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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嬿舞

  這一年正月十三,皇帝奉皇太后離京,經直隸、山東至江蘇清口。二月初八,渡黃河閱天妃閘、高家堰,皇帝下詔准許興修高家堰的里壩等處,然後由運河乘船南下,經揚州、鎮江、丹陽、常州至蘇州。三月,御駕到達杭州,觀敷文書院,登觀潮樓閱兵,遍游西湖名勝。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何況是江南三月,柳綠煙藍,動若蓮步輕移,婀娜多姿;靜如少女獨處,裊裊婷婷。奼紫嫣紅,濃淡相宜,就那樣偎依在西湖的周圍,暈染著、守望著西湖一灣碧水。


  皇帝對江南嚮往已久,終於一償夙願,守著晴也是景,雨也是景,煙霧蒙蒙又是一景的西湖,沉醉其間,如溺醇酒,不能自拔。


  除了與文官詩酒相和,如懿亦陪著皇帝嘗了新摘的雨後龍井、鮮美的西湖蒓菜和宋嫂醋魚,還有藕粉甜湯、桂花蜜糕。雖然年年有歲貢,但新鮮所得比之宮中份例,自然更勝一籌。閑暇之時,蘇堤春曉、柳浪聞鶯、雷峰夕照、雙峰插雲、南屏晚鐘、三潭印月,都留下皇帝縱情遊覽的足跡。


  然而,人後皇帝亦感嘆,雖然是春來萬物生,自然有「桃紅復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酌酒會臨泉水,抱琴好倚長松」之美,但斷橋殘雪不能訪見,麴院風荷亦是只見新葉青青,未見滿池紅艷擎出了。


  這一夜本是宮中夜宴,皇帝陪著太后與諸位王公、嬪妃臨酒西湖之上。親貴們自然是攜帶福晉,相隨而行;后妃們亦是華衫彩服,珠墜搖曳,更不時有陣陣嬌聲軟語傳開。人們挨次而入,列上珍饈佳肴,白玉瑞獸口高足杯中盛著碧盈盈的醇香瓊漿,還未入口,酒香就先無孔不入地沁入心脾。彷彿是覺得這西湖鮮花不夠繁盛,更要再添一枝明艷似的,陪行的官員將侍奉的女子都換成年方二八的少女,軟語煙羅。嬪妃們雖然出身漢軍旗,卻也不得不稍遜江南女子的柔媚了。


  皇帝嘆道:「皇額娘屬意麴院美景,只是風荷未開,唯有綠葉初見,不能不引以為憾了。」


  太后笑吟吟道:「哀家承皇帝的孝心,才得六十天齡還能一睹江南風光。哀家知道皇帝最愛蘇堤春曉,可惜咱們不能在杭州留到夏日,所以也難見麴院風荷美景了。只是哀家想,既然來了,荷葉都見著了,怎麼也得瞧一瞧荷花再走啊。」


  說罷,太后輕輕擊掌,卻見原本寧靜的湖面上緩緩漂過碧綠的荷葉與粉紅荷花。那荷葉也罷了,大如青盞,卷如珠貝,小如銀錢,想是用色色青綠生絹裁剪而成,與湖上的真荷葉摻雜其間,一時難辨真假。而那一箭箭荷花直直刺出水面,深紅淺白,如胭脂,如粉黛,如雪花,蓮葉田田,菡萏妖嬈,清波照紅湛碧。偶爾有淡淡煙波浮過,映著夾岸的水燈觳波,便是天上夭桃,雲中嬌杏,也難以比擬那種水上繁春凝佇,瀲灧彩幻。


  其中兩朵荷花格外大,幾有半人許高,在煙波微瀾之後漸漸張開粉艷的花瓣。花蕊之上,有兩個穿著羽黃絹衣的女子端坐其中,恰如荷蕊燦燦一點。二人翩翩若飛鴻輕揚,一個緩彈琵琶,一個輕唱軟曲。


  燈火通明的湖面漸漸安靜下來,在極輕極細的香風中,琵琶聲淙淙,有輕柔舒緩的女子歌聲傳來,唱出令人沉醉的音律:


