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番外16 流螢與國師
大興十九元年,鞍國太子來訪,皇帝設宴款待,長明殿內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然在這一片熱鬧之中,宮中的有個地方卻與之形成鮮明的對比,那便是國師居住的定安塔。
國師生性淡泊,為大興神聖之象徵,即便是皇帝,對其也不得不禮讓幾分。
除非祭天祭祖,新皇登基或立儲君之位,否則這種宴會,國師大人向來是不會參與的。
國師居住的地方一向容不得絲毫的嘈雜,今夜的定安塔周圍亦是寂靜一片,塔內亦然如此。
只今夜好似又與平日里的夜晚有些不一樣,原本這個時辰該靜坐修身的國師此時卻是眉頭輕皺地坐在矮几邊,向來淡然的眸光也有了不一樣的波動。
「師父……」
流螢跪在一側,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忐忑地看著面前之人,靈動的眸子里儘是不安。
她的低喚沒有引來面前之人的回答,屋子裡安靜得讓她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聽得見,而那若因若無的淡淡蓮之香充斥在整間屋子裡,讓她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過了一會兒,流螢見他還沒回答,那眉頭還是皺著,不由得想起在半個時辰之前發生的事,再一想這些年的經歷,頓時一股委屈油然而生。
鼻子不受控制地酸澀起來,她吸了吸鼻子,放在兩側的手捏得死緊,最後牙關一咬,像是下了什麼決定似的,抬眸便看著那人。
「師父,我知道我知道惹您生氣了,可是……可是我也是沒辦法才那麼做的,我……我真的沒有想害師父的意思,師父您打我也好,罵我也好,能不能……能不能不要不同我說話啊?」
她跟了他二十多年,最怕的就是他有一絲絲的不快,從被他撿回來到現在,這還是她頭一次見他如此不快的神情。
這回,她是真的惹怒他了。
國師抬起眸子,向來疏離淡然的眸中此時有著一絲絲的冷意,他看著面前這個紅著眼眶的小丫頭,薄唇抿成一條線,好一會兒才道:「你可還記得本座帶你回來時,你答應本座了什麼?」
國師的話讓流螢臉上的神情頓然一僵,眼帘不由得微微垂了下去不敢看他。
「斂本性,靜心神。」
她本狐,生性放蕩,在被他收養之前,雖不過一隻剛出生不到一年的幼狐,卻也不得不為了生計而利用自己本性做了些許的害人之事。
「那你可有做到?」清冷的聲音不帶絲毫的情緒,漠然的就像是他們並非相處了二十多年的師徒,而是不相識的陌生人。
不,或者連陌生人都不如。
「我……」流螢語塞,很想說她真的做到了。
以前就算了為了維持人形不得不去吸取人類男子的精氣,她也只是利用自己這張臉把人引來,用迷魂陣將其困住后吸取了些許,並未傷及其性命,更為與其有過任何的親密觸碰。
的確,她承認當初未能識得隱去氣息后的他的厲害,用了以對那些人類男子一樣的方法想吸他的精氣,也的確在見識到他美麗的容顏后動了想與其親近的念頭。
但……但她那時不過才是幼狐,連身體都還沒發育完全,也只看過她那早死的娘是如何做的,自己就依葫蘆畫瓢。
第一次的時候本來還以為自己那副人類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模樣不會有人受騙,誰知那些人卻跟她想得不一樣。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能維持人形,比她的本身要來得安全得多,也自由得多,她自然也就想繼續維持下去。
誰會想到,最後竟是被他給制服了。
「既然無法做到,」國師側了視線,冷冷道:「這裡便也留不得你,你走吧。」
「轟!」
流螢覺得自己的腦中忽然響起一記悶雷,驚得她的心陡然一涼,哪裡還顧得了別的,跪著爬到男子身邊,抓住了他的袖子。
「師父……師父我錯了,螢兒知道錯了,螢兒不該……不該對師父生了不該有的念頭,不該在師父的飯菜里下藥,師父……師父,螢兒真的知道錯了,求您……求您不要趕螢兒走好不好?師父……」
是,她是喜歡他,不同於單純的師徒情,她對他生了男女之情,這是不該的,她……她自然知道。
可……可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對他的情就變了性質。
二十多年,她以女子之身扮成小僮在他身邊待著,無一不慶幸自己當初跟了他一路。
她便知道,知道他雖看似無情,實則卻是個善良的人,他幫她包紮傷口,見她可憐,讓她得以再變成人形,並且不用再以人類男子的精氣來維持。
她死活要跟著他,纏著他,知道自己許是將他纏得煩了才讓他點頭的,可……可那又怎麼樣。
她喜歡他,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喜歡他說話的聲音,喜歡他整個人。
爹娘死得早,從來沒有人對她好過,林子里的那些野獸也只會欺負她,那些人類的男子也只會想抱她。
只有他不一樣,他把她當成真正的孩子,看她可憐還給了她飯吃,他是第一個摸她頭的人,是第一個抱起狐狸形態的她的人,也是第一個教她以後要行善的人。
好不容易才纏著他讓他收留了她,她怎麼能被趕走呢?不能,絕對不能!
