,照著鼠頭就是一鞭,鞭風過處,有一道閃電呼嘯,抽在鼠毛上,閃電蜿蜒而下。


  那巨鼠當不得打獸龍筋,怪叫一聲,鑽入洞中。我拽出鹿骨刀來,就要下洞去追,被黃金童一把攔下,黃金童說道,兄弟,別急著下去,先說說這頭巨鼠是什麼來歷,有什麼用處。


  這一拉之下,我氣性消了半截,回頭看看張舒望,兀自攤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也顧不得其他,先來看視張舒望,他倒無甚大礙,就是一驚之下,有急火攻心,胸間憋悶,吐了兩口濃痰,才算緩過勁來。


  張舒望叫苦不迭:這是造了哪門子孽,黃土埋到脖子了,攤上兩個太歲上門,叫我餘生不得安寧……


  我見張舒望說的不是話頭,話鋒里直指我和黃金童,不敢接茬搭話,只得轉移話題,給黃金童講巨鼠來歷。


  蟲書的記載韓峒去鼠國當錢糧主薄一十三年,言說那洞中鼠王如麥斗般大小,有趕蟲的前輩在此段之下,作了註疏,說那鼠王不是天然鼠,是引韓峒入洞的那位老者所造,造蟲之人能耐要高於趕蟲之人,還略略的記載了造巨鼠之法。


  以巴豆喂鼠三年,能重三十斤,且機敏通靈。要是以巴豆喂鼠三十年,可有三百斤重,也就和剛才巨鼠相差無幾了,但這巨鼠造出來,也無甚大用,就是個嘩眾取寵的物件,頂多殺了能得幾百斤肉。


  這巨鼠在此國之中卻不是鼠王,它打洞而來,不用問,是兀兒鼠,那鼠王派來救天鼠和辟毒鼠的,巨鼠打洞至牆下,探出頭來,山牆底下空虛,可不就倒了嘛。


  要殺那巨鼠也不難,我拿個長杆子,綁上鹿骨刀,扎它一下就完活,但這件事的蹊蹺之處,不在巨鼠本身,而在製造巨鼠的高人,世上有高人,本也不稀奇,可魯蝦蟆在柳樹溝這麼多年,絲毫沒有察覺有個造蟲的高人在眼皮子底下,這才是令人不寒而慄的。


  我一席話說完,黃金童沉思片刻,分析說,兄弟,這巨鼠你別去追了,若有這造鼠國的高人,能耐比你大的話,不肯見你,你也找不到他,若是肯見你,也不用你找,他會找你,既然這巨鼠沒什麼用,趕它也無益,白惹一身騷……


  張舒望聽到此處,打斷說,可憐我這百年的產業,今後我住哪啊?你們倆可得給我做主,要不是你們倆……


  黃金童一擺手,止住張舒望,說道:師父,我正要往下說呢,您這華居就算山牆不倒,也住不得了,我這裡有個計較,你們二位聽聽:

  你們二位都有絕技在身,天下之大,何愁無用武之地,憋屈在這海潮溝,不是英雄生計,咱們三人,也算是老中青三結合,我雖然生平碌碌,但自詡腦子好使,奇盜這一行里,還算有三分名頭,現今正直三清末劫,罡風掃世,咱們三人要是出山,定然攪動乾坤,做一番驚天偉業,我不知道你們二位怎麼想?

  一席話,把我說愣了,我之前只想解了蟲斑,回我們村,聽黃金童這麼一說,不免熱血沸騰,心間有些動搖。問道:「咱們能去哪?」


  黃金童說:「哪裡能有蟲呢?」


  我答道,可能在外行看來,只有深山老林,才能尋得蟲,可蟲性通靈,和人一樣,也有些是小隱隱於林,大隱隱於市。再者說,天下之蟲,只知周道、周邑,古代繁華所在,如今星移物換,滄海桑田,也許變作荒林,可在蟲看來,人氣尚不曾泄;今天的繁華市井,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也許在蟲看來,地氣尚生。


  還有一節,地分五彩,有生蟲之地,有絕蟲之地,這種蟲界的劃分,不是以人多人少為依據,而是地氣使然,所以說,哪裡有蟲,不好說,說不得。


  黃金童聽罷,一拍大腿:那咱就進城!


