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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鯨皮快船

  文若山聽我說的不是話頭,緩和語氣說道:怎麼也得三十萬,我知道人命關天,但總得給你報個價格,先這樣,我立即讓小吒給他傳票子,你稍等片刻,他人就在登州府海邊。


  我和文若山掛斷電話,焦急的等待著,在車上心煩,下了車也心煩,半個小時以後,文若山打電話來說,讓我們到登州府文登縣黃魚口兒,文若山打電話和傳票子用語,一律用明朝地理名稱,因為大多數暗三門徒都要參照星宿分野,與自家的傳下來的地圖比對,故此用古地理名要方便許多。


  到黃魚口小碼頭,有戶人家,院子里插著一桿旗,叫作鯊魚皮旌,上面畫著一副趕海十三太保纏龍圖,作為認記,去了以後方便尋覓,當面相談即可。那老頭很和藹。


  有了明確地址,柳向晚開上車,我們一路趕往黃魚口兒,那是個小漁村,一到冬天,登州府縣就變了雪窩子,雪地路滑,十分難走。


  至晚才到,稀稀落落一個小村莊,抱著一個小港口,一條港道伸進海中一里許,海面上全是晶冰,港道邊上,七零八碎幾條破船,都被凍在了海上,一派蕭條氣象。


  天色混黑,眾人仔細辨認村中房舍,有旗杆的院落只有兩處,一處是小學,另一處是個農家小院,不用問,定然是孟淑天家。


  柳向晚停了車,我們上前敲門打戶,不一會一個二十左右的小夥子出來開門,柳向晚正站在小院門前,小夥子一見,立即愣住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柳向晚,從上到下,看的黏住了。


  黃金童道:嗨嗨嗨,看眼裡拔不出來了,你家是不是姓孟?

  那小夥子緩過神來,說道:對,是姓孟,你們是文先生介紹過來的吧?

  我說道:對,你爺爺呢?咱們進屋說罷。


  小夥子自我介紹說叫孟軍,爺爺在炕上喝酒,說著話領著我們走進小院,那座院落少說有百年歷史,整個用花崗石砌就,大門口有上馬石下馬石,有拴馬槽,院中西廂房有風燈槽,影壁磨磚對縫,檐頭蹲著幾頭小獸,預防走水(失火)。


  看得出來,早年間這是個門第,能住這院落的,祖上一般都有些個道行。


  一進門見一個老頭坐在炕頭上,我一看那炕規格,就知道是狗皮霸王炕,老頭有些個手段,炕灶里是秫秸桿兒,滿屋子煙火味,嗆得人直流眼淚,那一盤炕想是技術學得不到家,砌的不行,老往外倒煙。炕上老頭帶著一個瓜皮小帽,對襟棉襖,老年間打扮,乾枯瘦小,懷裡抱著一個一米來長的大煙袋鍋子,煙袋鍋差不多有茶碗大小,翡翠的嘴兒,黃銅的鍋,席上放著一張小炕桌,桌子上擺著三盤菜,鹹魚、豬頭肉和豬油渣子拌辣椒,兩個小酒盅,我們敲門時,爺孫倆正在小酌。


  老頭面如棗核,勾畫著深深的歲月之痕,見我們進門,慢慢下炕穿上鞋,說道:辛苦辛苦,文先生給我打過招呼了,你們是要出海?

  我應道:對,人命關天,我們要去鎖鰲礁。


  孟淑天猛抽了一口旱煙,說道:不急不急,還沒吃飯吧,來,上炕坐。


  我們一天沒吃飯,看到桌子上油花花的三盤菜,不住的咽唾沫,黃金童那是走哪吃哪的主兒,一聽這話,大大咧咧往炕上一盤,抄起孟軍的筷子,照著豬油渣子就下了手,眾人一看,反正餓壞了,紛紛下了手,連柳向晚都用手抓拿油渣子吃,三盤菜,一分鐘不到,見了底。


  黃金童邊吃邊問,你這院子在解放前是豪宅,祖上很有錢吧?是個宅門兒。


  孟淑天道:什麼宅門兒,我爹嫖賭吃穿,不成家業,解放前把我給賣了一個釣龍海客,鬥地主分浮財時,我爹分了這麼個院落,原先是人家地主家的。現今人家地主的後人都進城買房了。


  說著長嘆一聲:哎,早年地主家的後人現在還是地主,泥腿子的後人還是泥腿子,翻不了盤的。


  柳向晚一邊撕著鹹魚,一邊微笑點頭,十分贊成這個論斷。眾人都吃的不亦樂乎,孟淑天一見,這是餓死鬼投胎,尷尬的笑笑:那個啥,旁的菜是沒有了,鹹魚管夠,軍軍去給客人拿貼餅子。


  孟軍去灶房裡端了一盆子鹹魚,拿了一簸籮貼餅子,放在桌上,眾人圍了上去,七手八腳的忙活起來。


  我無心吃飯,對孟淑天說道:老大爺,現在你還能出海吧?咱吃完飯能立即出發嗎?

