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鬼子來了
我和三麻子連夜逃出高家莊,沿村道磕磕絆絆地抹黑跑出了二十多里地,才敢放慢速度,歇口氣。
我是真不明白,三麻子為了換頭驢,竟鬧出了二十多條人命,有心埋怨他吧,又想起玲花。
若不是三麻子這一鬧騰,我和玲花會錯過這段姻緣。也許她還會跟那個可惡的大和尚來往,甚至跟著他私奔。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也不知該埋怨麻子呢,還是該感謝他,心裡別彆扭扭的,很矛盾。
這一夜,我們走了約五十多里路,直到東方天際發白了,才在一個山谷里停下來歇息。
三麻子被我從驢背上攙扶下來,坐到地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包袱里的物品。裡面無外乎是金元寶、大洋、玉鐲、銀簪子等財寶。
我估摸著,這些東西買幾十畝肥田是足夠了,也就是說,單這一筆,我倆又成了中等財主。
我娘,若加上從「活閻王」那兒撈到的財寶,俺就成了標準的大地主了,也能跟高大善人那樣養三妻四妾,雇傭家丁、划拉佃戶的人物了。
我想到了還在那個女屍家裡的玲花。我若真成為財主,誰也不要,只要玲花,她模樣俊,皮膚白,奶大、屁股也肥,更火辣,我們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吃香的喝辣的,再生幾個孩子……嘿嘿。
我心裡美美地想著,嘴角就咧開了。
三麻子奇怪地看著我,道:「想啥呢?」
我嘿嘿笑了兩聲,問道:「三爺,咱把這些東西分了吧,還有,還有墳地里那些,然後,咱帶著這些財寶尋個偏遠的地方,好好過日子,我,我給您養老送終。」
三麻子眯眼盯著我,疑惑地問道:「你腦袋沒發燒吧?」
「咋了?」我心裡一沉,知道這事要落空,「那咱要幹啥?」
「滅了活閻王他家族!」三麻子厲聲道,「不滅了他們,老子這輩子就不會安頓。」
你娘,活閻王他哥就那麼厲害嗎,大不了我們攜帶金銀財寶跑外省去,再不行就逃到南洋去,不信他們能找到。
三麻子見我一臉不服,就拍了拍自己的那半截腿,道:「小子,知道三爺這條腿是怎麼沒的嗎?」
「日本鬼子砍掉的唄,」我不以為然地道,怕他否認,又緊接道,「你自己說的。」
三麻子「且」了一聲:「我跟那些棒槌隨便吹呼句,你就信了?」
「那……在濟南府,被軍閥的炮彈炸斷的,你說過的。」我又道。
「別特么跟我瞎扯這些,」三麻子有些不耐煩了。
顯然,這后一種說辭他又是在忽悠,那,他的那條狗腿是咋沒的呢?難道跟「活閻王」的大哥有關係?要不他咋這麼惦記著要去滅了他的門呢?
「這話說來長著呢,」三麻子嘆了口氣,「以後再說,先把這些東西藏起來。」
我靠,又要藏?我一愣,心裡不樂意了,冷眼看著他把倆包袱里的財寶分成十幾份,乾脆仰面躺在草地上,不理他了。心裡又想起了玲花,不知啥時候才能和她相聚了。
「起來,把這些東西埋到山坡上那片松樹林里去。」三麻子催促道。
我沒好氣地抗辯道:「我累了,誰愛去誰去。」
三麻子一聽火了:「你特么咋這麼死心眼呀,把這些東西暫時藏起來,能瞎了嗎?到時不都還是咱的嗎?咋這麼棒槌呀,靠!」
他這一說,突然把我提醒了,哎,對呀,藏起來,我還是個財主呀,只不過是隱形的財主,等哪天回來……
我想到這兒,忙坐起來,沖他問道:「那,咱啥時能回來?」
三麻子道:「最少一個月,最多兩個月,到時即使老子回不來,也要讓你吊毛不少一根地回來。你不還惦記著那個*子嗎,等你回來,可勁地日。沒出息的東西……」
我雖然挨了一頓罵,可心裡舒坦了許多,一兩個月的時間就能回來,那太好了。
我忙站起來,在三麻子的吩咐下,留下十多塊大洋,把其餘的財寶悉數埋到了山坡那片松樹林里。
三麻子轉眼望了望四周的地勢,抬手指著山頂那塊冒尖的石頭,道:「小子,記著,這地方叫奶*山,在濰縣西北。別忘了。」
我看著那高高立著的山尖,想到了玲花的,便連連點頭,禁不住吞了口口水。
其時,太陽已經出來了,漫山遍野的綠色,令我心情大好,沖三麻子道:「三爺,咱走吧?尋個地方,吃點飯。」
三麻子說好,便在我的攙扶下,跨上驢背,一老一小加一頭驢,就在山間小道上嘚嘚地走了起來。
走了約半個小時,便望見了前面的山口,三麻子在驢背上道:「郭子,知道前面是啥地方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啥地方?」
「出了這山口,前面就是……」
三麻子剛說到這兒,忽聽前面山根處「啪啪」傳來兩聲槍響。
我嚇得猛一哆嗦,忙伸頭細看,驚見一群穿著藍布衣服的人騎著馬往這奔來。
「三爺,大兵……」我大叫道。
三麻子一聽也慌了,忙道:「快快,躲起來。」
嘴裡說著,手就猛拍驢腚,那驢猛然受這一打,驚的在原地轉起圈來了。我拽著驢韁繩,拼力往北側山坡上拉。