「你走吧,」國師起身,未因她的懇求而動容,只掩在袖中的手漸漸收緊。
流螢慌了,一把抱住他的腿,淚流滿面,「師父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螢兒求您了,不要趕螢兒走,螢兒……螢兒不能沒有您啊師父!」
離開了他,她能去哪裡,又去得了哪裡。
國師因她的動作頓住,卻是沒有再說話,片刻后拂袖將其推離,進了內間合上了門。
「師父!」流螢跌跌撞撞跑過去,使勁拍打那扇緊閉的門,「師父!師父您不要趕螢兒走,額螢兒錯了……我真的錯了師父,求您了……求您了!」
定安塔外設有結界,裡面無論什麼聲音外頭也都是聽不見的,知道他向來喜靜,所以流螢不管做什麼事都是輕手輕腳的。
可這回,她哪裡還顧得了那麼多。
悲傷的哭喊聲響了整整兩個時辰,長明殿的款待宴已然接近尾聲。
流螢的手拍腫了,聲音也哭得啞了,可屋內卻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她收了手,無力地趴在門上,「師父……您當真……不要螢兒了嗎……」
她聽說人類有句話叫「生米煮成熟飯」,他又是重責的人,若真抱了她,那她便也能像人類有些人一樣如願以償地跟他在一起了,他也就會喜歡她了。
可是……
「對不起……」抬手揪緊了胸前的衣裳,便像是能捏住她的心臟,不讓它那麼疼一樣,「螢兒是真的……真的喜歡您的,不只是師徒,螢兒……想當您的妻子……」
二十多年過去,她已經長大了,曾經的仰慕變質了,她對他,也奢求得多了。
「螢兒知道……知道您是不會喜歡上我的,可是……可是我就是難以自拔地……愛您啊……」
即使一輩子都只能在塔里,即使她的身份永遠都不能被人得知,只要他點頭,她就心甘情願跟他在塔內待一輩子。
可是……
「師父生氣了……」她緩緩起身,把臉貼在了門上,「螢兒不敢再惹師父了,可是師父……螢兒喜歡您,一直一直喜歡您,就算……就算以後不在師父身邊,螢兒也一直喜歡,一直愛您……螢兒……喜歡您……」
冰涼的木門將涼意傳到臉上,再傳到心間,然後滲透全身的四肢百骸。
流螢想,師父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既然他開口讓她走了,那他便是真的很氣了,因為師父從來沒對她發過這般大的火。
師父是大興的國師,是大興的神,他是不能有男女私情的,她才想到,還好師父沒有吃了那葯,還好他沒有碰她。
否則,豈不被她玷污了。
師父不能被玷污,她也不想師父生氣,所以,師父讓她走,那她便走。
師父不喜歡她,沒關係,只要她喜歡師父就夠了。
「師父,」吸了吸鼻子,流螢啞著嗓子對著門內的人說,「螢兒走了,以後……以後就是清風照顧您了,螢兒……不在您身邊,您……您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不要……不要操勞過度……螢兒……螢兒……」
捂嘴,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要說的話哽咽在喉,最後化成了一聲嗚咽,再散去。
流螢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塔里出來的,也不知道今後要去哪裡,她化身為狐,一步一回頭,最後消失在夜色之中,一點氣息都沒留下。
時間一點點流逝,空氣歸於安寧,這個夜裡,如二十六年前的那些年一樣,安靜得好似這世上只剩他一個人。
一身雪衣的男人站在門邊,朝那已經消失了身影的門上伸手,卻又猛然頓住,向來平靜的心卻再也恢復不了往日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