  西湖煙水茫茫,百頃風潭,十里荷香。宜雨宜晴,宜西施淡抹濃妝。尾尾相銜畫舫,盡歡聲無日不笙簧。春暖花香,歲稔時康。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那女子的歌聲雖不算有鳳凰泣露之美,但隔著水波清韻,一詠三嘆,格外入耳。更兼那琵琶聲幽麗入骨,纏綿無盡,只覺得骨酥神迷,醉倒其間。直到有水鳥掠過湖面,又倏忽飛入茫茫夜氣,才有人醒轉過來,先擊節讚賞。


  皇帝亦不覺讚歎,側身向如懿道:「詞應景,曲亦好,琵琶也相映成趣。這些也就罷了,只這曲子選得格外有心。」


  如懿低首笑道:「素來歌贊西湖的詞曲多是漢人所作,只這一首《仙呂·太常引》乃是女真人所寫,且情詞獨到,毫不遜色於他作。」


  皇帝不覺含笑:「皇后一向雅好漢家詞曲,也讀過奧敦周卿?」


  如懿輕輕側首,牽動耳邊珠絡玲瓏:「臣妾不是只知道『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元曲名家如奧敦周卿,還是知道一些的。」


  皇帝伸出手,在袖底握一握她被夜風吹得微涼的手:「朕與你初見未久,在宮中一起看的第一齣戲便是這白樸的《牆頭馬上》。」他的笑意溫柔而深邃,如破雲凌空的旖旎月色,「朕從未忘記。」


  如懿含羞亦含笑,與他十指交握。比之年輕嬪妃的別出心裁,事事剔透,她是一國之母,不能輕歌,亦無從曼舞,只能在不動聲色處,撩撥起皇帝的點滴情意,保全此身長安。


  太後轉首笑道:「皇帝是在與皇后品評么?如何?」


  皇帝笑著舉杯相敬,道:「皇額娘又為兒子準備了新人么?」


  太后笑著搖首,招手喚荷花中二女走近:「皇帝看看,可是新人么?」她的目光在如懿面上逡巡而過,彷彿不經意一般,「宮中新人太多,只怕皇后要埋怨哀家不顧她這個皇后的辛勞了。」


  如懿心頭一突,卻笑得得體:「有皇額娘在,兒臣怎麼會辛勞呢?」


  太后不置可否地一笑,只是看著近前的兩名女子,彈琵琶的是玫嬪,而唱歌的竟是入宮多年卻一直不甚得寵的慶貴人。


  玉妍舉起自己手中的酒盞,抿嘴笑道:「舊瓶裝新酒,原來是這個意思。」


  皇帝頗有幾分驚喜之意:「纓絡,怎麼是你?」


  綠筠亦笑:「玫嬪的琵琶咱們都知道的,除了先前的慧賢皇貴妃,便屬玫嬪了。但是慶貴人的歌聲這樣好,咱們姐妹倒也是第一次聽聞呢。」


  眾人的目光都只瞧著慶貴人,唯獨玫嬪立在如懿身旁。如懿無意中掃她一眼,卻見她臉色不大好,便是再嬌艷的脂粉也遮不住面上的蠟黃氣息。她正暗暗詫異,卻聽太后和緩問道:「慶貴人,你是哪一年伺候皇帝的?」


  慶貴人依依望著皇帝,目中隱約有幽怨之色,道:「乾隆四年。」


  太后嘆息一聲:「是啊,都十二年了呢。哀家記得,你剛侍奉皇帝那年是十五歲。」


  慶貴人垂下嬌怯怯的臉龐:「是。太后好記性。」


  「哀家記得,你剛伺候皇帝的時候,並不會唱歌。」


  慶貴人含羞帶怯看了皇帝一眼,很有幾分眉彎秋月、羞暈彩霞的風采:「臣妾自知不才,所以微末技藝,也是這十二年中慢慢學會,閑來打發時光的。還請皇上和太后不要見笑。」


  慶貴人這幾句話說得楚楚可憐。皇帝聽得此處,不覺生了幾分憐惜:「這些年是朕稍稍冷落了你,以致你長守空閨,孤燈寂寞,只能自吟自唱打發時光。以後必不會了。」


  玉妍媚眼橫流,笑吟吟道:「皇上待咱們姐妹,總是新歡舊愛都不辜負的。」


  婉嬪亦打趣:「嘉貴妃難不成還說自己是新歡么?自然是最難忘的舊愛了。」


  如此閑話一晌,太后略覺得湖上風大,便先回去,只留了嬪妃們陪伴皇帝笑語。


  彼時皓月當空,湖上波光粼粼。有三五宮裳樂伎坐於湖上扁舟之中,或素手撫琴,或朱唇啟笛。笛聲順著和煦的微風飄來,細長有如山泉溪水,醇和好似玉露瓊漿,絲絲綿綿宛若纏縈的輕煙柔波,在耳畔縈繞不絕。湖邊彩燈畫帶,悉數投影在微涼如綢的湖水中,讓人仿似身處燦燦星河之中。


