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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見喜

  嬿婉陪著皇帝進了寢殿,一下一下替皇帝揉著心口道:「皇上別生氣了,皇後娘娘也只是氣臣妾們伺候了您,所以才一時口不擇言的。」


  皇帝閉著眼睛道:「你伺候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皇后一向挺喜歡你,今日是發了什麼失心瘋,一定要這麼不依不饒?」


  嬿婉伏在皇帝肩頭,柔聲道:「皇後娘娘也是關心皇上,皇上一碗碗的鹿血酒喝下去,別說皇後娘娘,臣妾看著都怕。」


  皇帝曖昧地看她一眼,沿著她的手腕慢慢地摸下去:「怕?你有什麼可怕的?」


  嬿婉無限嬌柔地一笑,咬著皇帝的耳垂道:「臣妾就是怕嘛,怕吃不消您。」


  皇帝滿臉的陰鬱頓時煙消雲散,摟過她道:「朕原來只以為你和皇后容貌有些相像,可是仔細辨起來,你們倆的性子卻全不相同。皇后是剛烈脾氣,寧死不折;你卻是繞指柔情,追魂蝕骨。」


  嬿婉哧哧笑著,故意笑得大聲,然後壓低了聲音嬌滴滴道:「皇後娘娘的樣子臣妾可是學不來。皇後娘娘如今的脾氣這麼剛烈,就是因為她一心只以為是您的妻子,是大清國的皇后,卻忘了她和臣妾一樣,都先是您的臣子您的奴才,然後才是伺候您的枕邊人哪。」


  皇帝笑著在她臉上撫了一把:「你倒懂事。」


  眉梢眼角緩然生出一段嫵媚風情,嬿婉柔到了極處,幾乎要化了去,嚶嚀一聲道:「不是臣妾懂事,是臣妾時時刻刻都記著,臣妾就是伺候您的,只要您高興,臣妾做什麼都願意!」


  皇帝低低在她耳邊笑了一聲,說了句什麼,便道:「這樣你也願意么?」


  嬿婉粉臉通紅,嬌羞地在皇帝胸前捶了一下:「臣妾說了,為了皇上,臣妾什麼都願意。」


  也不知跪了多久,秋末的毛太陽曬在身上輕綿綿的,好像帶著刺,癢絲絲的。如懿望著門上雲蝠八寶團花紋,明明是五隻一格的蝙蝠撲棱著翅膀,她的眼前花白一片,越數越多。五隻,六隻……十隻……


  如懿輕輕地呻吟了一聲:「容珮……這些蝙蝠怎麼多了……」


  她的話未說完,忽然身子一軟,發暈倒了下去。容珮嚇得魂飛魄散,死死抱住如懿驚呼道:「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您怎麼了?您別嚇奴婢呀!」


  如懿醒來時已經在自己的翊坤宮裡。床前床后圍了一圈的人,一個個笑臉盈盈的,連天青色暗織芍藥春睡紗帳不知何時也換成了海棠紅和合童子牡丹長春的圖案。那樣喜慶的紅色,綉著金銀絲穿嫩黃蜜蠟珠子的圖案,牡丹是金邊錦紅的,長春花也是熱熱鬧鬧簇擁著的淡粉色,密密得讓她生厭。如懿只覺得身體輕飄飄地沒個落處,頭是暈乏的,眼是酸澀的,身上也使不上力氣。她心下極不耐煩,半閉著眼睛轉過身去道:「都笑什麼,下去!」


  卻是皇帝的聲音在耳邊,喜氣盈盈道:「如懿,你有身孕了!」


  這句話不啻一個驚雷響在耳邊,如懿急忙坐起身來。一起來才發覺自己起得急了,只怕傷著了哪裡,於是半僵著身體,瞪大了眼睛看著皇帝,猶自不信:「皇上說什麼?」


  然而,皇帝是那樣歡喜,方才在永壽宮的雷霆之怒全然化作了春風晴日。他握著如懿的手,有些愧疚:「如懿,你方才在永壽宮外暈了過去。朕趕緊抱了你回來讓齊魯一瞧,你已經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了。」


  嬿婉陪在皇帝身後,滿面的笑中有些畏懼:「皇上一聽說娘娘發暈,急得什麼似的,丟下了臣妾就抱著娘娘衝出了永壽宮。」


  容珮忙擠上前來替如懿在身後墊了幾個墊子,把令妃擠到了身後,道:「娘娘仔細鳳體,慢慢起身。」


  如懿腦中有一瞬的空白,什麼也反應不過來,彷彿是在空茫的大海上飄蕩著。怎麼會有孩子呢?怎麼會有孩子呢?

