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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八章深谷恩仇(5)

  我腦袋轟的一炸,身子忽地坐起,暴吼道:「幹啥哩,吃死耗子呀,老子要睡覺都誰不安穩。」


  說完,只覺腦袋一陣刺痛,嗡的一聲,又仰面跌下,頓覺眼前金星亂竄,竟又昏了過去。


  不知啥時,我迷迷糊糊地醒來,隱隱地聽到身邊呼嚕聲連天,咦,這是……


  不對,不是三麻子,而是,而是……我用力皺了皺眉頭,這才想起了先前的事,原來是那個死老頭子發出的鼾聲呀。


  我靠,肯定兩人日搗累了,這老畜生睡死過去了。


  我悲苦地暗暗嘆息了一聲,忽覺肚子有個東西壓著,忙伸手一探,竟是一隻粗糙而又厚實的小手。


  這,這不就是玲花的嗎?


  我心裡一熱,緊緊抓住了那隻小手,放在了心口窩上。


  玲花呀,我雖然不是個東西,但這二十多年來,有一大半時間在想你啊。萬沒想到,你那次碰到我是在那種情況下,而我碰到你,卻是在這種……


  我哭了,沒敢出聲,極力壓抑著心酸,淚水浸透了纏在眼上的繃帶。


  玲花緊緊依偎在我身上,能聽的出,她也在抽泣,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感。


  我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既然在屋裡不敢說話,那就出去說,一是傾訴衷腸,二是順便打聽下這個老頭原來到底是啥身份。


  我慢慢起身,偏腿搭到炕沿上,輕輕拽了玲花一下,然後下炕圾啦著鞋子,躡手躡腳地往外面走去。


  因為眼部被蒙著,腳下被凳子一絆,差點栽倒,發出了一陣咣啷聲。


  你娘,我眼沒瞎也沒傷啊,蒙這兒幹啥,我把繃帶一把擼了上去,碰觸到額頭,一陣鑽心的痛疼令我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不過,繃帶摘掉后,還特么看不清,因為是在晚上啊。


  我只好凝神打開夜眼,卻吃驚地發現,面前想隔了一層薄霧,白茫茫的,周邊的鍋台牆壁啥的雖然能看到,卻並不清晰。


  我以為額頭眉心還有啥東西遮著,忙用手摸,卻啥也沒,反倒又是一陣痛疼。


  噢,是因額頭腫脹,連累了視覺。


  我稍鬆了口氣,輕輕開了門,來到了院子里。


  樹底下那條狗可能是白天被我瘮住了,一望見我,一聲都不敢吭,老實地躲到了樹后,兩眼驚悸地緊盯著我。


  我猛然想起一件事來,我特么不是有夜眼嗎,咋在炕上的時候沒摘掉繃帶,瞅瞅身邊那個老頭到底是不是黃福貴?


  真……


  我轉身剛要再回屋看看,玲花卻披著褂子從門裡出來了。


  我不敢說話,拉著她悄悄溜到院門口,輕輕搬開柵欄門,來到了外面。


  「你怎麼來的東北?你老婆和兒子呢?」不等我開口,玲花就搶上了。


  我早想好了對策,說你實在冤枉我呀,我哪有老婆孩子呀,那此全部都是誤會,是我一個干兄弟,因為當過漢奸,被政府抓起來了,為了他老婆孩子不受牽連,我就帶著她們娘倆跑進大山裡,對外聲稱是一家三口,而且,我們三人都事先叮囑好了的,必須假裝當一家人,只等我那漢奸兄弟被釋放出來,再把他的老婆孩子歸位。


  這謊言編的天衣無縫,順情順理。


  玲花聽了,半信半疑,可又不知咋反駁,就道:「你這是說給傻子聽嗎,切,我還不知道你?男女在一塊日子長了,乾柴烈火地,你們能守的住心?」


  好了,老婆兒子的事算是成功糊弄過去了,她現在糾結的是我跟那『干兄弟』的老婆有沒有一腿。


  這問題就輕鬆多了,我賭咒發誓絕沒,兄弟妻不可欺,我姓郭的就是再渾蛋,也不會禍害自己的兄弟呀,何況我心裡一直裝著你呢。


  說完這個,緊接著我又悲泣一聲,緊緊抓住她的手,哭訴起了這些年來尋找她的艱難經歷。包括幾次死裡逃生,遠走西南,路途中如何被抓了壯丁,又當了幾年和尚等等,半真半假,但聲情並茂,說到最後,連我自己都感動的不能自已,抱著她嗚嗚哭了起來。


  玲花更是悲苦的不行,一個勁地捶打著我的脊背,說我咋這麼傻呀,當初只看到那孩子叫你爸爸,那女人叫你……所以,氣血蒙頭,就……


  她說著,猛然抱住我的臉,頭抵到眼前,心痛地問道:「你……一隻眼,能看清嗎?」


  我忙點頭說能,沒事。


  我倆又緊緊抱在一起,她也說起了自己這些年來苦苦尋我的經過,自那次在廟庵分別後,她左等右等,一心痴盼著我回去領她,但眼睛都哭腫了,還沒我的音信。


  後來,鬼子進山燒毀了廟宇,她逃了出來,在省城濟南周邊要了兩年飯,始終沒打聽到我的消息,便又茫無目的的在省內地界上四處討飯,期間,給人扛過活,洗過衣服,甚至哭過喪,嘗遍了人間疾苦……


  我們就這麼說一陣,抱著哭一陣,安慰一陣,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就過去了。


  我又想起屋裡的那老頭,不悅地問那到底是誰,以前是不是地主惡霸啥的?


