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1）
番外三（1）
清康熙三十六年。
殘陽似血，金黃的餘暉灑向茫茫的大西北戈壁灘上，遠處盤卧著巍峨的崑崙山脈，近處一大片淡綠色沙棗林圍繞著的一座城寨像極了位暮年的長者端坐在蕭瑟晚風中靜待夜色的降臨！
城寨四周的嘹望台上錦旗招展！來來回回巡邏的清兵不時的望向遠處山頂的烽火台上的動靜。下面的訓練校場里數千赤膊清兵揮舞長槍，方陣操練，整齊劃一，「殺！殺！殺！」聲勢滔天，氣勢恢宏！
城寨的門樓上，一個身著綠衣面目清秀的小女孩毫無畏懼的端坐在高台上，纖細的兩隻小腿來回的蕩漾在晚風中，金黃色的光暈打在她的臉上，肌膚通透清澈，與這漫天的昏黃混沌倒既不融洽了！就像是沙漠里的一灘凈水顯得極其耀眼奪目！她此刻正一臉鄙夷的捂著耳朵，焦急的眺望著末陽下的天地一線！
就在夕陽燃盡最後一絲力氣，即將淹沒山後時，忽地由遠及近傳來聲聲戰馬嘶鳴，滾滾黃沙被毫無理由的翻起，銀白色的盔甲泛著點點寒光，黑色的、棕色的、紅色的……數十匹戰馬如離弦之箭飛奔而來！
沖在最前面的是一匹白色良駒，快如閃電！馬背上挎著位一身銀白戰甲的將軍，面色幽深，眉宇間盡顯英姿豪氣，他身前竟坐著個模樣清新脫俗的女娃子，十五六歲的模樣，一身天藍色的旗裝，一雙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望著前方，遠遠的瞥見到城寨立刻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馬爾泰將軍回來了！快開寨門！」門樓上巡邏兵叫喊道。
笨重的城門轟隆隆開啟……
「姐姐！姐姐！」綠衣小女孩立刻眉眼俱笑站起身跑了下去。
將軍勒了馬，有衛兵跑來牽住韁繩，他一個閃身下了馬，伸手對馬上的女娃道：「來，蘭兒，阿瑪抱你下來！」
女孩一臉的不屑，抬腿麻利的跳下馬背，「阿瑪，我已經長大了！哪有這麼嬌氣！」
「姐姐！姐姐！」綠衣女孩飛奔過來，一把抱住藍衣女孩。
「若曦！你慢點！」藍衣女孩伸手擦了擦綠衣女孩的額頭上的汗珠。
「哎喲！兩位姑奶奶哦，你們跑哪去了？」一個老嬤嬤的慌慌張張的跑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將軍面前，「老奴該死，沒有照看好兩位小姐！」
「沒事！起來吧！她們兩個生性頑劣，也難為你了！帶兩位小姐去更衣吧！」馬爾泰將軍微笑著進了營帳。
「姐姐！巡邏好玩嗎？下次一定要帶我一塊去嘛！」
「嗯，看到了大草原還有雪山，可漂亮了！這次是偷偷跑去的，讓阿瑪抓了個正著！下次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呢？」兩人說笑著去了后賬。
一個面色俊朗的年輕的青年將軍在遠處勒馬凝視良久，問旁邊的幾個小廝，「這就是馬爾泰將軍的兩個女兒嗎？」
「是的！納蘭將軍！藍衣服的是大女兒馬爾泰若蘭，綠衣服是二女兒馬爾泰若曦！都是活脫脫的美人胚子！」小廝們色迷迷的**道。
「哦？哼！」年輕的將軍白了他們一眼，躍身跨上戰馬，「早聽說馬爾泰將軍家的大小姐驕橫跋扈！品性定還不如農家女子賢惠！爾等休要再多想了！」言罷，揚鞭策馬而去！
「喂喂，這人是誰啊？以前怎麼沒見過！這麼傲氣！」
「閉嘴！這可是剛剛從前線調回來的納蘭青山，三品參將！屢立戰功！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
……
夜幕降臨，風勢皺起！大戈壁的溫差變幻無常，白天還是春風萬里，此刻已經是冷風瑟瑟！后賬里傳來陣陣歡樂的笑聲，裡面水氣蒸騰，香氣四溢！
「哎喲，兩個小祖宗啊！咱能消停會嘛！」老嬤嬤嗔怪道。
