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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七章平墳風暴(2)

  回到闊別三年的小王莊村,已是晚上七八點鐘了。


  但「活閻王」家院門口仍站了五六個人在等。


  他們上午聽說我沒死在朝鮮戰場,活著回來了,所以傍晚的時候就聚在這兒等。


  人群里有二賴子兩口子,還有順子兩口子,還有兩三個村裡的積極分子,其中有個二十多歲的小媳婦我不認識,可能是這兩年從外村嫁過來的吧。


  看見三麻子趕著驢車載著我回來了,眾人紛紛叫著圍了上來,掙著攙扶三麻子和奪我的黃挎包。


  簇擁著我倆進了院子。二賴子和順子就又忙活著卸車套牽驢。


  一眾人進了屋,點了掛在牆壁上的煤油燈。


  三麻子首先被二賴子和一個叫大憨子的小夥子爭搶著抱上了炕,問我們吃飯沒,緊接著順子媳婦和賴子媳婦及那個陌生的小媳婦就跑到灶房丁零噹啷的忙活起來。


  我坐在炕上看看賴子他們顛著臉,咧著嘴的站在炕下,一副副巴結的樣子,就感到納悶。


  麻子只是一個小村長,也沒啥權利,他們咋這麼畢恭畢敬地掙著往上貼呢?難道是家裡都解不開鍋了,來跟三麻子爭取救濟糧?


  不對,現在是深秋了,地里的莊稼也都收上來了,按說不應該缺吃的。


  那是咋回事呢?也有可能三麻子這幾年的威信確實高,村人都把他當土皇帝了吧。


  三麻子招呼著他們坐了,二賴子先用紙卷了一支旱煙,雙手遞給三麻子,順子忙從兜里摸出火柴,哧啦划燃,雙手捧著火頭就往他嘴上湊,那個叫大憨子的小夥子卻猛然打了個噴嚏,竟把火撲滅,順子剛要瞪眼,大憨子卻也急急劃了根火柴,湊到了麻子那支煙上。


  我娘,競爭很激烈呀,我腦子一團迷糊,卻始終解不開這謎團。


  三麻子美美地吸了口煙,已領導和長輩的語氣跟他們說起話來,我認真聽了幾句,無非是些要好好聽黨的話,多為村民服務之類的虛套。


  而奇怪的是三個人聽的皆非常認真,那個叫大憨子的小伙還從兜里掏出張紙片,並摸索出一支鉛筆頭,要記錄下麻子的講話。


  二賴子見此不服了,轉頭罵道:「你特娘的裝啥裝,認的字嗎?一天學沒上,蟲大帽蛤蟆……」


  大憨子臉一紅,眨巴眨巴眼,看看我,又望望三麻子,犟道:「我咋不認的,我不會寫字,這不是要跟胡村長大叔學嗎?真是的……」


  我不由暗笑,麻子到底有啥魅力,讓這三個,不,三對夫妻這麼巴結討好?


  三麻子呵呵笑道:「對,憨子這種精神你們要學,誰特娘的開始會認字?新社會了,國家和平安寧了,趁著這大好機會,不學習還想幹啥?等以後咱村裡寫個黑板報,寫個標語,寫個講話報告啥的,都必須用著文化。」


  他這幾句話,把二賴子三人說的跟雞啄米似的連點頭,說胡村長說的對,我們現在就努力學認字,為建設社會主義盡最大貢獻。


  見三麻子滿意地點頭,順子又得意地說道:「我媳婦認的字,經常在家看報紙……」


  二賴子一聽,翻了翻白眼,立馬駁斥道:「她個地主婆子,認字也是舊社會的字,還有,那報紙是不是你們從村部里偷家去的,這是犯法的行為。」


  「對,只有胡村長大叔這樣的老革命才能讀黨的報紙,她一個地主婆子……」大憨子一眨眼,「哎?她是不是國軍特務?要了解黨的政策情報,報告給潛伏的國軍?」


  我靠,這一句話出來,順子嗷的一聲,抓住他的胳膊掄拳就打。


  大憨子因為心虛,只有忙招架,卻不敢還手。


  我見此,忙欠身撲上,奮力把兩人拉扯開,而二賴子則在一邊看熱鬧。


  這情形很詭異啊。


  三人三個心眼,互相鬥,到底啥意思?

