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我和麻子上刑場(2)
「切,」張會計搖了搖頭,「在村裡貪污能貪幾個小錢呀,家家窮的都冒煙,你敢動公家一分錢,人家就會跟你拚命。」
一個村會計,不貪污,那是啥罪進來的?
我又忍不住問道:「那你……說反動話了?」
張會計又忙搖頭,說我可是貧下中農呢,擁護黨還來不及呢,咋會反對?只有那些地富反壞特才反對政府。
這,我就不明白他怎麼會來這地方了。
但也不好意思再逼問呀,就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尋答案。
張會計嘿嘿笑了兩聲,說道:「為個女人唄……」
我靠,也是在女人身上犯事了?那跟三麻子半斤八兩呀,烏鴉不嫌豬黑,誰都別瞧不起誰了。
原來,這夥計有個老婆,而且據他說長的還挺漂亮,大高個,長方臉盤,一笑倆酒窩,是周邊十里八村公認的村花。
按說,在農村,一個鄉下漢子能擁有這樣的老婆,那真是福氣。
可,他神神叨叨的卻去勾搭鄰居一半傻且也四十多歲,邋裡邋遢的一個醜女人。
結果也是被那醜女人的婆婆撞破,告到了鄉上,被抓進來了。
我就納悶了,這夥計不傻不瘸的,憑著自己的漂亮媳婦不日,咋會看上那半傻又臟又丑的女人呢?
張會計苦逼地道:「還不是饞她那兩個大奶……」
我靠,口味咋跟我一樣?
他說,自己的老婆漂亮是漂亮,皮白柔嫩的,可就是瘦,穿衣服好看,但居家過日子不實惠呀。
而那個半傻女人呢,整天忽閃著倆大奶從他家門口走,把他的心撩的一顫一顫的,特難受,就想摸摸。
所以,趁著老婆回娘家,他就把那傻女人勾到家裡,先給了她個白饃吃著,就從背後下了手。
那傻女人也不反抗,任他肆意,等把那白饃吃完了,他的火也上來了,於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哄到炕上就做了。
這一做,就上了癮,而那傻女人也吃白饃吃饞了,只要看見他在家,就進來要白饃吃。
當然不是白吃,代價就是跟他睡。
這一來二去,被傻女人的婆婆發現了。那天倆人正在炕上呼哧著做著,那婆婆就突然領著他兒子闖進來,繳了他的械。於是就被送這兒來了。
張會計說完,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連連感嘆,說下輩子若再做男人娶老婆的話,打死也不找瘦的了,找就找個敦實的,實惠。
他說這話的時候,三麻子始終躺那兒閉眼假寐,一聲不吭。
我呢,聽了他的敘說,也感覺無趣,便想躺下發會呆。
而張會計說完了自己的事,又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你倆是一夥的?」
我愛搭不理地嗯了一聲。
他又問道:「那,你們也是因為強*女人進來的?」
話剛落,沒等我反應,三麻子卻嗷的一下子坐了起來,瞪眼沖他道:「你特娘的,說誰呢,老子是有身份,有層次的人,以為跟你這下三濫一樣?豬狗不如的東西,呸!」
我靠,張會計傻了,瞪眼張嘴地看看三麻子,又看看我,一臉迷糊:「那,那你們……」
我揶揄道:「我三爺是在幫人做好事,解決她們的需求和困難,但卻被人誤會了,明白?」
「噢……」張會計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也不敢再問啥,也順勢躺下,回味起那個傻女人的大奶來。
我們在監獄里過了春節,出了正月,上面文件下來了,曆數了我和三麻子的罪行,決定判處死刑。
我一聽到這判決,氣血攻心,頭暈目眩,嗷的一聲昏死過去。
卻被看守和獄醫及三麻子連掐帶打又救醒過來。
我特娘啊,萬沒想到老子自朝鮮回來后,老實改造,誠摯守法,卻無意間被三麻子這個老雜種拖進了閻王殿。
這還有天理嗎?三麻子老目卡哧眼的,死了也就死了,可我還年輕呀。
此前雖然想到過會被重判,但心裡還一直抱著僥倖,現在文件一念,我是真的魂飛魄散了。
我才三十齣頭呀,還想找玲花,還想去看小鵝,還挂念著遠走海外的「大花瓶」母子呀,還有那個在大珠山娶的秀兒……
我這一死,一切都沒了,這個世界也將跟我啥關係都沒了。
不,我死後幾十年內,「郭德金」這個大名還會被人掛在嘴皮子上,就跟秦檜那樣,不說遺臭萬年,起碼三十年五十年的被罵了,不定還會當作典型寫進小學生的教科書里,被一代代傳下去呢。
我是徹底絕望了,在屋裡嗷嗷哭了大半個時辰,擾的外面的看守進來呵斥教育了好幾次。
可都快死的人了,教育有個屁用啊,除非能說讓我不死,但他們沒這個權利。
我不管不顧,豁出去了,裝逼是死,不裝逼也是死,何必再演戲呢?所以第一次在組織面前開罵了,罵他們狼心狗肺,畜生不如,老子十幾年來出生入死打倭奴,打蔣匪,打美帝,到頭來僅僅因為以前跟個地主婆日搗,僅僅因為慫恿順子燒死一個發了瘋的女人而被判死刑,這還有天理嗎?