  皇帝與身側的慶貴人絮絮低語,也不知是誰先驚喚起來:「是下雪了么?」


  此時正當三月時節,南地溫暖,何曾見三月飄雪。然而,眾人抬起頭來,卻果然見有細碎白點緩緩撒落,盡數落在了湖上,恍惚不清。


  有站在湖岸近處的宮眷伸手攬住,喚起來道:「不是雪花,是白色的梅花呢!」


  如懿驚喜:「人間三月芳菲盛,怎麼此時還會有梅花?」


  和親王弘晝素來喜好風雅,便道:「皇嫂有所不知,孤山與靈峰的寒梅開得晚,或許還有晚梅可尋。再不然,附近的深山裡也還有呢。」他轉首驚嘆:「寒梅若雪,此人倒有點心思。」


  如懿微微不悅:「梅花清雅,乃高潔之物,只這般輕易拋撒,若為博一時之興,實在是可惜了。」


  玉妍托腮欣賞,手指上累累的寶石戒指發出炫目的光:「皇後娘娘喜歡梅花,自然珍愛,可不是人人都和皇後娘娘一個心思呀。話說回來,甭管什麼心思,臣妾倒也挺喜歡看這漫天飛花呢。」


  玉妍話音未落,已被湖上飛起的雪白綢帶吸引了目光。只見一葉墨色扁舟不知何時已經駛到了滿天如虹的綢緞之下,一名著瑩白色薄縵紗衫的女子俏立當中,舉著一枝盛開的紅梅和韻輕盈起舞。她的衣衫上遍綉銀線梅花,上面綴滿銀絲米珠,盈盈一動,便有無限淺淺的銀光流轉,仿若星芒縈繞周身。畫舫上的彩燈將湖面映得透亮,連夜空也有幾分透亮,照得那女子眉目如畫,顧盼生情,更兼大片月光輕瀉如瀑,玉人容色柔美,如浸潤星月光燦中,溫柔甜軟,人咫尺可探。更有身後青衫樂姬相襯,幾乎要讓人以為身處蓬萊仙島之境。


  婉嬪低聲驚道:「這不是令嬪么?」


  玉妍看了片刻,手上繞著絹子,撇嘴冷笑道:「今兒晚上可真是乏味,除了歌便是舞,咱們宮裡的女人即便是鉚足了心思爭寵,也得會點兒別的吧。老跟個歌舞樂伎似的,自貶了身價,有什麼趣兒。」


  綠筠笑著瞥了眼玉妍,慢悠悠道:「嘉貴妃也別總說旁人。你忘了自己剛入潛邸那會兒,什麼長鼓舞啊扁鼓舞啊扇舞啊劍舞啊,又會吹短簫又會彈伽倻琴,一天一個花樣兒,皇上寵你寵得不得了。如今也慣會說嘴了,也不許別人學一點兒你的樣兒么?」


  玉妍嗤笑道:「那也得舞得起彈得出才好啊。我出身李朝,學的也是李朝的歌舞,到底還能讓皇上喜歡個新鮮。可如今慶貴人和令嬪她們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有什麼好看的。」


  綠筠嘆了口氣,有些自怨自艾:「東施效顰也得看是誰效啊,像我和嘉貴妃都是半老徐娘了,哪裡比得上十幾二十來歲的妹妹們年輕水嫩呢。」


  玉妍笑道:「那也難說。有時候女人的韻味,非得年紀長一點兒才能出來。豈不知半老徐娘還風韻猶存呢。姐姐忘了,我生四阿哥那會兒是二十六歲,愉妃生五阿哥也是二十六了,舒妃如今頭胎也二十六了。姐姐生三阿哥是二十二歲,那還算是早的。咱們皇上啊,或許就是覺得十幾歲的丫頭們嫩瓜秧子似的,伺候得不精細。且看慶貴人就知道了,從前十幾歲的時候跟著皇上也不得寵,倒是如今開了點兒眉眼了。所以啊,姐姐別整天念叨著人老珠黃,除了把自己念叨得絮煩了,其他真沒什麼好處。」


