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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學術與政治 下

  (慶祝倭國投降五十九周年)

  眾人不知這李泰臣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他刻意要求見皇帝,難道是為了來解說貢品的?

  趙頊想了想,終不能過份小氣,便點了點頭:「那你就呈上來吧。」


  李泰臣給一個副使打了個眼色,那副使便退到殿門,拍了拍手,早有人把禮單呈上來。李泰臣雙手接過,狀似恭敬的念道:「敝國夏主敬呈大宋皇帝貢品:黃金五十斤,白銀五十斤,西域美女五十名,千里良駒十匹,寶刀十把……」


  石越一邊聽他念著長長的禮單,一心猜測這個李泰臣的用意,可直到他念完,也沒發現什麼特別之處,王雱也是留神傾聽,想了解這個李泰臣的用意。


  李泰臣念完之後,打量了大宋君臣一眼,方緩緩說道:「這些禮品,大宋是天朝上國,大部分都是有的,唯一幾樣,卻是天朝所無,敝國特產。」


  趙頊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王安石一眼,他也不知道這些禮品中哪些是大宋沒有的。


  王安石出列冷笑道:「我中國諸夏之地,哪有什麼沒有的東西。倒要請教使者,哪幾樣東西是我中華沒有的?」


  李泰臣笑道:「便是那千里良駒和寶刀。」


  滿殿臣子除了石越和王雱,無不哄堂大笑,石越和王雱卻難得的默契,互相對望一眼,心裡儘是警惕。


  只聽王安石冷笑道:「這等物什,我天朝應有盡有。」


  李泰臣故作驚訝的問道:「哦?敝國所獻良駒和寶刀,只怕和中土之物不同。」


  「有何不同?倒要請教。」


  「敝國所獻良駒,日行千里,夜行八里,帶甲作戰,銳不可擋,敝國雖小,亦有帶甲騎士數萬人,人人皆有此良駒,臣在敝國,不曾聞中土有之;敝國所獻寶刀,削鐵如泥,鋒利無匹,敝國雖小,亦有持刀之士數十萬,人人皆有此刀,臣在敝國,不曾聞中土有之……」李泰臣侃侃而談,形態恭敬,眼裡卻儘是驕傲與不屑。


  這些話背後擺明了是威脅,大宋君臣豈有聽不出來的道理。王雱冷笑道:「使者孤陋少聞,謂中國無良馬寶駒,真是夜郎自大。」


  李泰臣看了王雱一眼,略帶調侃的笑道:「這位一定是王丞相公子,年未及冠,就欲撫洮河而有之,志向之大,臣在夏國,早有聽聞。不過臣所言,卻斷非虛辭,寶刀良駒皆在,盡可一試。」


  他既出言有挑戰之意,大宋的君臣們也不好示弱,便有御前帶刀侍衛取了西夏進貢的寶刀過來,又有人取了一副盔甲,一個使者在侍衛的監督下接過刀,對著盔甲就是一刀,只見刀鋒掠過,竟然把盔甲給砍成兩半。


  頓時大宋君臣鴉雀無聲,李泰臣洋洋得意。那些帶刀侍衛哪裡肯服氣,有人便撥出刀來,照著盔甲也是一刀,把盔甲也砍成了兩半。這一刀下來,形勢立即逆轉,李泰臣目瞪口呆,大宋君臣洋洋得意。


  那李泰臣如何能服氣,走到那個侍衛面前,問道:「可否借刀一觀?」


  那侍衛望了皇帝一眼,趙頊心裡高興,便說道:「給他看一下無妨。」他方肯把刀給李泰臣。


  李泰臣接來刀來一看,不禁哈哈大笑。


  王安石惱他無禮,厲聲喝道:「放肆!」


  李泰臣輕輕把刀還給侍衛,向皇帝長揖到地,笑道:「臣剛才失態,還請皇上見諒。只是臣有一事不明,這侍衛所配寶刀,是中國所產呢?還是大理進貢?」原來那侍衛的刀,全是從大理進貢來的寶刀。


  王雱見李泰臣誇口,他一向長於辯論,當下微微冷笑:「使者休要狂妄,我中華仁義之邦,以禮義為先,不比爾等小國,在乎這些奇技淫巧之物。中國兵甲精足與否,足下若想知道,沙場上自會給你答案。回去告訴你家國主,他若真心想臣服,我大宋一如既往對他,若想要綏州城,盡可派兵來取。不必再逞口舌之利。」這番話可以說即是當時大宋的國策,也是王雱一生所持的強硬主張。