兩個棕色大木桶里放滿了滾滾的熱水，鋪滿了紅色、粉色的花瓣，兩個嬌媚的小人兒躺在裡面撲騰開了花！
「我要學騎馬！」若蘭趴在桶邊嘴角彎起一抹淺笑認真的說道。
「哦？真的？可是阿瑪不是說過不准我們學騎馬嗎？」
「那我可不管！」若蘭揚起精緻的臉頰望著頭頂的旋轉著的水汽，「只有在馬背上才能感覺到如清風般的自由！賓士在碧綠無邊的草原上，空氣里飄來莫名的花香，沁人心扉……」看著姐姐眼睛里跳耀著莫名的明亮，若曦心底一動，亦是默默的體會那種感覺了……
……
昆崙山麓清軍前沿哨崗。
北風凌冽。青山挎著佩劍走來，哨兵見狀忙行禮，「納蘭將軍！」「嗯！李將軍在嗎？」「在內帳里！」「好！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近日葛爾丹餘孽部隊活躍猖獗，巡邏的時候注意點！」「是！」說著青山低頭鑽進營帳。
一位面目清秀的青年將軍端坐堂中認真看著案子上地圖，見青山進來，臉上一笑，「哦？青山！不在你的中軍大營里舒舒服服躺著跑我這前鋒營作甚啊？」
「哼！來看你死沒死？！」青山解了鎧甲掛上，走到桌前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呵！怎麼？又被老師訓斥了？」李將軍微笑著說。
「子岩，瞧你說的，我好歹也是個參將！大小戰役也經歷幾十次了！上次若不是敵方有援兵我早就把賊首的腦袋砍下來了!」青山憤憤道。
「哼！好吧！那擅離職守，不聽將令！這又怎麼解釋呢？」
「那……那能怪我嗎？戰機稍縱即逝，哪裡還有時間稟報啊！再說了，我帶著弟兄們還不是照樣斬殺了三百敵軍！」
「嗯！是啊！所以功過相抵，你還不是徒勞啊！」
「這算什麼徒勞，只要能上陣殺敵，我就已經有用武之地了！」
李子岩輕笑一聲，「好吧！國之棟樑！恐怕馬上你就又有用武之地了！」
青山眉頭一皺，「什麼意思？」
李子岩臉色一暗，「探子來報，葛爾丹的殘餘部隊已經開始在漠北集結，恐怕來年又會是一場大戰啊！」
青山眉頭一皺，「真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
次日。若蘭一大早就爬起來，換了一身湖綠色的旗裝，蹬上靴子，手執皮鞭，在鏡子里比照了下身段，一臉的得意。伸手推了推睡得正香的若曦。
「若曦啊，快起來啦，你看，我這一身行頭怎麼樣？」
「哎喲，姐姐，時辰還早，再睡會！」若曦迷迷糊糊微微睜開眼睛，瞄了一眼又睡了過去。
若蘭徑直出了帳子，只見大部分的士兵正在校場認真的操練。遠遠看見父親正帶著部將正巡視工事，心裡一樂，迎了上去。
「見過阿瑪！」若蘭當即矮身施禮。
「嗯，起來吧！蘭兒，你怎麼這身打扮啊？」馬爾泰將軍微笑道。
「阿瑪，您怎麼給忘記了，您昨兒個答應蘭兒的，說要教我馬術的！」若蘭嗔怪道。
「哦……呵呵，小女孩家的，學什麼馬術啊，再過幾年就要進宮選秀了！學了也是白費！」
「選秀！」聞聽這兩個字若蘭心裡咯噔一下。曾幾何時還覺得那還是很遙遠的事情，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降臨到自己頭上了！紫禁城！自己做夢都會驚醒的噩夢！自己絕不想一輩子都困在那個牢籠里！
「哎，將軍所言差異，咱們滿人本就是馬背上的民族，騎馬也算是必備的功夫，就算以後進了宮隨了駕，有這一流的馬術定也能博得萬歲爺的歡心！豈不是也算的上一件幸事啊！」
聞言，若蘭抬起臉來見父親身邊這位一身文官模樣的長者。
「蘭兒啊，這位是兵部尚書你納蘭伯父！」
「納蘭伯父！」若蘭亦是再施一禮。
「嗯，不必多禮，起來吧！志清啊，都說你馬爾泰將軍的一對女兒是大西北出了名的姐妹花！今日一見這大女兒果然是名符其實啊！」長者捻須笑道。
