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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玫凋(上)

  人後不防時,如懿便召來了江與彬問起意歡的身體。


  江與彬說起來便很是憂慮,道:「舒妃娘娘有孕后一直有嘔吐害喜的癥狀,嘔吐之後便有胃疼,這原也常見。為了止胃疼,醫治舒妃娘娘的太醫用的是硃砂蓮,算是對症下藥。硃砂蓮是一味十分難得的藥材,可見太醫是用了心思的。這硃砂蓮磨水飲服,見效最快,卻也傷腎。且舒妃娘娘越到懷孕後幾個月,水腫越是厲害。微臣看了藥渣中有關木通和甘遂兩味葯,那都是瀉水除濕熱的好葯,可卻和硃砂蓮一樣用量要十分精準,否則多一點點也是傷腎的。舒妃娘娘常年所服的坐胎葯,喝久了本來會使腎氣衰弱,長此以往,也算是積下的舊病了。有孕在身本就耗費腎氣,只需一點點葯,就能使得腎虛脫髮,容顏毀損。一時間想要補回來,卻也是難。」


  如懿聽了他這一大篇話,心思一點點沉下去:「你的意思,替舒妃診治的太醫是有人指使?」


  江與彬思慮再三,謹慎道:「這個不好說。用的都是好葯,不是毒藥。但凡是葯總有兩面,中藥講求君臣互補之道,但是在烹煮時若有一點兒不當,哪怕是三碗水該煎成一碗被煎成了兩碗,或是煎藥的時間長或短了,都必然會影響藥性。」


  如懿沉吟道:「那舒妃的頭髮若要長回來,得要多久?」


  江與彬掰著指頭想了想:「少則兩三年,多則五六年。」


  如懿無奈,只得問:「那對孩子會不會有影響?」


  江與彬道:「一定會。母體腎氣衰弱,胎兒又怎會強健?所以十阿哥在腹中一直體弱,怕是得費好大的力氣保養。只是,若生下來了,能得好好兒調養,也是能見好的。」


  如懿扶著額頭,頭痛道:「原以為是昔年的坐胎葯之故,卻原來左防右防,還是落了錯失。」


  江與彬道:「坐胎葯傷的是根本,但到底不是絕育的葯,只是每次侍寢後用過,不算十分厲害。女子懷胎十月,腎氣關聯胎兒,原本就疲累,未曾補益反而損傷,的確是雪上加霜,掏空了底子。再加上微臣在山東境內腹痛腹瀉,耽擱了半個多月才好,也實在是誤了醫治舒妃娘娘最好的時候。」


  如懿眉心暗了下去:「你也覺得你在山東的病不太尋常?」


  江與彬頷首:「微臣細細想來,似乎是有人不願意微臣即刻趕回宮中。而愉妃娘娘因為五阿哥的身子不好,一時顧不上舒妃娘娘,那些湯藥上若說有什麼不謹慎,便該是那個時候了。」


  如懿閉上眼睛,暗暗頷首:「本宮知道了。」她微微睜開雙眼,「對了。聽愉妃說起玫嬪的身子不大好,是怎麼了?」


  江與彬道:「玫嬪小主從那時懷胎生子之後便傷了身體,這些年雖也調養,但一來是傷心過度,二來身子也的確壞了。微臣與太醫們能做的,不過是努力盡人事罷了。」


  如懿心頭一悚,驚異道:「玫嬪的身子竟已經壞到這般地步了么?」


  江與彬悲憫道:「是。玫嬪小主底子里已經敗如破絮,從前臉色還好,如今連面色也不成了。微臣說句不好聽的,怕也就是這一兩年間的事了。只是玫嬪要強,一直不肯說罷了。」


  思緒靜默的片刻里,忽然想起玫嬪從前嬌妍清麗的時候,一手琵琶聲淙淙,生生便奪了高晞月的寵愛。從前,她亦是滿庭芳中佔盡雨露的那一枝,到頭來曇花一現,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光,便那樣匆匆過去了,留著的,不過是一個殘敗的身體和一顆困頓不堪的心。