  三麻子也火了,大聲斥責著他們,揮手趕了出去。


  二賴子站在那兒顛著臉想討好,也被三麻子攆出了屋。


  這時,飯坐好了,三個女人端盆子的端盆子,拿碗拿筷子的,笑嘻嘻地就進了屋,對剛才她們男人的爭吵卻壓根不當回事,就跟沒發生或沒聽見似的。


  三麻子也換了張臉色,客氣地招呼她們坐了,讓了讓,她們皆擺手說早在家吃飽了。


  於是我倆也不再客氣,抄起筷子吃了起來。


  三個女人就那麼坐在炕下凳子上看著我們吃飯,一聲不吭。


  因兩三年沒在女人面前吃飯了,尤其還是三個,我就有些羞澀,吃了塊苞米餅子,夾了幾筷子菜,便說吃飽了。


  三麻子瞥了我一眼,轉頭對三個女人道:「大妹子同志,你們還有啥事嗎,沒事快回家早點歇著吧,明早還的下地幹活呢。」


  三個人忙說沒事,賴子媳婦剛要站起來走,見其他倆人仍坐著不動,又遲疑地坐下了。


  我靠,肯定有事的,男男女女輪番黏糊,要說沒事,鬼才信。但這事似乎還怕人,都不想讓對方知道,但每個人心裡卻都明鏡似的。


  三麻子見她們不走,也就不再催,乒乓吃完,剛放下筷子,三人齊刷刷地站起來,爭先恐後地搶碗筷菜盆往外拾掇。


  我更迷糊了,暗暗讚歎,麻子不愧是個人物呀,這兩三年沒見,竟混的跟皇上似的,厲害!


  三人去了灶房,我瞅瞅窗戶外,探頭低聲問三麻子:「三爺,她們……」


  三麻子搖頭嘆了口氣,身子一仰,靠到了炕頭的被褥上,道:「都想當官。」


  當官?當啥官?難道三麻子老了不想幹了,他們想掙這個村長?

  不對呀,在路上的時候他說過,等他退了就讓我干,我還不稀罕呢。


  那副村長?也不對呀,二賴子就是副的,難道他犯了啥錯誤,被三麻子擼下來,又要另選個?

  我剛要再問,二賴子、順子和大憨子突然咧著嘴闖了進來,連問胡村長大哥大叔的吃飽了?

  我暈,原來他們一直沒走呀。


  三麻子蹙了下眉頭,帶搭不理地沉著臉讓他們坐了。


  而三個女人在灶房三下五除二的洗涮完畢,也都挨挨擠擠地進來站在了門口。也都一聲不吭。


  三麻子見此,嘆了口氣,道:「咱村選拔婦女主任這個事呀,你們不要急,我會全盤綜合考慮的……」


  原來是這個事呀,靠,怪不得這麼積極呢。


  因為在某種程度上,村長和婦女主任算是平級幹部,不用下地勞動,就是跑跑腿,傳達一下上級的政策和指示,工作既體面又輕鬆,是農村婦女最羨慕的崗位。


  他們幾個一聽,連聲說是,搶著說胡村長的好話。


  而我趁著這機會,就在三個女人身上掃描了幾眼。


  賴子媳婦還是那麼胖大,可能整天下地的原因,臉盤有些黑紅,留著婦女頭,穿著件灰藍色褂子,胸脯更大了,鼓囔囔的像揣了兩個大皮球。


  她的孩子應該有三四歲,也離地了,但沒領著,在家睡了?