  如懿慌慌張張地撫著肚子,肚子是平坦的,怎麼就會有孩子在裡頭了呢?可若不是有了孩子,皇帝怎麼會這樣高興?她急忙喚道:「江與彬呢?」


  齊魯忙膝行上前道:「皇後娘娘安心,江太醫還在家中呢。微臣已經跟皇後娘娘搭過脈了,確實是有了身孕無疑。但皇後娘娘之前未有生育,這是第一胎,一定一定要格外小心。」


  皇帝的心情極好,朗聲道:「齊魯,朕便把皇后的身孕全權都交予你了。若有一點兒錯失……」


  齊魯趕緊趴下了身體道:「微臣不敢,若有閃失,微臣便不敢要這條老命了。」


  皇帝笑道:「那就好。皇后一向是由江太醫請平安脈,你便和他一起照顧著,以求萬全。」


  如懿的神色還是有些乏倦,並不願十分搭理皇帝,連笑也是淡淡一抹山嵐。還是李玉乖覺:「皇後娘娘可是乏了?奴才立刻讓齊太醫去熬上好的安胎藥,娘娘好好兒歇一會兒吧。」


  嬿婉忙堆了一臉柔綿的笑容,道:「那臣妾伺候皇上先回永壽宮吧。晚膳備好了,是皇上最喜歡的炙鹿肉呢。」


  如懿的眼光縹緲拂過嬿婉的臉,皇帝清了清嗓子道:「這些日子都是鹿肉啊野雞啊,朕都吃絮了,不去了。」


  嬿婉還欲陪著皇帝,有些眷眷不舍。皇帝也不看她,擺手道:「你先跪安吧,朕想陪陪皇后。」


  嬿婉只得訕訕告辭。眾人散去之後,皇帝對著如懿做小伏低:「如懿,朕今日在永壽宮是喝了酒昏了頭了。」


  如懿側身朝著裡頭,淡淡道:「皇上是喝多了酒,臣妾會讓容珮熬好了醒酒湯給皇上的。請皇上恕罪,臣妾懷著身孕,怕酒氣過給了孩子,還請皇上去暖閣歇息吧。」


  皇帝眼裡浮起些微內疚,像浮於春水之上逐漸融化的碎冰:「如懿,你別生朕的氣,會傷著你腹中咱們的孩子的。」


  如懿心中一酸,撫著肚子發怔。是啊,若不是這個孩子,今日她又會到什麼田地呢?明明不是她的錯,他卻能輕而易舉將所有錯處都落在她身上,在妾侍們面前這樣折辱她。


  她眼中極酸,像小時候那手剝完了青梅又揉了眼睛,幾乎逼得她想落下淚來。可是落淚又能如何?她在永壽宮前落了再多傷心痛惜的淚也無濟於事,若不是這個孩子,她的傷心擔憂,不過也都是白費而已。


  她望著帳上浮動的幽影,輕聲道:「若不是臣妾突然有了這個孩子,皇上也不會對臣妾這樣說話吧?」


  皇帝略略有幾分尷尬:「如懿,朕不喜歡你這樣。」


  如懿長嘆一聲:「臣妾讓皇上不喜歡的地方太多了。臣妾不過是繼后,人微言輕,行事莽撞,難免讓皇上不喜歡。」


  皇上輕吁道:「皇后,你真要為朕一句醉話計較到這種地步么?」


  如懿側過身子,未語,淚先湧出:「臣妾怎敢計較皇上,臣妾是計較自己。皇上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無非是臣妾無能而已。臣妾還有何面目見皇上呢?」


  皇帝的神色有幾分傷感,彷彿凝於秋日紅葉之上的清霜:「如懿,朕是皇帝,也是男人。所有男人到了朕這個年紀,都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朕著急,也生氣,那是對著自己的。人啊,氣急交加的時候,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都是糊塗了的。你若在這個時候計較朕的糊塗,朕也無話可說。今日的事,朕是縱情任性了些,但幾個年輕嬪妃在側,朕一時興緻上來,她們也沒勸……」他有些尷尬,說不下去,「總之,朕再不那樣了就是。」