  如懿笑道:「有嘉貴妃這句話,本宮也寬心多了。原來越老,好處越在後頭了。」


  玉妍猶自在那兒絮絮,只見湖上景緻一變,四艘青舫小舟遍盛鮮花圍了過來,舫上一頁頁窗扇打開,連起來竟是一幅幅西湖四時圖。嬿婉曼步舞在那綢帶之間,衣袂飄飄,宛若凌波微步,跌宕生姿。最後輕妙一個旋身,往最末的舫上一靠,身姿纖柔,竟融進了西湖冬雪寒梅圖中。


  高台之上掌聲四起,驚讚之聲不絕於耳,歌舞樂姬在眾人的讚歎中逐一退場。


  皇帝撫掌嘆道:「舞也罷了,最難得的是匠心獨運,白衣紅梅,輕輕一靠,便融入畫中。」他輕含了一縷薄笑,「如今令嬪也進益了,不是當日只知燕窩細粉,連白瓷和甜白釉也不分的少女了。」


  如懿聞言而知意,當下亦點頭:「在皇上身邊多年,耳濡目染,自然長進。此刻令嬪白衣勝雪,手中紅梅艷烈,果然是用心思了。」


  玉妍輕哼一聲:「這樣的好心思,怕也是皇後娘娘的安排吧。」


  如懿懶得顧及,只淡漠道:「心思若是用在討皇上喜歡也罷了,若是一味地旁門左道,可真是白費一番心思了。」


  玉妍見皇帝笑意吟吟,目光只凝在舫中尋找嬿婉的身影,也不覺有些訕訕。


  皇帝眼中有無限驚艷讚歎之意,揚聲道:「令嬪,再不出來,真要化作雪中紅梅了么?」


  須臾,嬿婉從冬雪寒梅圖中盈然而出,捧著手中一束紅梅,卻先奉到如懿身前,盈然一笑若春桃輕綻:「臣妾知道皇後娘娘素愛綠梅,原想去尋些綠梅來奉與皇後娘娘的,只是綠梅難得。雖是紅梅,卻也請皇後娘娘笑納吧。」


  如懿凝眸嬿婉手中所捧,乃是江南盛產的杏梅,花頭甚豐,葉重數層,繁密斑斕如紅杏一般,大似酒暈染上玉色肌膚。如懿一時未伸手去接,只是笑得意味深長:「這些日子不見妹妹,原來是在忙這些呢。」


  嬿婉眼波流漾:「臣妾能懂什麼,不過是花點兒心思博皇上和皇后一笑罷了。」


  如懿見她將紅梅捧在手中,進退有些難堪,也不欲把這些心思露在人前,便頷首示意容珮接過。


  皇帝笑著招手,示意她在身邊坐下:「慶貴人與玫嬪彈琴唱曲,確實有心,你卻能融情於景,借著西湖三月落一點兒白雪之意。」


  嬿婉低眉淺笑:「臣妾曾聽皇後娘娘讀張岱之文,嚮往雪湖之美,雖不能夠逼真,也多一分意境罷了。」


  皇帝笑著在她鼻尖一刮:「意境二字最好,朕最喜歡。」


  話音尚未散去,敬事房總管太監徐安上前道:「皇上,該翻牌子了。」


  皇帝執著嬿婉的手,笑語親昵:「不必翻了,便是令妃吧。」


  這一言,舉座皆驚,還是徐安反應得快,忙躬身道:「是。恭喜令妃娘娘。」


  皇帝與嬿婉笑意盈盈,眉眼生春。如懿如何不知趣,借著不勝酒力,便帶著嬪妃們先告辭了。


  玉妍十分不滿,向著綠筠輕哼道:「說句不好聽的,咱們當年都是生了皇子才封的妃位。她憑什麼,便也一躍封妃了?」


  綠筠揚了揚絹子道:「那有什麼?舒妃當年不也沒生孩子便封妃了么?」


  玉妍輕嗤一聲道:「那可不一樣!舒妃是滿軍旗貴族的出身,又得太后親自舉薦,得了皇上多年寵愛。令妃是漢軍旗下五旗的出身,怎能和她比呢?」


  綠筠鬱郁失色,道:「比不比的,都是人家的恩寵。太后今晚替玫嬪和慶貴人費了這一番心意,卻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便宜了令妃呢。」