看守們被罵火了,強行給我卡上手銬腳鐐,用破布塞住我的嘴,關進了隔壁一個小黑屋裡,與三麻子他們隔絕了。
三麻子呢,見我這樣,也不老實了,不過他不罵,也不抗議,而是扯開破鑼嗓子唱革命歌曲。
先是唱了幾句「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可能覺得不對味,因為我們即將掉腦袋呀,豈不是說自己是鬼子?
於是立馬改成了「解放區的天」,唱完這首,又唱《紅軍戰士想念毛澤】東》。
這下,看守們不樂意了,你們自稱為紅軍?我看是白軍,這歌不是你們這種人唱的。
三麻子就振振有詞地說我們出生入死打鬼子,打軍閥,紅軍和八路軍不也打嗎,都是同行,只不過你們是組團打,我們是單個嘣,形勢不同,但性質一樣,都是為共】產】主義而奮鬥。誰有權利不讓唱?
看守們不敢吭聲了。
三麻子又咋呼著說要見陳老總,見許世友司令員,我們是戰爭時期的老相識,老朋友,云云。
看守們本就知道我們創建大珠山根據地等的英雄事迹,可他們不知陳老總和許司令跟我們認不認識呀,聽三麻子連吹帶唬地,也不敢對我們強制了,只好又把我放回了監號。另外把那個張會計也調到了別的號子里,可能是擔心出事吧。
接下來就是等待拉出去公判槍斃了。
三麻子不斷地安慰我,說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不就是死嗎,早死晚死一樣,早死咱特么反而還賺了,因為早轉世,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我突然想起了進地獄被大石磨磨碎的夢,沮喪地說咱也轉不了了呀,到時魂都沒了,轉個屁?
麻子說不然,只要光記著咱的功績,做的好事,閻王爺就會對咱網開一面。
我聽了忙點頭,可仔細想想,功績是有,但好事似乎沒做過。
這十幾年來,除了殺人放火,就是勾搭女人,也沒幫助過啥人呀,閻王爺不傻的,能聽咱瞎忽悠?
麻子罵了我兩句,說你睡「閻王婆」就是做好事,還有賴子媳婦,不都幫著她們解決了需求嗎?
切,這都啥歪理邪說呀,不過這話雖不著調,但對心理也好歹是個安慰。
不過又想想,即使轉世了,萬一投胎個畜生咋辦?
豬?最多活一年就宰了。驢、馬、牛?那出一輩子苦力,也絲毫無趣,或許只有鳥類還湊合吧,起碼能在天空翱翔。
我胡思亂想了幾天,既恐懼死亡,又擔心轉世和不轉世的事。心裡亂的要死,煩的要死,有時還連做惡夢說胡話,有時又夢見玲花和「大花瓶」母子在遠處遠遠望著我,卻不說話。感覺很孤獨也很惆悵。
就這麼糊裡糊塗,渾渾沌沌地過了幾天,我們的死期到了。
這天是一九五四年農曆二月十五,一大早,幾個看守進來了,當場宣布今天對我們的公判程序。
我木木地聽著,如同一具行屍走肉,任憑他們架著我出了牢房,來到一間有桌有椅子的房間里,給我們端上飯菜。
這飯是大米飯,菜是兩個,一個白菜粉條豬肉,一個是魚。
這就是傳說中的斷頭飯了。
瞅著這上路的飯,我哪能吃下去,就那麼坐在椅子上木木地發獃,淚水順著臉頰流到了脖子。
兩邊的持槍警察一個勁地催促:「吃點吧,再不吃就沒時間吃了……」
我聞聽此言,鼻子一酸,咕咚一頭趴在桌子上就嚎啕大哭起來,聲之凄厲,驚天動地。
「嚎啥嚎!」三麻子啪的一拍桌子,大聲罵道,「你特娘的沒出息,想想咱當年殺鬼子,打蔣匪的豪氣,那時你敢奢望咱能活到現在嗎,老天爺已經夠意思了,讓咱爺倆多活了幾年,趕緊的吃飯,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三麻子說著,抬頭沖一邊的警察道:「有酒嗎,來瓶茅台,老子為建立新中】國,也立下過汗馬功勞,臨死喝瓶好酒不過分吧?」
死刑犯只要不提出過分和古里古怪的要求,其他條件,官府從古到今一般能滿足就滿足。
警察應聲出去了。
我和三麻子就一直坐那兒等著。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左右,飯菜都涼了,茅台酒卻還沒拿來。
三麻子昂頭眯眼,一副神定氣閑的表情,好像不是在等上刑場,而是去趕考或上任似的。那穩當勁連其身邊的警察都疑惑不已。
我呢,也算是終於想開了,怕是死,不怕還的死,與其哭哭啼啼被後人恥笑,還不如學三麻子,當人生最後一次英雄好漢呢。
遂也昂頭挺胸,閉目養神。
這樣大約又過了十幾分鐘,一個監獄頭頭呼哧著急步闖了進來,道:「胡大海,郭德金,上級領導有令,你們先吃斷頭飯,等上了會場,公判完畢后,再讓你們和茅台酒。」
咦,這批示有點奇怪,咋還這麼多規矩?