  如懿垂下的眼眸微微一揚:「那臣妾不為別的,只為皇上說的這一句,皇上一時興緻上來,她們也沒勸。臣妾就不得不給令妃和晉嬪她們一個教訓。」


  皇帝沉吟片刻,笑道:「只要你高興,你腹中的孩子高興,朕沒什麼可說的。」


  如懿故意盯著他:「皇上不心疼?」


  皇帝笑,一字一字咬重了道:「自然。你是朕的正妻,責罰妾侍,朕有什麼可心疼的。」


  如懿爽然道:「那麼,臣妾就請皇上允准,自今日起至臣妾平安誕下孩子滿月之後,令妃、晉嬪全數罰俸,秀貴人、平常在、揆常在罰俸一半,如何?」


  皇帝笑著撫上如懿的小腹,親昵道:「朕都由得你。」


  如懿半笑著唏噓道:「有什麼由不由得臣妾的,只要皇上愛惜龍體,保養自身,臣妾便什麼話都沒了。」


  殿中有晴明的日光搖曳浮沉,初秋的靜好時光便漸漸瀰漫開來。這一切似乎是那樣完滿,自然,也只能以為它是完滿的。


  海蘭與意歡結伴來看望如懿時,如懿正倚在長窗的九枝梅花榻上,蓋著一床麒麟同春的水紅錦被,看著菱枝領著小宮女們在庭院里收拾花草。


  各宮嬪妃都來賀喜過,連太后也親自來安慰了。如懿應付得多了,也有些疲乏。用過午膳,也許也是有孕的緣故,總是懶怠動彈。宮人們雖都在外頭忙活,但個個屏息靜氣的,一丁點兒聲音都沒有,生怕驚擾了她靜養。於是,翊坤宮中也就靜得如千年的古剎,帶著淡淡的香煙繚繞的氣息,靜而安穩。


  如懿戴著銀嵌寶石碧玉琢蝴蝶紋鈿子,裡頭是煙霞色配淺紫瓣蘭刺繡的襯衣,身上披著玫瑰紫刺金邊的氅衣,春意融融的顏色,偏又有一分說不出的華貴,長長的衣擺拖曳在松茸色地毯上,彷彿是被夕陽染了色的春溪一般蜿蜒流淌。


  暖閣內的紗窗上糊著「杏花沾雨」的霞影紗,在寂寞的秋末時節看來,外頭枯涼的景色也被籠罩上一層淺淡的杏雨蒙蒙,溫潤而舒展。


  海蘭比意歡早跨進一步,欲笑,淚卻先漫上了睫毛。她在如懿身邊坐下,執了如懿的手含淚道:「想不到,原來還有今日。」


  意歡忙笑道:「愉妃姐姐高興過頭了。這是喜事,不能哭啊!」她雖這樣說,眼眶也不覺濕潤了:「皇後娘娘別嫌咱們倆來得最晚。一大早人來人往的,人多了都是應酬的話,咱們反而不能說說體己話了。」


  如懿挽了意歡的手坐下:「多謝你們,沾了你們的福氣。」


  海蘭忙拭了淚道:「皇後娘娘,等了這麼多年……」


  是啊,等了這麼多年,夢了這麼多年,無數次在夢裡都夢見了抱著自己孩子的那種喜悅,可最後,卻是一場空夢。夢醒后淚濕羅衫,卻不想,還有今日。


  意歡介面道:「只要等到了,多晚都不算晚。」她不免感觸,「皇後娘娘等到了,臣妾不也等到了么?一定會是個健健康康的孩子。」


  意歡穿著湘妃竹綠的軟緞滾銀線長衣,袖口略略點綴了幾朵黃蕊白瓣的水仙。髮髻上也只是以簡單的和田玉點綴,雕琢著盛放的水仙花。那是她最喜歡的花朵,也極襯她的氣質,那樣的凌波之態,清盈亮潔,便如她一般,臨水照花,自開自落的芬芳。她從袖中取出一個一盤花籽香荷包,打開抖出一串雙喜珊瑚十八子手串,那珊瑚珠一串十八顆,白玉結珠,系珊瑚杵,翡翠雙喜背雲,十分精巧可愛。


  意歡含笑道:「這還是臣妾入宮的時候家中的陪嫁,想來想去,送給皇後娘娘最合適了。」


  海蘭笑著看她:「你輕易可不送禮,一出手就是這樣的好東西。」


  如懿推卻道:「既是你的陪嫁,好好兒收著吧。等十阿哥娶妻的時候,傳給你的媳婦兒。」


  意歡從來對嬿婉也只是淡淡的,如今更多了幾分鄙夷之色,失笑道:「哪裡等得到那時候,臣妾也不過是什麼人送什麼東西罷了。雖說令妃每常和咱們也有來往,可她若懷孕,臣妾才不送她這個。」