  張舒望此時不再作一臉苦相,問道,進城去哪呢?

  我想了想說,咱去大學附近。


  我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魯蝦蟆辭世之前,交代我幾句要緊的話,魯蝦蟆原話說,得鹿,你不能進屋居住,也不是那麼絕對,天下有三處地方,你短暫住些時間不打緊,一是學校,以其朗朗讀書聲,陽氣最重;二是醫院和監獄,醫院和監獄是生死之地,陰怨之氣最重,兩氣混雜,血玲瓏不一定尋得上你,但是最終原則是,能不進屋就不進屋,切記切記。


  進城以後,說不準碰到什麼事情,真要非進屋不可的話,還是去學校邊上穩妥。


  黃金童沖我一豎大拇指,笑道,兄弟,你有前途,學校周邊姑娘多。


  張舒望一聽姑娘二字,露出兩扇大黃牙,笑的皺紋都展開了,我沒想到他會是這麼個欣喜的反應。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張舒望賣了一輩子淫具,卻極具諷刺意味,竟是個童子之身,到老了依然鶴髮童顏,沾了守精不漏的光。可他不是主動守精不漏,而是一輩子沒有女人緣。一給他說起姑娘兩字,他一臉春風,全無老態。


  當下我們三人一拍即合,要收拾東西,進城!


  我回到魯蝦蟆的茅舍旁,把所有成用的東西統統裝到一個大布口袋裡,用麻繩捆了一個八臂蜘蛛肚兒,這是江湖捆法,其餘粗笨東西都棄了,我和張舒望一走,柳樹溝就沒有人了。


  當時盛夏已過,白雲漸高,秋蟲一鳴,蒹葭白露,最容易感時傷懷,在柳樹溝一住十三年,算是第二個家了,我背著蜘蛛肚兒,看了一眼睡過十三年的大青石,很有些依依不捨。在這裡我沒有家庭關愛,沒有像其他孩子正常的生活,卻有一位江湖上的高人,悉心照料,傾囊授藝,魯蝦蟆的音容笑貌,彷彿如昨,我們兩人十幾年來沒有拌過嘴、使過氣,可也沒有親昵無間的話,魯蝦蟆臉色總是淡淡的,不溫不火。我也總是心事重重。如今都將成為永遠的記憶,別了,我的柳樹溝。


  臨走前我到魯蝦蟆墳上燒了兩刀紙,承諾逢年過節就來看看。


  在一個晴朗的早晨,我們三人背著大小包裹,上路了。


  望山跑死馬,走到日暮時分,我們才進了城。一進城,我左顧右盼,驚嘆連連,十數年沒有離開過柳樹溝,外面的世界發展太快了,我小時候也曾進過城,印象之中,只有那麼四五座三四層高的小樓房,如今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燈紅酒綠,花花世界。說實話,乍一見到街上那麼多人,我多少有些害怕。


  張舒望也差不多十多年沒進過城,黃金童坐了十一年牢,對城裡的新事物也是應接不暇,我們三個遺世之人,跌跌撞撞,深一腳淺一腳,一路尋找大學校。


  黃金童在路上逢人遞煙,打聽道路,多被人恥笑,時光如梭,江山改面,黃金童也不知道當下民俗已不流行向陌生人遞煙了,人家擔心煙里下迷藥。


  那些被問的行人,看我們三人叫花子打扮,多是白眼朝天,遇到那好些的,一擺手匆匆走過,遇到那矯情的,打量一眼,捂著鼻子躲著我們走。


  我的思想認識,還停留在小學時代,那書本上說,不論出身貴賤,心靈美才是真的美,此時顯得蒼白無力,人靠衣裳馬靠鞍,破船扎高帆,一恍惚,誤入二十一世紀,講究車子房子票子了,我已全然不懂。


  好在還有零星好人,給指點路徑,天黑嚴實的時候,我們終於找到了大學城,當時正是開學的日子,我們三人站在魯北大學門口,看著出出進進的男男女女,全傻了眼。


  乍來至繁華所在,何處棲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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