然而,晚了,我們還沒跑出幾十步,忽聽後面一連串的喊:「站住,站住!再跑老子就開槍了……」
話沒落,只聽「啪啪……」幾聲槍響,子彈在我們的頭頂嗖嗖地飛了過去。
我娘,我嚇得一屁股砸在了地上,抱著腦袋連嚷:「別打,別打……」
話剛落,幾個大兵就呼哧著跑過來,一把抓住我就往山道上拖。
「三爺,三爺救我呀……」
危機之下,我又本能地喊了起來,雖然知道三麻子也自身難保,但習慣了這種求生的慾望,非喊不行。好像喊了就能活命似的。
這時,三麻子也急了,不知是在驢背上還是早摔地上了,只聽他在後面大叫:「老總,老總,我們爺倆是串親戚的呀,行行好快……」
話沒落,只聽「咕咚」一下,三麻子慘叫著啞了聲。可能是被當兵的用槍托砸昏了吧。
等我被幾個大兵摁著腦袋,架著胳膊帶到山道上時,才發現那頭毛驢也被一大兵牽過來了,而三麻子卻不知死活。反正沒看見他的影子。
我又發現,被抓的普通百姓不只我一個,而是有十幾個,都被繩子串成一串,十幾個大兵端著槍驅趕著我們向山間深處走去。
後來才知道,這是韓復渠的隊伍在抓壯丁,因為鬼子來了,他們要打仗,補充兵員。
我們十幾個農家漢子被押著走了大半天,到傍晚的時候,來到了一個小鎮上。
在鄉民們好奇又驚悸的眼神中,被帶進了一個大院。這大院可能是一個臨時兵營,裡面來來往往的大兵不少。
我們被抓來的十幾個漢子在大院中間排成一隊,兩個背著槍的大兵上來把捆在我們胳膊上的繩子解了,我頓時感覺手腳一陣輕鬆。
一個腰挎盒子槍的三十多歲的軍官來到我們面前,首先扯了一陣高調,什麼國難當頭,匹夫有責,等等。然後挨個問我們是哪裡人,叫啥名字。
每個人必須高聲回答,否則會挨槍托。
輪到我的時候,我身子一挺,高聲答道:「我叫郭德金,沂蒙山老虎溝村人。」
其實我只知道我姓郭,至於名字,是順著三麻子當時忽悠一枝梅時,隨口給我瞎起的,但我由此記住了。
「年齡!」那軍官問道。
「三十五歲!」我哏不打地高聲道。
那軍官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用怪異地眼神上下打量著我。
我這才忽然明白,我說錯了,其實我才十七歲,都是三麻子那個雜種忽悠一枝梅的時候,給我謊報的年齡,我竟特么也記著了,且順嘴喊了出來。
可既然喊出來了,也不好意思再改嘴了呀,就這麼的吧。
那軍官轉頭沖邊上的一大兵道:「這小子是不是個棒槌?你們特么抓個傻子來幹啥。」
咦?我心裡一動,難道他們不要傻子?那,那我何不幹脆裝成傻子,讓他們放了我?我心裡不由一陣暗喜,若那樣的話,我就跑回去,不但錢財有了,玲花也會跟著我享大福了。
但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我雖然是個『傻子』,但他們也不捨得放了我呀,既然不會扛槍上戰場,但身高體壯的,扛個炮彈跟在別人後面跑,總不會迷路吧。
於是,我被編進了炮兵連,任務是給他們運送炮彈。
這個活雖然累,但由於不會直接跟敵人面對面的廝殺,所以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安全的。
轉眼過了一個多月,日本鬼子打到了山東德縣,我們的部隊就急行軍幾百里,迎上去了。
我所在的炮兵連,其實就是幾門迫擊炮,在距離戰場一里多遠的一個背面山坡上架設起來。
上面山頂上,機槍、手雷炸成了一鍋粥,那聲音就跟下冰雹似的,或者像颳風似的,只聽著「轟轟……嗚嗚……」滿耳直響。
鬼子的炮彈不時落到我們附近,茶碗粗細的大樹被攔腰截斷,那氣勢,真特娘的驚死個人。
更可怕的是,山上醫務兵一趟接一趟地往下抬傷員,那些傷員不是腿沒了,就是胳膊斷了,皆渾身血糊糊的,痛的草娘日祖宗的亂叫喚。
我雖然以前跟著那個王大鬍子上過戰場,可從沒見過有這麼慘烈的呀,不但腦袋成了空殼,身子也哆嗦起來。
就在這時,忽聽一聲喊:「炮彈準備!」
我忙抱著一枚炮彈湊到我們的小鋼炮旁。
這小鋼炮,一架有四個人擺弄,其他三人平時扛炮管的扛炮管,扛炮架的扛炮架,我就扛炮彈,所以,放炮的時候,就理所當然地成了裝彈手。
「預備——」
隨著長官的口令,我舉起了炮彈。
「放!」
一聲大吼,我忽地把炮彈塞進了炮膛,咕咚一頭趴在地上,捂住了耳朵。
只聽「轟……」地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我被巨大的衝擊波衝出了七八米,連翻幾滾爬起來,轉頭一看,懵了。
咦?炮呢,我們的小鋼炮咋沒了?
不但炮沒了,連邊上的人也沒了,只有一個夥計坐在地上,頭盔上耷拉著一顆血糊糊的眼珠子在發獃。
我娘,我腦袋轟地一炸,這才突然想起來,我把炮彈裝倒了,彈頭朝下了,一碰撞針,不炸膛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