  海蘭從藕荷色緞彩綉折枝藤蘿紋氅衣的紐子上解下閃色銷金絹子揚了揚,嫌惡地道:「好端端的,提她做什麼?」


  意歡輕輕啐了一口,冷然道:「要不是她這麼狐媚皇上,今日娘娘在永壽宮也不會受這麼大的罪過。若是不小心傷了腹中的孩子可怎麼好?」


  說起這個來,海蘭亦是嘆氣:「皇上年過不惑,怎麼越來越由著性子來了呢?」她看著如懿道:「娘娘有時便是太在意皇上了。許多事松一松,也不至於到今日這般劍拔弩張針鋒相對的時候,平白讓令妃和晉嬪她們看了笑話。」她猶疑著道,「其實皇上多喝幾口鹿血酒要尋些樂子,便也由著他吧。」


  意歡咬了咬貝齒,輕聲而堅決道:「臣妾說句不知死活的話,今日若是臣妾在皇後娘娘這個位置,也必是要爭一爭的。」


  海蘭睜大了眼道:「你是指太後會責怪皇後娘娘不能進言?」


  意歡搖搖頭,微紅了眼圈:「不只是太后,便為夫妻二字,這些話便只能由皇後娘娘來說。」


  海蘭沉默片刻,嘆息道:「說句看不破的話,你們呀,便是太在意夫妻二字了。無論民間宮中,不過恩愛時是夫妻,冷漠時是路人,不,卻連路人也不如,還是個仇人呢。凡事太在意了,總歸沒意思。」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沉默了。海蘭只得勉強笑道:「臣妾好好兒地又說這個做什麼?左右該罰的也都罰了,臣妾過來的時候,還聽見晉嬪在自己宮裡哭呢。也是,做出這般迷惑聖心的事來,真是丟了她富察氏的臉面!」


  她喚過葉心,捧上一個朱漆描金萬福如意盤子,墊著青紫色緞面,內中放著二十來個顏色大小各不同的肚兜,有玉堂富貴、福壽三多、瑞鵲銜花、鴛鴦蓮鷺、錦上添花、群仙獻壽,還墜著攢心梅花、蟬通天意、雙色連環、柳葉合心的串珠珞子,簇在一堆花團錦簇,甚是好看。


  如懿揀了一個玉堂富貴的同心方勝杏黃肚兜,訝異道:「哪裡來這麼些肚兜,本宮瞧這寶照大花錦是皇上剛登基的時候內務府最喜歡用的布料,如今皇上用的都沒這麼精細的東西了,你一時怎麼找出來的?」


  海蘭抿著嘴兒笑道:「只許娘娘盼著,也不許臣妾替娘娘想個盼頭么?從臣妾伺候皇上那年開始,就替娘娘攢著了。一年只攢一個,用當年最好的料子,挑最好的時日里最好的時辰。臣妾就想著,到了哪一年,臣妾綉第幾個肚兜兒的時候,娘娘就能有身孕了。不知不覺,也攢了這些年了。」


  如懿心中感動,比之皇帝的喜怒無常、情意寡淡,反而是姐妹之間多年相依的綿長情意更為穩篤而融洽。或許懷著這個孩子,也唯有海蘭和意歡,是真心替她高興的。她愛惜地撫著這些肚兜:「海蘭,也只有你有這樣的心意。」她吩咐道:「容珮,好好兒收起來,等以後孩子大了,都一一穿上吧。」


  海蘭眉眼盈盈,全是笑意,道:「其實皇上賞的哪裡會少,臣妾不過是一點兒心意罷了。娘娘只看舒妃妹妹就知道了,自從生下了十阿哥,皇上沒個三五日就要賞賜呢。」


  意歡雖然帶著澹澹的笑意,眼角眉梢卻添了幾分薄霧似的惆悵。她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髮髻,雖然是用了假髮,但那把青絲還是看起來薄薄脆脆的,讓她昔日容顏失色了不少。「東西是賞了不少,可人卻少見了。從前總以為多年相隨的情分,到頭來也不過是以色事他人罷了。若不是這個孩子,只怕臣妾早已經閉鎖深宮,再不得見君顏了。」