  李泰臣嘴唇微嚅,還想要說什麼,王安石怕他又說出什麼沮喪大宋君臣信心的話來,朝贊禮官打了個眼色,勿勿結束了這次接見。


  接見結束之後,皇帝留下了石越和王雱談經論典。石越見趙頊眉角之間,隱有一絲憂色,知道他在為剛才的事情擔心,便問道:「陛下可是為剛才之事介懷?」


  趙頊嘆了氣,「范純仁在朝之時,朕曾問他西北邊事如何,他回說兵甲粗備,城防粗修,朕問他為什麼說是『粗』,他當時說『粗者,不精也』,現在想來,言猶在耳。」皇帝說的范純仁是名相范仲淹之後,為人正直不阿,既批評舊黨也批評新黨,是個直言無諱而頗有見識的人物,也被王安石趕出了朝廷。


  王雱聽皇帝說到范純仁,頓生警覺,輕描淡寫的說道:「李泰臣也多有誇張,臣於西北兵事亦頗留心,說西兵人人有那種寶刀,絕無可能。這次朝廷派王韶去主持西北兵事,必定成功,陛下不必憂慮。」


  自然,說西夏人人有那種寶刀,這種事情石越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但是西夏兵卒習於戰陣,兵甲較大宋略精良一些,只怕也是不爭的事實。石越因此不置可否的說道:「陛下,前一段時間曹村大水,若非劉渙當機立斷,大事去矣,然而水退之後,劉渙僅能功過相抵,此誠讓天下憤不顧身的忠義之士心寒。而范純仁自范相公一代起,對西北兵事便頗有心得,他說的必然不會是假話。臣不似王元澤這麼樂觀,臣以為大宋兵制,也需要變一變了。」


  王雱輕笑道:「石子明說得不錯,中書省久欲行置將法,此事真是刻不容緩。」置將法是新法在軍事上一重要變更,徹底打破了北宋一朝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格局,本來也是新法中少有的良法。但是王雱此事提出來,卻是有轉移注意力之嫌的,因為石越所提的兩個問題,置將法都不能解決。


  石越知道王雱天性聰穎,對自己又頗有防範之意,也不好多說什麼,乾脆做個順水人情:「置將法確是良法。」心裡想想王雱其實還是自己推薦的,不禁苦笑不已。


  趙頊對石越之能頗為信任,現在青苗法在石法推行的三路,基本上沒有什麼怨言傳上來,畢竟政府由大債主變成監督者后,官吏們對付百姓的手段就要少了許多,少一點怨言是正常的。此時聽石越贊成置將法,便不置可否的笑笑:「此事由中書省再議,事關重大,是要廷議的。」


  石越因說道:「這件事有朝中諸位大臣商議,陛下英明,自可擇善而從。臣受陛下知遇之恩,無以為報,想向陛下討一件差使做。」


  趙頊和王雱都吃了一驚,因為石越平時都是不太願意招惹事情的,不是迫不得已,絕不願意擔任什麼差使,這個脾氣趙頊一向深知,不過他對石越格外優容就是了。這時節主動討差使做,王雱意味深長的看了石越一眼,心裡暗暗揣測這個石越想做什麼;皇帝卻高興的問道:「卿想做什麼?朕無有不應。」王雱聽到這句話,臉色都變了一變。


  石越笑著謝了恩,說道:「臣想讓陛下給臣一個差使,半年之內可以監管京師官營的冶鐵坊和兵器作坊。」


  趙頊怔了一下,他沒想到石越要了這麼一個差使,「這有點大材小用吧?」


  王雱雖不知道石越想做什麼,但是他打定主意不讓石越如意,便也說道:「正是,況且本朝也沒有這個體制。」


  石越心裡極想親自了解當時的冶鍊工藝和兵器製造水平,希望有機會做一番改進,但是他性格中有相當謹慎的一面,他可不會想當然的以為自己可以隨便的搞出什麼發明來提高當時的工藝水平,所以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許下諾言,否則萬一失敗,會大大損害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印象。因為不能明說,石越便想了個借口,「陛下方留意邊事,做臣子的想為陛下分憂,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臣想有機會了解一下兵器製造各方面的情弊,將來或能有一得之愚。況且兵者國之大事也,也談不上大材小用。」


  石越在皇帝眼裡,是一個大有潛力的人材,聽他這麼想去,加上自己之前也答應了他「無所不應」,便也不再堅持,笑道:「這件事有點麻煩,冶鐵歸虞部管,軍器歸三司胄案管,你就做提舉兵鐵事吧,中書省議過即可出差辦事。此事涉及到三司,也需先知會他們。」