  這話落在如懿耳中,便更是不能悅耳。她轉過臉,沉聲吩咐道:「嘉貴妃,你在宮中有位分有資歷,有些話,人微言輕的人說說便也罷了,若是從你的嘴裡出來,便是自個兒不尊重了。若是落在奴才們的耳朵里,知道主子們也這樣背後議論,更不成個體統。」


  綠筠聽得這話知道不好,忙笑道:「皇後娘娘,四公主第一回跟了臣妾出來,怕是要惦記臣妾了。臣妾先回去了。」


  如懿溫言道:「也好。三公主出嫁,四公主是皇上心尖兒上的女兒,你仔細照顧著便是。」


  玉妍受了一夜的氣,愈加有些悻悻。離去時,她猶是忍不住:「皇後娘娘,今夜令妃的精彩若是您的安排,臣妾無話可說;若不是您的安排,她這樣伶俐,可是伶俐過頭了。即便您的手是五指山,也攏不住這樣的孫猴子吧!」


  玉妍的話如同芒刺,密密錐在心上。如懿回首,見皇帝與嬿婉舉止親昵,宛若一對密好情人,細語呢喃,將一應的煙花璀璨、歌舞昇平都拂到了身後,只成了成雙影兒後頭的盛世點綴。


  她有些傷懷地輕笑。皇帝原是這盛世華章里最得天獨厚可以隨心所欲之人,他所喜歡的,別人正好討了他的喜歡,又有何不可呢?她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個旁觀者而已。


  待回到殿中,如懿便有些悶悶的。容珮支開了伺候的小宮女,親自替如懿換了一件家常的深紅綾暗花夔龍盤牡丹紋襯衣,拿玉輪替她輕輕摩挲著手背的經絡。「皇後娘娘,今晚嘉貴妃的話是不中聽,但不中聽的話也有入耳的道理。按說令妃小主一直和翊坤宮來往親密,她若想多得些寵愛,皇後娘娘也不會不成全了她。怎麼忽然有了這樣自作主張的心思卻不讓咱們知道呢?奴婢倒以為,嘉貴妃的心思有多深,咱們到底是碰到過有些數的,但令妃小主的心思,卻是不知深淺的哪!」她想一想,「不過令妃小主再怎麼樣,跳完了舞還是先把紅梅奉給了娘娘,可見她還是顧忌娘娘的。有顧忌,就不怕她太出格。」


  如懿閉著眼緩緩道:「可那顧忌若是表面上的,她也太會做人了些。」


  如懿若有所思,正把玩著一個金腰線青花茶盞沉吟,只見底下的小太監瑞穗兒跑了進來。瑞穗兒原是來往京城替海蘭和如懿傳遞宮中消息的。如懿見了他便問:「這麼急匆匆的,可是宮裡出了什麼事?愉妃和舒妃都還好么?」


  瑞穗兒忙道:「回皇後娘娘的話,自從御駕離京,從二月里起,五阿哥便斷斷續續地傷風咳嗽,一直不見好。愉妃娘娘都快急壞了,這才不得已想問問,能不能撥了江太醫回京照顧。」


  如懿為難道:「皇上的聖駕一直是齊魯齊太醫照顧的。這一向齊太醫身上也不大好,一應請平安脈之類的起居照顧,都託付了江太醫,一時三刻怕是不能夠呢。」她到底還是著緊,「五阿哥的病到底要不要緊?」


  瑞穗兒道:「要緊卻不要緊,只是這傷風纏綿未愈,愉妃娘娘到底心疼。還有……」


  如懿心中一緊:「還有什麼?」


  瑞穗兒道:「還有便是舒妃娘娘,原先是害喜吐得厲害,一吐完就胃疼吃不下東西,人見天兒就瘦下去了,那太醫就調了葯,胃是不疼了。如今月份大了便水腫,手上腳上腫得晶晶亮的,又得調了瀉水的葯。小主有孕之後太醫一直說小主腎氣弱,這些日子掉頭髮掉得厲害,一把一把往下落。愉妃娘娘也是擔心得不行,找了太醫再去看,可是除了腎氣弱也沒別的了。」


  「那孩子呢?孩子有沒有事?」


  瑞穗兒忙張了笑臉道:「娘娘安心,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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