「榮德兄，您過譽了！這對丫頭啊，自小在軍營里長大，沾染了不少的官兵習氣，比不上那些京城裡的大家閨秀！」
納蘭榮德微笑著擺了擺手，「蘭兒舉止清雅，絲毫不輸於紫禁城裡任何一家的格格啊！正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就好像長在天山之巔的雪蓮，清秀婉約！和自家盆栽的牡丹、芍藥完全是不同的風格啊！」聽到如此的讚譽，若蘭不禁臉頰微紅。
「呵呵，蘭兒，我是放心！只是我這小女兒啊，調皮任性！以後怕是有的操心了！」馬爾泰將軍話剛落，只聽一陣激烈的鼓聲響起，只見校場上步兵散去，馬場的柵欄打開，幾十個騎著戰馬的兵士沖了出來。
「哦，志清啊，他們這就是在『賽馬』？」
「不是！『叼羊』！蒙古人常用這遊戲來鍛煉騎術，咱們也借鑒下！」
「好啊！知己知彼！」
若蘭踮起腳尖看著校場里熱鬧的場景，心裡痒痒的。
此刻鼓聲激烈亢奮，馬嘶長鳴，白色的羚羊球在眾人手裡不停的變換著主人。
「納蘭青山將軍到！」
若蘭循聲望去，只見從城寨外飛馳而來一匹紅棕馬，「嗖」的一聲，躍過校場的一丈多高的柵欄飛了進去！
馬背上赫然站著一個身著金黃色盔甲的俊逸男子，身姿挺拔，抱著雙肩，眉宇間散發著英姿，雙目炯炯有神。
「哈哈，看小爺教教你們！」他說著一個閃身飛到剛剛拿到羚羊球的人的馬背上，一把將羚羊球奪下，又飛身一躍回到了自己的馬背上！
十幾個人撲過來，他幾個閃身輕巧的閃了過去！一馬當先，第一個沖向了終點的塔樓，隨手大力一拋，羚羊球直落塔樓袋中！頓時所有的士兵歡呼雀躍！
「哈哈……」納蘭青山笑罷調轉馬頭轉向點將台。
若蘭看著那英爽洒脫的身影向自己奔來，仿似夢中般的感覺。
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經到了跟前。
納蘭青山閃身下了馬，上前行禮。
「見過阿瑪、馬爾泰將軍！」
「好了!青山，起來吧！」納蘭榮德微笑道，「志清啊，犬子最近沒有給您闖什麼禍吧？！」
「呵呵，哪裡，青山年少有為，屢獲戰功，早在漠南時名氣大噪，此番能調來我軍，定是如虎添翼，威懾住那些塞外蠢蠢欲動的反叛勢力了！」
「哎！志清啊，你又過譽他了！」
納蘭青山站起身來，滿臉的得意，瞥見若蘭定定望著自己，四目相對，他心裡一動，這清秀無邪的容貌，宛如一顆剔透的珍珠投進他原本平靜的心湖，翻起陣陣漣漪！
青山忙將眼睛移向別處，若蘭亦是臉上一熱低下頭。
「哎，對了，剛剛蘭兒不是說要學騎馬的嗎？找那些士兵莽夫怕是會傷到蘭兒，不如讓犬子來教她如何啊？志清」
「哎，榮德兄，這怎麼行呢？小女年幼無知，難能煩勞少將軍呢？」
「志清啊，你這樣說我可就不樂意了，難道是小兒的騎術太差教不了蘭兒嗎？」
「不不不！我絕不是這個意思！只要少將軍不嫌棄小女的資質差就可！蘭兒啊，快來上前拜見你青山哥哥！」
若蘭上前一步，矮身道：「若蘭，拜見青山哥哥！」
「哼！」青山看了她一眼，冷哼一聲，牽著馬走開了，丟下一句，「我軍營中事務繁雜，才沒有功夫陪小孩子玩鬧！」
「你！你給我回來！真是沒大沒小！」納蘭榮德氣的臉色鐵青。
「哎！榮德兄，莫要動氣，莫要動氣！年輕氣盛嘛，不打緊，不打緊！」
「這孩子真是！真是太不懂規矩了！志清啊，你是他的元帥，你一定要幫我嚴加管教他！」
「好了！好了！遠道而來，走，走，進賬，喝杯茶吧！」馬爾泰將軍拉著納蘭榮德進了中軍大帳。
若蘭望著青山遠去的背影，怔怔的出神，一身桀驁之氣非但沒有讓她氣惱，反而越發的吸引了！
馬棚。
「追風啊，今個你可是立了大功了！等會拿最好的草料犒勞你！」青山笑著拿著馬刷子梳理著愛騎的毛髮。
「你……」耳旁響起一個怯生生的聲音。
青山轉臉望去，不遠處一個輕巧的倩影，棕色的靴子，湖綠色的騎裝，白皙的臉頰，精緻的五官鑲嵌其中，清爽麻利的盤頭，