  王雱一聽這個名目,連忙說道:「陛下,臣以為提舉兵鐵事這個名份不太妥當,不若叫『權判軍器冶鐵事』。」他說的這個名目有講究,大大限制了石越的權力,而且一個「權」,表明這只是暫時的差遣。


  皇帝想了想,笑道:「這個名目太小氣了,就叫提舉虞部胄案事。」


  石越連忙謝恩,他知道皇帝也是有玲瓏心的人物,給他這樣的身份,可以兼管虞部與胄案,他辦起事來,自然更加方便。


  對於石越的新任命,在中書省並沒有什麼阻力,王安石只要別人不和新法為難,他也就不太會去玩政治手腕。況且他也不覺得石越去管虞部和三司胄案會有什麼不妥之處,當時人說「寧登瀛,不為卿;寧抱槧,不為監」,這個官職,說白了也不過是一個寺監之職。王安石反倒是欣賞石越找了個這樣的差使來做,實在需要很大的勇氣。他哪裡知道石越根本不懂這些。


  得償所願的石越終於有機會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官營的冶鐵坊和兵器坊,只不過一心一意想讓歷史大吃一驚的石越,此時反倒被歷史給驚呆了。


  看著那日產一噸鐵的高爐,以及當時最先進的灌鋼法,想要改進大宋鋼鐵工藝的石越猛的被潑了一頭冷水。而管軍器製造的胄案更讓他吃驚,「廣備攻城作坊」屬下,有專門製造火藥、猛火油的作坊,而其技術更是嚴格保密,連自己要求閱讀,都要經過層層手續審批。


  激動不已的石越連忙去看火器成品,發現除了自己平日所知的火箭之外,還有毒藥火球、火炮,甚至還有叫做「霹靂炮」東西,這玩意和手雷差不太多。胄案的官吏對這個新來的上司,也都曾經聽說過,知道是當今皇帝的寵臣,哪有不儘力巴結的道理。看到石越對火器充滿興趣,於是一個個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深恐石大人不知道他們各個作坊在火藥製造方面的成績。


  石越看看這個,拿拿那個,突然看到一件奇怪的東西。他快步走了過去,只見一把長槍上,綁著一個紙筒。那些官吏早就解釋開了:「大人,這個叫*。」


  「*?」石越差點暈倒,*是這樣的嗎?他還真不知道世界上第一把*,居然只是一把長槍上綁一個竹筒。


  看到石大人充滿疑問的眼神,作坊的官吏們連忙解釋:「作戰之時,點燃紙筒,就可以噴出火,燒傷敵軍。然後士兵依然可以用這把長槍作戰。」


  還真是有創意呀,石越心裡想道。不過我能告訴你們更有創意的東西!


  李丁文不動聲色的聽完石越對這些火器的描敘,不以為然的說道:「公子,戰爭的勝負不是由兵器決定的。」


  對於這種至理明言,石越當然不好反駁,不過他也有他的看法:「武器好一點總比武器差一點強。」


  然而李丁文潑來的冷水,把石越頭天上任的興緻全被澆滅了:「打仗其實就是花錢。火藥製作不易,火藥兵器價格高昂,我們大宋現在不能沒有能力大規模生產火藥兵器,也沒有錢大規模裝備火藥兵器。況且,我沒有聽說過依靠使用火藥兵器就可以取勝的事例。從成本來看,不如多造一點弩和箭更實用。」


  石越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對於打仗就花錢這一點,他還是有自己的認識的。特別在古代,想要以戰養戰,那根本不可能。他搓著手在花園裡走來走去,擰緊了眉頭。


  侍劍見他這樣,笑道:「公子,不用太擔心了。難不成非得要用火器才能打勝仗嗎?」


  「小孩子家懂什麼?」石越朝他揮了揮手,侍劍嘟著嘴站到一邊不敢作聲。


  李丁文也不知道石越為什麼這麼重視火器,「打仗重要的是將領的謀略,和士兵平時的訓練,本朝的兵甲,無論較之夏還是契丹,並不遜色。」他對於遼國,始終不太願意直呼國號。


  「關鍵是我們沒有騎兵,養不起騎兵!」石越皺著眉頭說道。


  「火器能對抗騎兵?」李丁文感到不可思議,當時的火器,還只是戰場上的輔助兵器。


  「現在當然不行,不過我可以改良。」石越吱吱唔唔的說道。


  李丁文幾乎感到有點不可思議,把火器改良就可以讓它來對付騎兵?他不禁來了興趣,「請問公子,該如何改良法?」


  這真是問倒石越了,他還不知道真正的*造不造得出來呢,只好故作神秘:「到時候潛光兄就知道了。」


  在冶鐵坊和做軍器的東、西作坊呆了一個月的石越,幾乎什麼事都沒有做,除了親自看著工人們開工,就是和官吏們、工人們聊天。幾乎無所不談,一個月的時間裡,石越差不多和幾百個人說過話。對於他拿著大好前程去這些地方無所事事,馮京頗有點不滿,特意透出范鎮,希望老范能勸勸石越。然而石越只是一笑了之。