  如懿雖然感嘆,卻無傷春悲秋的餘地,第二日起來,整妝更衣,正要見來請安的合宮嬪妃,驟然聞得外頭重物倒地的悶聲,卻是忙亂的驚呼:「慶嬪!慶嬪!你怎麼了?」


  如懿霍然站起,疾步走到殿外,卻見慶嬪昏厥在地,不省人事。她定了定神,伸手一探慶嬪鼻息,即刻道:「立刻扶慶嬪回宮,請齊太醫去瞧。餘人不得打擾。」


  眾人領命而去,忙抬了慶嬪出去。


  如懿立刻吩咐:「三寶,先去回稟皇上,再去查查怎麼回事。」


  到了午後時分,江與彬提了食盒進來,笑吟吟道:「惢心在家無事,做了些玫瑰糕,特來送與皇後娘娘品嘗。」


  如懿惦記著慶嬪之事,便道:「你來得正好。正要請你回太醫院去,瞧瞧慶嬪素來的藥方。」


  如懿正細述經過,正巧三寶進來了,低低道:「皇後娘娘,慶嬪小主的事兒明白了。」


  接二連三的事端,如懿已然能做到聞言不驚了,便只道:「有什麼便說吧。」


  三寶道:「慶嬪小主喝下了牛膝草烏湯,如今下紅不止,全身發冷抽搐,怕是不大好呢。」


  江與彬驚道:「草烏味苦辛,大熱,有大毒,且有追風活血之效,而牛膝有活血通經、引血下行的功效。牛膝若在平時喝倒還無妨,只是慶嬪小主這幾日月事在身,她本就有淋漓不止的血崩之症,數月來都在調理,怎經得起喝牛膝湯?」


  如懿的入鬢長眉蜷曲如珠,盯著江與彬道:「你確定?」


  江與彬連連道:「是,是!為慶嬪小主調理的方子就在太醫院,且這幾日都在為她送去調理血崩的固本止崩湯。這一喝牛膝草烏湯,不僅會血崩不止,下紅如注,更是有毒的啊!」


  如懿沉聲道:「三寶,有太醫去診治了么?」


  三寶道:「事情來得突然,慶嬪宮中已經請了太醫了,同住的晉嬪小主也已經請了皇上去了。」


  如懿本欲站起身,想想還是坐下,嫌惡道:「這樣有毒的東西,總不會是慶嬪自己要喝的吧?說吧,是誰做的?」


  三寶微微有些為難,還是道:「是玫嬪小主送去的。」


  如懿揚了揚眉毛:「這可奇了,玫嬪和慶嬪不是一向挺要好的么?」


  三寶道:「是要好。所以玫嬪小主一送去,說是替她調理身子的葯,好容易托外頭弄來的,比太醫院那些不溫不火的葯好,慶嬪小主一聽,不疑有他,就喝了下去。誰知才喝了半個時辰就出事了。」


  如懿不假思索道:「那便只問玫嬪就是了。」


  三寶躬身道:「事兒一出,玫嬪小主已經被拘起來了。皇上一問,玫嬪就自己招了,說是嫉妒慶嬪有寵,所以一時糊塗做了這件事。可奴才瞧著,她那一言一行,倒像是早料到了,一點兒也不怕似的。」


  有一抹疑雲不自覺地浮出心頭,如懿淡淡道:「可憐見兒的,做了這樣的事,還有不怕的。」她說罷亦憐憫,「算了,出了這樣的事也可憐。容珮你陪本宮去瞧瞧慶嬪吧。」


  待到景陽宮裡,慶嬪尚在昏迷中,如懿看著幫著擦身的嬤嬤將一盆盆血水端了出去,心下亦有些驚怕。暖閣里有淡淡的血腥氣,太后坐在上首,沉著臉默默抽著水煙。皇帝一臉不快,悶悶地坐著。晉嬪怯怯地陪在一旁,一聲也不敢言語。宮人們更是大氣兒不敢出一聲。


  如懿見過了太后與皇帝,亦受了晉嬪的禮,忙道:「好端端的怎麼會出了這樣的事。慶嬪不要緊吧?」


  晉嬪顯然是受了驚嚇,忙道:「回皇後娘娘的話。慶嬪身上的草烏毒是止住了,但還是下紅不止,太醫還在裡面救治。」


  太后敲著烏銀嘴的翡翠桿水煙袋,氣惱道:「玫嬪侍奉皇上這麼多年,一向都是個有分寸的。如今是失心瘋還是怎麼了,竟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來?」