  順子媳婦呢,也是個婦女頭,穿月白色褂子,藍褲子,黑平絨鞋,腰身收的恰到好處,人顯得更利索,不愧是當過幾天姨太太,會打扮自己。


  疑似大憨子媳婦呢,有二十三四歲,長的不高不矮,頭髮梳了個辮子,卻用發簪挽在腦後,額頭光潔,柳眉杏眼,挺鼻頭,長方臉,嘴唇豐厚,下巴微翹,一件大紅褂子裹著豐盈的身體,褲子是醬紫色的,鞋子也是紅的,整個人看上去別有一番風韻。


  我心裡就奇怪,大憨子黑不垃圾的,人不高也不帥,髒兮兮的,咋能娶到這麼個俊媳婦?


  而順子媳婦站在門口也不時偷偷瞄我,我忙正襟危坐。


  這時,三麻子煩躁地朝他們擺了擺手,道:「好了,好了,我沒你們說的那麼好,也不願聽這些漂亮話,今晚先這麼著吧,明天一早還的下地呢,都快回去吧。」


  眾人見此,也就不好意思再賴這兒,說了幾聲感謝話,擁擠著出了門。


  三麻子讓我出去送送,順便關門。


  我跟在他們屁股後來到院門口,和他們一一道了聲,轉身進了門,關上。剛要去茅廁小便,忽聽院門「梆梆」敲了兩下。


  「誰?」我疑惑地問道。


  門外傳來二賴子的低叫聲:「郭子,是我啊,你二叔。」


  咦,難道他漏下啥東西,要回來拿?

  我心裡嘀咕著,返回門口,嘩啦一下敞開門:「咋的了?」


  二賴子嘿嘿著閃身擠了進來,附在我耳邊道:「大侄子,你跟你三爺說說,讓我家你二嬸當婦女主任吧,咱不說別的,她人不奸不壞,咱還在一屋住過,這點面子不給?你說是吧?」


  我不置可否,只好道:「那行,我跟他說說,中不中我可管不著。」


  「行,行,大侄子,你操心了,隔天去我家,我逮只兔子,咱爺倆好好喝一壺,嘿嘿……」他愛惜地拍了拍我的肩,轉身出了門。


  我望見他走出不遠,一個人影就從路邊出來,和他嘀嘀咕咕地順著大街走了。那肯定是他媳婦。


  我腦子裡忽然閃出我殺人的事,心裡咯噔一下,這若不讓他媳婦當婦女主任,她一氣之下,會不會把醜事說出來呢,若說,我就死定了。


  這特娘的,我蹙了下眉,剛要關門,忽聽街上一陣急促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大兄弟……」一個女人輕叫著就來到了門口,是順子媳婦。


  我娘,又來一個求官的,而且還是跟我有一腿。


  我訕訕地叫了聲:「嫂子……」


  她閃身進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低聲道:「這麼多年,你在外面沒想我?」


  我臉唰的一熱,不知咋說好,吭哧道:「我……」


  「你不想我,我可是老掛著你呢,哼!」她用手搡了下我的胳膊,「跟你說個事。」


  「嗯。」我應了一聲,肯定又是當官的事。


  「你跟你三爺說說,其實我最合適當婦女主任,有文化,也能讀報紙,能跟得上新形勢……」毛遂自薦,她似乎也有點臉紅。


  我能說啥呢,只有答應的份。


  好歹把她哄走了,忙關門。


  不料,大憨子又來了,嘿嘿著說這兩年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娶了媳婦,要我明後天去他家喝喜酒,算是補上。


  其實我跟大憨子以前也沒啥交情,他這麼說,全是為了那個婦女主任的崗位。


  唉,人啊,現在新社會了,平安了,都掙著當官。


  若日本鬼子還在,打死他們也不會搶官做。


  我笑笑應了。把他又打發走,關門上了趟茅廁,回到了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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