朱唇輕啟，嘴角彎起淺笑，眼眸明亮。
青山竟一時有些恍惚了，「追風」拿自己的腦袋蹭了蹭發獃的主人。
青山回過神來，轉身要走。
「哎，你等一下！」若蘭忙追了上去。
「怎麼？！你有什麼事情嗎？」青山冷冷道。
「你好像不太願意看到我啊！」若蘭望著他輕笑道。
「卑職哪敢啊，你阿瑪可是大將軍，我們這做屬下的可不敢對他的掌上明珠有所不敬！」
若蘭抿嘴一笑，「我怎麼覺得你可和他們不一樣呢？」
青山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走。若蘭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子，青山一愣，「哎！哎！大小姐！『男女授受不親』！」若蘭忙鬆開手。
「你……你能不能教我騎馬啊？」
「我哪有那般閑工夫，叫你阿瑪隨便找個人來吧！」青山邊走邊不屑道。
「可是……可是他們那些人哪是在教我啊，就是哄小孩嘛！」若蘭緊跟著說道。
「你別跟著我了！叫別人看見成何體統!」青山疾步快走。
「你是討厭我嗎？你就真的不願意看見我嗎？」若蘭止步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眼淚不停的在眼眶裡打轉。
「晚上後山見！」風中飄過來一句話，若蘭頓時欣喜萬分，跑回了大帳。
……
「姐姐，你都坐在鏡子前傻樂一個時辰了，有什麼好事啊？」若曦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看著若蘭不解道。
若蘭起身把自己所有的漂亮衣服翻出來，一件接一件的換著。
「若曦啊，你看我穿哪件好看啊！」
「嗯……」若曦又睡了過去。
「哎呀，小祖宗啊，你怎麼還在睡啊，快起來！」老嬤嬤進來見若曦酣睡狀，急道。
若蘭則玉立窗前盼著天上的日頭早點西下。
……
入夜。皓月當空。若蘭披著淡藍色的毛絨斗篷，踏步在草地，清風拂來，雖有些清冷，但是心裡卻暖暖的。白天里他的音容笑貌在腦海里不停的閃現著，想甩都甩不掉，一時竟心跳加快了！面色發燙，「該死！自己在想什麼？」若蘭自責道。
天上繁星點點，忽閃忽閃的，像一雙雙會說話的眼睛。
若蘭躺了下來，閉上眼睛，柔軟的草皮，清新的莫名花香飄來，恍恍惚惚的好像看見月光下兩匹駿馬向自己奔來……
參軍營帳。
「爺，您這是要去哪啊？」小廝見青山在鏡子前來回的換了幾套便服都不滿意，隨口問道。
「嗯……沒什麼，等會若是有人來找我就說我去李將軍了！」
「喳！」
「去馬槽把『追風』牽來，還有把那個『玲瓏』也牽來！」
「將軍！小的沒聽錯吧！這『玲瓏』可是老爺親自挑選來給您未來的福晉的！」
「少廢話！叫你去就去!」說著作勢朝小廝屁股上踢了一腳。
「將軍！」又衛兵倉皇進來稟報。
「什麼事？」
「馬爾泰將軍緊急通令各軍營參將、都尉立刻前往中軍大帳商議軍事！」
青山心中一緊，「難道葛爾丹殘餘勢力真的要造反了！」
「好！我馬上前去！」說罷立刻出了帳子，火速前往中軍大帳。
……
清晨。薄薄的晨霧慢慢在陽光的滋潤下漸漸融化消散。
青山出了營帳，活動了下筋骨，只見一群丫鬟、嬤嬤忙忙碌碌的。
青山拉過身邊的小廝，「那邊出什麼事情了？」
「回爺的話，昨個大半夜，馬爾泰將軍的大小姐才從外面回來，好像是得了很嚴重的傷寒！」
青山頓時心跳漏了半拍，恍然想起昨晚和她的約定了！她定是為了等自己才……
「可知道為了什麼？」
「不清楚！馬爾泰大小姐只道是自己賞夜景忘記了時辰！」
內疚油然而生，難道驕橫跋扈的傳聞都是假的？！自己應是誤解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