噢,可能是本縣沒有那種酒,楊縣長或一枝梅特意批示去外縣急尋吧。
管特娘的,反正將死的人了,愛咋咋的。
我剛要抄筷子吃飯,三麻子突然又道:「警察同志,這大冷天的,飯菜都涼了,讓我們咋吃?端下去再重新熱熱去!」
那口氣,儼然是上級對下級。
麻子呀,麻子,死到臨頭了,你還裝啥逼呀,就是再怎麼得瑟,今天也免不了一死的。
幾個警察對望一眼,那頭頭一揮手:「好,端下去再熱熱!」
說完,轉身出去了。
飯菜重新熱好,等我們吃了,時間又過去了近半個小時。
這時候,看門外的天色,太陽也出來了,估計應該是早晨七八點鐘了吧。
以前,我們做為群眾代表曾參加過公審「大花瓶」等人的大會,通常時間是上午十點左右,所以,估計四鄰八鄉的民眾代表應該還在趕往會場的路上呢,不急。
三麻子瞅瞅外面,道:「今天是個好日子呀,春風和煦,陽光明媚的,我估計等再下場雨,也好準備春耕了。」
他這一句話,把我的淚點又嘩的一下戳中了,忙抬胳膊擦眼。
這輩子,再也沒春耕那一天了,最多只能化作孤魂野鬼望著這人世間男女老少的歡笑勞作了。
一個警察聽了,不由長嘆了口氣,說道:「胡大海,你若不犯罪的話,應該是個種地的老把式吧。」
「是啊,」三麻子順口答道,「我年輕時候給地主家扛活,耕地,種地,那真的是一把好手,可惜後來軍閥四起,民不聊生,日寇侵犯,我便義無反顧地投入到反封建、反軍閥,打鬼子的戰火中去……不過,現在也放心了,咱們建立了新社會,人民安居樂業,我死了,也感到欣慰了。」
我靠,麻子,都刀架脖子,跟死神論秒數了,你還在裝逼?不會是等槍響的時候還要喊幾句革命口號吧?
不過,他說了這番話,我見一個警察抬手抹了下臉,可能是被他感動的擦眼淚吧。
時間又過去了大約半個多小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我抬眼望去,見監獄長帶著四個全副武裝的警察,表情嚴肅地進了門。
「胡大海,郭德金,你們倆還有啥子話,啥子事要交代?」那監獄長撇著一口四川腔,沖我們問道。
「有!」三麻子應聲站起,舉手道。
監獄長奇怪地瞅瞅他:「說!」
「請您待我向組織問好,並叮囑其他領導幹部,以我為戒,寧願當一輩子光棍,也要經得起女人的攻勢,做一個意志堅定,革命理想高於天的真正的,純粹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好乾部……」三麻子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串屁話,算是臨終遺言了。
監獄長被他的精神感動了,鄭重地點了下頭,讓一個警察把三麻子的話記了下來。
接著,又看向我,道:「郭德金,你還有啥子話要說?」
我?靠,也沒爹沒娘,沒兒沒女的,跟誰說?再說這時候裝逼也沒意義了,便搖頭道:「沒。」
「好!把他倆帶出去吧!」監獄長一揮手,幾個警察就擒著我們出了屋,來到了院子里。
一片耀眼的陽光刺的我眉頭一皺,低頭看看自己的一身灰布破衣褲,心裡暗暗悲嘆。
你娘,混了一輩子,臨死也沒身好衣服,不過我咬牙決定,等到了會場上,甚至被押赴刑場的路上,絕不當孬種。反正一個死,不能讓人最後再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