  這下子,她心虛了,我這麼專情,意志力這麼高,二十多年來一直未娶,而她卻不守諾言跟了個老頭,且先前有證據在我眼皮底下,想賴也賴不掉呀。


  於是,她只好說了實話:老頭姓白,濟南府人,解放前開過綢布店,土改時因怕被『砸狗頭』,就逃了出來,她們是在一個小鎮子上相識的,也就是她在大珠山裡偶遇我們一家三口,吃掉了我一隻眼后,本來肝膽俱裂,心灰意冷,也沒啥盼頭了,想一死了之。


  但等冷靜下來后,又一心思,是錯在我而不是她,她又何必為我殉情呢。


  就這麼的,她的想法發生了改變,不再流浪,到了一個鎮子上后想找個富裕人家給當保姆啥的,縫縫洗洗,燒火做飯的,立住腳再說。


  可那時山東除了青島外,其他地方已解放,地主啥的自身都難保,哪敢再剝削人?所以沒人敢雇傭。


  她只好失望地離開鎮子,想去大城市裡找點力所能及的營生乾乾,不想,這個姓白的老頭從後面偷偷跟了上來,在半路叫住她,表達了自己的意思:他有錢,也能養活了她,希望兩人在一起互相幫襯,彼此安度餘生。


  她見老頭慈眉善目的,一看就是個有文化的人,再想想自己也沒地方去,就同意了,後來就來到了東北。


  「他姓白?長啥模樣?」我看著她,低聲問道。


  「嗯,叫白長恩,個子不矮,長方臉,白頭髮。」玲花問道,「咋的了?你們認識?」


  我搖了搖頭,又問她沒聽說過他的家世?

  玲花說沒,也曾問過他幾次,但他都以已經是新社會了,以前的陳芝麻爛穀子不要提為由,搪塞過去。


  我聽了,心裡愈發覺的好奇和疑惑,看來,那老頭即使不是黃福貴,也肯定在以前干過傷天害理的事,要不他咋對自己的『老婆』都不說呢。


  我皺了皺眉,娘的,趁著那老頭還在酣睡,悄悄進去瞅瞅他,看看到底是個啥人物。


  想到這兒,我讓玲花先在院門外等著,我進屋看看。


  玲花以為我要殺了他,忙一把拽住我,說黑燈瞎火的也看不著,等明天自然就認識了。


  我醋道:「你是不是不舍的他,怕我干別的?」


  玲花一愣,猛地錘了我肩膀一下:「你瞎說啥,我就是覺的他人不壞,對我也不錯,就這樣,還能有啥。」


  我冷哼一聲:「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們這些年……」


  「閉嘴!」她火了,瞪眼緊盯著我,「你是不是嫌棄我了,嫌棄的話,你可以走,我不賴你。」


  暈,我也不敢說別的了,忙好話勸慰著,賭咒發誓,讓她放寬心,我只是好奇,絕不會傷害他,云云。


  玲花這才勉強同意了。


  我遂抽身進了院門,急急往屋裡走去,當然,腳步是非常謹慎小心的,怕擾醒屋裡那老頭。


  還沒到屋門口,忽聽屋裡咳嗽了一聲。我猛地一愣,下意識地站住了。


  而就在這時,只見窗口火光一閃,「轟」的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我只覺的胸口「咚」的一震,像被一根木棍猛擊了下似的,驚吼著就仰面飛了出去,在空中漂移出三四米,咣的砸在了地上,屁股正好落在了一塊鋪地的鵝卵石尖上,一陣撕心裂肺地巨痛瞬間抽遍全身。


  我娘呀,我做夢都沒想到那個死老頭竟突然下了黑手。


  驚恐之下,我慘叫著連滾帶爬地往院門口竄去,忽聽身後又是一聲巨響,我下意識地忙低頭,一顆赤紅的槍彈挾著一道疾風,呼嘯著從我頭頂掠過,擊在了院門邊的籬笆上,濺起一片碎葉。


  此時,玲花也懵了,她不知發生了啥事,大叫著剛奔到院門口,我一個躥跳飛出去,險些把她撞倒,不顧一切地狂吼:「快跑!」


  拽著她的胳膊就往前面林子里竄去。


  玲花發懵呀,她掙扎著連問怎麼了,是不是放在屋裡的槍走火了,我也顧不得告訴她呀,乾脆扛起她,跌跌撞撞地一氣跑到半山腰上,回頭望望山腳那草屋沒有火光,也沒發現有人追上來,才把她放下,一屁股坐到地上想歇口氣,不料一股針扎的肉痛激的我渾身一顫,嗷的又跳了起來。


  玲花急了,問到底是咋回事?


  我呲牙咧嘴地說了情況,她驚的目瞪口呆,連說不可能,老白絕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都這時候了,她還在為她辯護,我氣的一把推開她,大吼:「滾,你去找你的老白去吧!啥狗逼玩意。」


  玲花一見我真火了,嚇的不敢吭聲了。


  我氣急敗壞地道:「老白,老白,走火,特么走一次火我信,走兩次火你也信嗎,你看,老子胸口被子彈打的,若不是我戴著寶玉,第一槍就死翹翹了……」


  她聽了,忙上前伸手查看我胸前,但因天黑,看不出來啥。


  經過剛才這次襲擊,讓我堅信,那老頭99%是黃福貴了,若沒深仇大恨,我跟玲花又是『親戚』,他沒任何理由要置我於死地。


  但,他手裡有槍,我也不敢回去了。


  咋辦?趕緊去跟三麻子彙報吧。


  於是,我連夜帶著玲花,往來時的路奔去,路上,我才把三麻子和黃福貴的恩怨細細跟她說了。


  玲花大悟,詰問我咋不早說?若早知道,也不會搞出這麼大的風險來。


  廢話,我若早知道他是黃福貴,還用不著挨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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