  孟淑天笑笑:不急不急,來來來,上炕喝兩盅。


  接觸時間長了以後我才知道這老頭是個慢脾氣,什麼事都好說好道,你發火人家也不惱,一句不急不急,說了七十年,鐵牌口頭禪,一般人火燒到屁股怎麼也得蹦三蹦,這老頭便是利劍穿喉,也是四個字,不急不急。


  我可不能不急,面露焦躁,在一邊不住的催促,小炕桌已經圍滿了人,孟淑天只能坐在炕沿上,一盅接一盅的喝酒,時不時從盆里撈一條鹹魚,被我問的急了才說道:不急不急,出海嘛,還得修船。


  我當時差點罵娘,就知道暗三門中一見面不談做事價錢的人,一般不靠譜,還得修船,我怒目圓睜,叫道:什麼時候能修好?孟大爺,咱別這麼墨跡行嗎?能不能上點心,你要多少錢我都出得起。


  實際上我沒錢,但此時此刻,不是哭窮的地場。


  孟淑天道:不急不急,想必你們知道我做的行當了,我那鯨皮舟現在就凍在小港里,裡面缺個軸,所以動不了。


  張舒望驚道:就停在小港里?你不怕破相呀?


  孟淑天把煙袋鍋子抽的吧嗒吧嗒直響,說道:破什麼相?那船七年沒動了,一直凍在港里,我給村裡人說那是船,人家都不信,還擔心破相?

  我當即從炕沿上跳了起來,嚷道:七年都沒開了?那你在文若山哪裡掛的哪門子號?你這不是騙人嗎?浪費我們時間!

  孟淑天滋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菜,緩緩說道:別急別急,那裡面只是缺個軸,有個軸就能開,早年實在找不到材料,從日本船上淘換了一個高性能鋼軸,一開就是十五年,只是那鋼軸早就壞了,現在不好淘換了。


  我怒道:我們千里迢迢,來找你,還得先給你修船?

  孟淑天不急不慢的說道:不急不急,你們慢慢修,我又沒說非得今晚修好,十天半個月的修成就得。


  我大叫道:廢話,今晚修不好,林慕蟬小命就沒了!


  孟淑天道:別急別急,除了我這船,你出不了海,急有什麼用?


  我當時差點氣哭了。


  眾人吃完貼餅子,困意紛紛上來,孟淑天的小屋雖然煙熏火燎,那炕卻是極熱,吃飽了飯往哪一趟,加上屋內燈光昏暗,天然有股困意,眾人上下眼皮打架,我叫道:快起來快起來,咱們到小海港上瞅瞅去,林慕蟬是不是你們姊妹?

  眾人都十分累了,但也沒辦法,只得跟我出門。孟淑天閉口不談價錢,我知道他心裡打著鼓,那船能不能修好,也在渺茫之間。在孟淑天一陣不急不急的口頭禪下,我把他推出門外,和黃金童一左一右架著他,裹挾著出門。


  按理說瘦小精幹的人都是急脾氣,只有那些胖子,才不緊不慢,從沒有見過像孟淑天這樣,只有八九十斤的樣子,應該是個跳虱子一樣,時不時臉紅脖子粗,一言不合蹦躂三尺高,青筋紅眼的急性子才對,誰承想老是不急不急。


  久後方知,這釣龍趕海客,收徒弟有個規矩,那就是不要急性子,必須是慢性子才行,也只因海底波瀾,世人難見,一生屠龍斬蛟,所經歷的奇異之事甚多,風浪之中討生活,九死一生,一個疏忽就能全船覆沒,所以急性子真做不來。


  經過一代一代的揀選,釣龍趕海人的性子越來越慢,慢到什麼程度呢?孟淑天他爹將他賣給一個釣龍趕海師父以後,兩人相處七個月,互相不知道名姓,懶得問。


  孟淑天的孫子孟軍,在脾氣上稍微正常一些,算是不緊不慢,照著爺爺的慢性子差遠了,因此孟淑天一直在糾結,要不要將釣龍趕海技術傳給孫子,本來就是慢性子,這個想法一琢磨就是十年。


  我們一行人架著孟淑天走到港口堅冰上,孟淑天略略用手一指,剛要說話,就被我們架著向目標走去。


  近前一看,方才信了孟淑天的話,那東西還真不擔心破相,就是一大灘動物皮革橫鋪在冰上,有三十來米長,四米多寬。


  孟淑天站在冰上拿著火機點煙袋鍋子,我恨不能上去踹他一腳,一把奪過他的火機,問道:這東西怎麼進去?開口在哪?

  孟淑天和烏龜晾蓋一樣緩緩抬起手臂,用手緩緩一指,那架勢,彷彿指快了有天雷劈下。黃金童研究新鮮東西有一套,找到了鯨魚皮開口,有縫卻打不開,孟淑天不緊不慢的緩緩走去,從腰中解下一個油葫蘆,裡面倒出一塊白色油脂,往那縫上一抹,鯨魚皮裂開一道口子,原來鯨皮快船,開門封門全部用油脂,封門時用的是蛤油,開門用的是魚油。那白鯨皮與此二物相感相剋,盡彰萬物感克之理。


  我和黃金童拖著孟淑天鑽了進去,原來鯨魚皮之下,是船的龍骨,大部分材料是海物骨骼,齒輪繩索,精妙絕倫,孟淑天指了指壞掉的一段軸,看的黃金童直搖頭,自言自語說:這尺寸規格以及要求的剛度,確實不好淘換。


  我急中生智叫道:神農古鐮,神農古鐮的柄正合適,快快快,回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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