  皇帝的語氣里除了厭惡便是冷漠:「皇額娘說玫嬪是喪心病狂,那就是喪心病狂。兒子已經吩咐下去,這樣狠毒的女人,是不必留著了。」


  太后一凜,發上垂落的祖母綠飛金珠珞垂在面頰兩側,珠玉相碰,泛起一陣細碎的響聲,落在空闊的殿閣里,泛起冷脆的餘音裊裊。「皇帝的意思是……」太后和緩了口氣,「玫嬪是糊塗了,但她畢竟伺候皇帝你多年,又有過一個孩子……」


  皇帝顯然不願聽到這件陳年舊事,搖頭道:「那個孩子不吉利,皇額娘還是不要提了。」


  太后被噎了一下,只得和聲道:「阿彌陀佛!哀家老了,聽不得這些生生死死的事。但玫嬪畢竟伺候了你十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且慶嬪到底也沒傷了性命。若是太醫能救得過來,皇帝對玫嬪要打要罰都可以,只別傷了性命,留她在身邊哪怕當個宮女使喚也好。」她斜眼看著進來的如懿:「皇后,你說是不是?」


  皇帝顯然是恨極了玫嬪,太后卻要留她繼續在皇帝身邊,這樣燙手的山芋,如懿如何能接,旋即賠笑道:「有皇額娘和皇上在,臣妾哪裡能置喙。且臣妾以為,眼下凡事都好說,還是先問問慶嬪的身子如何吧。」


  太後有些不悅:「平日里見皇后都有主意,今日怎麼倒畏畏縮縮起來,沒個六宮之主的樣子。」


  如懿低眉順眼地垂首,恰好齊魯出來,道:「皇上,慶嬪小主的血已經止住了。只是此番大出血太傷身,怕要許久才能補回來。」


  太后雙手合十,欣慰道:「阿彌陀佛,人沒事就好。」


  齊魯微微一滯:「性命是無虞,但傷了母體,以後要有孕怕就難了。」


  太后嘴角的笑容霎時凍住,再不能展開。皇帝一臉痛心地道:「皇額娘聽聽,那賤人自己不能為皇家生下平安康健的皇子,還要害得慶嬪也絕了後嗣。其心惡毒,其心可誅!」


  福珈有些不忍心,嘆道:「皇上,按著慶嬪這麼得寵,是遲早會有孩子的。但今年是太后的六十大壽,就當是為太后積福,還是留玫嬪一條命吧。」


  皇帝的眉眼間並無一絲動容之色:「按著從前的規矩,玫嬪這樣的人不死也得打入冷宮。」皇帝臉色稍稍柔和些,「只是朕答應過皇后,後宮之中再無冷宮,所以玫嬪只能一死。且她自己也已經招認了,朕無話可說,想來皇額娘也無話可說吧。」


  太后的目光有一絲疑慮閃過,逡巡在皇帝面上。片刻,太后冷淡了神色道:「既然皇帝心意已決,那哀家也沒什麼好說的。就當是玫嬪咎由自取,不配得皇帝的寵愛吧。及早處死便也罷了。」她搖頭道,「景陽宮的風水可真不好,昔年怡嬪死了,慶嬪又這麼沒福。」太后伸過手起身:「福珈,陪哀家回宮。」


  如懿見太后離去,便在皇帝身邊坐下:「皇上別太難過。」


  皇帝倒真無幾多難過的神色,只是厭煩不已:「朕沒事。」


  如懿溫聲道:「那,皇上打算怎麼處置玫嬪?」


  皇帝顯然不想多提玫嬪,便簡短道:「還能如何處置?不過是一杯鴆酒了事。」


  如懿頷首道:「臣妾明白了。那臣妾立刻吩咐人去辦。」她想一想,「只是如今天色已晚,皇上再生氣,也容玫嬪活到明日。免得有什麼驚動了外頭,傳出不好聽的話來。」


  皇帝勉強頷首:「也好。一切交給皇后,朕不想再聽到與此人有關的任何事。」


  如懿婉順答應了,亦知皇帝此刻不願有人多陪著,便囑咐了李玉,陪著皇帝回了養心殿。才出了景陽宮,容珮好奇道:「皇後娘娘,玫嬪犯了這麼大的事兒,是必死無疑的。難道拖延一日,便有什麼轉機么?」