  此話亦勾起了海蘭的愁意,她勉強笑道:「不過有個孩子總是好些。紅顏易逝,誰又保得住一輩子的花容月貌呢?不過是上半輩子靠著君恩憐惜,下半輩子倚仗著孩子罷了。比起婉嬪無寵亦無子,咱們已經算是好的了。」


  如懿悵然道:「你們說的何嘗不是。沒有孩子,哪怕本宮位居皇后之尊,也是如風中殘燭,岌岌可危。」


  海蘭與意歡相對默然,彼此傷感。半晌,意歡才笑了笑道:「瞧咱們,明明是來給皇後娘娘賀喜的,有什麼可不高興的。只盼著娘娘寬心,平平安安生下個小阿哥才好呢,也好給五阿哥和十阿哥做伴兒啊。」


  如懿亦笑:「可不是。五阿哥雖然養在本宮膝下,但本宮如今有孕,怕也顧不上。還是海蘭自己帶回去照顧方便吧。」


  海蘭接了永琪在身邊,自然是歡喜的,於是聊起養兒的話來,細細碎碎又是一大篇,直到晚膳時分,才各自回宮去。


  翊坤宮中一團喜慶,中宮有喜,那是最大的喜事。皇帝擇了良辰吉日祭告奉先殿,連太后也頗為欣慰,道:「自從孝賢皇后夭折兩子,中宮新立,也是該添位皇子了。」


  而幾家歡喜幾家愁。永壽宮中卻是一片寂靜,半點兒聲響也不敢出。


  嬿婉忍著氣悶坐在榻上,一碗木樨血燕羹在手邊已經擱得沒半點兒熱氣了。春嬋小心翼翼勸道:「怒氣傷肝,小主還是寬寬心,喝了這碗血燕羹吧。」


  嬿婉惱恨道:「喝了這碗還有下一碗么?停了本宮這麼久的月俸,以後眼看著連碗銀耳羹都喝不上了,還血燕呢?」她想想更加氣惱,「偏偏本宮的額娘不知好歹,又來跟本宮伸手要錢。錢錢錢,哪裡變出這麼多錢來,難不成還要去變賣皇上給的賞賜么?」


  春嬋半跪著替嬿婉捏著小腿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皇上喜愛小主,明裡暗裡地賞賜下來,小主還在乎這點子月俸么?」


  嬿婉愁眉不展,道:「月俸雖小,也是銀子。在宮裡哪裡不要賞人的,否則使喚得動誰?銀子流水價出去,本宮本來就沒有個富貴娘家,一切都指望著皇上的賞賜和月俸。如今少了這一樁進項,到底難些。」


  春嬋幫著出主意道:「那也沒什麼。有時候織造府和內務府送來孝敬的料子堆了半庫房呢,咱們也穿不了那麼多,有的是送出去變賣的法子。左右也不過這一年,等皇後娘娘出了月子合宮大賞的時候,多少也熬出來了。」


  嬿婉聽到這個就有氣,順手端起那碗木樨血燕羹便要往地下砸,恨道:「舒妃生了阿哥,皇后也有孕!為什麼只有本宮沒有?!明明本宮最年輕,明明本宮最得寵!為什麼?為什麼本宮偏沒有?!」


  春嬋嚇得立刻跪在地上,死死攔住嬿婉的手道:「小主,小主,奴婢寧可您把奴婢當成個實心肉凳子,狠狠砸在了奴婢頭上,也不能有那麼大動靜啊!」


  嬿婉怔了一怔,手懸在半空中,湯汁淋淋瀝瀝地灑了春嬋半身,到底也沒砸在地上。春嬋瞅著她發怔的瞬間,也顧不得擦拭自己,忙接過了湯羹擱下道:「小主細想想,若被外人聽見,皇後娘娘有孕這麼高興的時候您卻不高興了,那要生出多大的是非啊。好容易您才得了皇上那麼多的寵愛呢。皇後娘娘這個時候有孕也好,她不便伺候皇上,您便死死抓著皇上的心吧。有皇上的恩寵,您什麼都不必怕。」


  嬿婉緩緩地坐下身,解下手邊的翠藍綃金綾絹子遞給她道:「好好兒擦一擦吧。本宮架子上有套新做的銀紅織金緞子對衿襖配藍緞子裙兒,原是要打發給娘家表妹的,便賞給你穿了。」


  春嬋千恩萬謝地答應了,越發殷勤伺候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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