  「沒有任何轉機,玫嬪必死無疑。」如懿輕嘆一聲,「犯了這麼不可理喻沒頭沒尾的事兒,也只有死路一條。只是宮裡不明不白死了的人太多了,本宮雖不能阻止,但總得替她做些事,了她一個久未能完的心愿。」


  如懿望著遙遠的天際,那昏暗的顏色如同沉沉的鉛塊重重逼仄而下。她躊躇片刻,低聲道:「叫三寶打發人出去,吩咐惢心替本宮做件事。」


  到了第二日,惢心一早便匆匆忙忙進了宮。如懿正囑咐了三寶去備下鴆酒,見了惢心連眼皮也不抬,只淡淡道:「事情辦妥了?」


  惢心忙道:「一切妥當。娘娘昨日吩咐了出來,奴婢連夜準備了祭禮和元寶蠟燭去了亂葬崗,只是年頭太久,那地方不太好找。還是娘娘細心,吩咐三寶找來知會奴婢的人,是當年經過手的人,這才找到了。奴婢就趕在子時前帶了風水先生尋了個寶地安葬下去,又做了場法事,希望他……在地下可以安寧了。」


  如懿眉心一松,安寧道:「雖然本宮只見過那孩子一眼,但到底心裡不安。如今這事雖然犯忌諱,但做了也到底安心些。你便悄悄去玫嬪宮裡,告訴她這件事情,等下本宮遣人送了鴆酒去,也好讓她安心上路。」


  惢心答應著去了,不過一炷香時分,便匆匆回來道:「皇後娘娘,玫嬪小主知道自己必定一死,所以懇求死前見一見娘娘。」


  彼時如懿正斜倚在窗下,細細翻看著內務府的記賬。聞言,她半垂的羽睫輕輕一顫,卻也不抬,只淡淡問:「事情已經了了,本宮遂了她無人敢幫她遂的心愿,難道她還有什麼非說不可的話么?」


  惢心沉吟著道:「玫嬪小主只求見娘娘,只怕知道要走了,有什麼話要說吧。」她說罷又央求,「皇後娘娘,奴婢看著玫嬪小主怪可憐見兒的,您就許她一回吧。她只想在臨走前見見娘娘,說幾句話。她是要死的人了,娘娘……」


  如懿念著與玫嬪同在宮中多年,惢心又苦苦央告,便點了點頭,道:「等晚些本宮便去看她。」


  永和宮中安靜如常,玫嬪所居的正殿平靜得一如往日,連侍奉的宮人也神色如常,唯有來迎駕的平常在和揆常在的面上露出的惶惶不安或幸災樂禍的神色,才暗示著永和宮中不同於往日的波瀾。


  如懿也不看她們的嘴臉,只淡淡道:「不干你們的事,不必摻和進去。」


  平常在看著三寶手裡端著的木盤,上頭孤零零落著一個鈞釉靈芝執壺並一個桃心忍冬紋的鈞釉杯,不由得有些害怕,垂著臉畏懼地看著如懿。揆常在答應了一聲,努了努嘴堆了笑道:「皇後娘娘,那賤人一回來就待在自己房裡沒臉出來呢。也真是的,怎麼做下這種臟事兒。說來賤人也不安分,還讓自己的貼身侍女請了您來的吧,還是想求情饒她那條賤命么?」


  揆常在是五王爺弘晝的側福晉送進宮來的美人兒,桃花蘸水的臉容長得妖妖調調的,素來不大合如懿的眼緣,眼下張口閉口又是一個「賤」字,聽得如懿越發不悅。如懿皺了皺眉,橫她一眼:「她做的什麼事兒,用得著你的嘴去說么?」


  如懿素來不大言笑,揆常在聽得這句,更是諾諾稱是。還是平常在扯了扯揆常在的袖子,揆常在忙縮到一邊,再不敢說話了。如懿懶得與她費唇舌,瞥了惢心一眼,吩咐道:「你去瞧瞧。」說罷,便往內殿去了。


  外頭的太監們伺候著推開正殿的殿門,如懿踏入的一瞬,有沉悶的風撲上面孔。恍惚片刻,彷彿是許多年前,她也來過這裡,陪著皇帝的還是新寵的蕊姬。十幾年後,宮中的陳設還是一如往常,只是濃墨重彩的金粉黯淡了些許,雕樑畫棟的彩繪亦褪了些顏色。縹緲的暮氣沉沉纏繞其間,好像住在這宮裡的人一樣,年華老去,紅顏殘褪,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的事。


  江湖子弟江湖老,深宮紅顏深宮凋。其實,是一樣的。


  晚來的天氣有些微涼,殿內因此有一種垂死的氣息。儘管燈火如常點著,但如懿依然覺得眼前是一片深深幽暗,唯有妝台上幾朵行將凋零的暗紅色雛菊閃爍著稀薄的紅影,像是拚死綻放著最後的艷麗。


  玫嬪獨自坐在妝台前,一身嬪裝的香色地翔鳳團紋妝花緞吉服,暗金線織出繁複細密的鳳棲瑞枝花樣,正對鏡輕扶側鬢的雙喜如意點翠長簪,讓六縷金線寶珠尾墜恰到好處地垂在潔白的耳郭旁。她照花前後鏡,雖已明艷動人,卻仍不滿足,從珠匣里取了一枚金盞寶蓮花的采勝佩在了鬢邊。


  如懿依稀記得,那朵采勝是昔年玫嬪得寵的時候皇帝賞賜給她的首飾中的一件,她格外喜歡,所以常常佩戴。那意頭也好,是年年歲歲花面交相映,更是朱顏不辭明鏡,兩情長悅相惜之意。


  如懿在後頭望著她靜靜梳妝的樣子,心下一酸,溫言道:「皇上並沒有廢去你的位分,好好兒打扮著吧,真好看。」


  玫嬪從鏡中望見是她,便緩緩側首過來:「皇後娘娘來了。」她並不起身,亦不行禮,只是以眸光相迎,卻自有一股嫻靜宜雅,裙帶翩然間有著如水般的溫柔。


  如懿也不在意禮數,只是伸出手摺下一小朵雛菊簪在她鬢邊,柔聲道:「好好兒的,怎麼對慶嬪做了這樣的事?在宮裡活了十幾年,難道活膩了么?」


  玫嬪輕輕點頭,潔白如天鵝的脖頸垂成優美的弧度。「每天這樣活著,真是活膩了。」她看著如懿,定定道,「皇後娘娘不知道吧?我和慶嬪,還有舒妃,都是太后的人。」


  如懿的驚異亦只是死水微瀾:「哦?」


  玫嬪取過蔻丹,細細地塗著自己養得水蔥似的指甲,嫵然一笑:「是啊。天下女人中最尊貴的老佛爺,皇太后,皇上的額娘,也要在後宮安置自己的人。是不是很好笑?」


  如懿的神色倒是平靜:「人有所求,必有所為。沒什麼好笑的。」


  玫嬪嫣然一嗤:「也是。哪怕是萬人之上的皇太后,也有害怕的時候啊。安置著我們這些人在皇上身邊,該窺探的時候窺探,該進言的時候進言,該獻媚的時候獻媚。太后和長公主才能以保萬全無虞啊!」


  如懿奇道:「既然你和慶嬪是一起的人,你為什麼還要害慶嬪?」


  玫嬪看著自己玫瑰紅的指甲,露出幾分得意:「太后自己的人給自己人下了毒藥,絕了子嗣,傷了身子,好不好玩兒?」她慵懶一笑,似一朵開得半殘的花又露出幾瓣紅艷凝香,越發有種妖異得近乎詭艷的美,「反正眾人都以為在麴院風荷那一夜,慶嬪佔盡風光,我卻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做了陪襯。那便隨便吧,反正我是看穿了,說我嫉妒便是嫉妒好了,什麼都不打緊。」


  如懿輕顰淺蹙,凝視她片刻:「你若真嫉妒慶嬪,就應該下足了草烏毒死她,何必只是多加了那麼多牛膝讓她血崩不止,傷了本元,生不了孩子呢?你既是太后調教出來的人,就該知道斬草除根才是最好的辦法。這半吊子的手法,除了叫人以為你無能,沒有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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