  十月下旬的時候,幾乎接近從白水潭消失的石越突然出現在桑充國的面前。


  「石子明,你真是了不起,學院開學忙得一塌糊塗,你就躲到虞部去偷閑,現在一切剛剛安排妥當,你就出現了,這實在太過份了吧?」桑充國實在氣得不行,這兩個月把他累得人仰馬翻。


  「有長卿在,我自然可以放心。」石越討好的笑道,「我也是有差遣在身,身不由己呢。」


  「少來這一套,今天晚上,要舊宋門外仁和酒家的好酒,碧月軒的女孩子,張八家雅座……」桑充國決定好好敲一頓竹杠。


  「行,行。」石越哪裡敢說半個不字,「現在先讓我見見沈括,還有學格物的學生,行不行?」


  桑充國狐疑的看了石越一眼,「你見他們做什麼?又打什麼主意?」


  「嘿嘿……」石越不自然的出現李丁文式的笑容。


  當天晚上,石府燈火通明,大擺宴席。石越從產業越做越大的桑家借了許多的僕人,省掉了去張八家包場的開銷,他又直接從張八家、長慶樓借來了廚子。而酒則是京師最好的酒家仁和的美酒;跳舞的女孩子,都是從有名的碧月軒請來的,一個個國色天香,讓人心醉神迷。


  格物系二百多學生,都是第一次來到石府,雖然這宅子看起來簡樸,但是門口「御賜石府」四個字,就足以讓他們激動半天了。被自己所敬仰的石越請到家裡,如果隆重的招待,真是做夢都想不到。


  微微有點發胖的沈括坐在挨著石越的位置,眯著小眼睛暗暗猜測石越的用意。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沈括對於這個道理還是懂。不過自從進入白水潭學院第一天起,自己就已經打定主意把自己的前途系在石越身上了——實際上也是不得不如此,進了白水潭,就會被人認為是石越一系的,這個他心知肚明,他比不上葉祖洽可以八面玲瓏,到處討好,王安石也把這個葉狀元當自己人,石越和他關係也不錯。


  不過沈括也並不後悔這個決定,石越前途無量,跟著他必有前途;而最重要的,卻是他平時所喜歡的算術、物理之類的東西,在白水潭能真正得到認可,這一點是除了石越別人誰都不能給的。


  石越似笑非笑的坐在主人的位置上不停的敬酒,李丁文用一慣的笑容和蔣周說著話,侍劍被安排著專門服侍衛朴這個盲人,桑充國則在招待別的教授……


  看著大家都有點酒酣耳熱了,石越突然拍了拍手。歌妓們聞聲全部退下,便是連僕人也走了個一乾二淨,侍劍離開筵席,帶著幾個桑家過來的家丁去外巡視。


  眾人全都愕然看著石越,只見他站起來朗聲說道:「皇上手詔……」


  沒有人想到這個時候石越來傳什麼皇上手詔,一下子二百多人全跪倒了。屏聲聽石越說道:「詔出入禁中侍讀賜金魚袋石越提舉虞部胄案事,凡虞部、三司胄案、國子監、白水潭學院吏民學員,皆聽調撥,無須請旨。」


  眾人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聽石越笑道:「大家請起。」


  「在下奉皇命,提舉虞部、胄案事,正好給了各位一個為國效力的機會……」


  「石山長儘管吩咐,我等敢不從命?」有一些激動的學生說話了。


  「諸位都是國家棟樑之材,皇上親口答應我,如果諸位能夠完成此事,皇上不吝爵賞,封妻蔭子也罷,恩及先人也罷,並不是難事。」想起自己和皇帝的造膝密談,石越嘴角不禁流露出狡儈的微笑。


  沈括微笑著問道:「不知是要我們做什麼事?」他這一句是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很簡單,幫助我和虞部、胄案的鐵匠、軍器匠一起,提高鋼的產量與質量、降低生產鋼的成本;研究威力更大的火藥,實現火藥大規模生產,研究改良火器。」石越說的事情其實並不簡單。


  「此事並不強迫大家參加,但是凡是參加了研究的,若是泄露機密,特別是火藥配方,那就是死罪。大家都要想清楚了。」石越嚴厲的說道。


  這二百多學生,倒足足有二百人不知道火器有什麼用處,下面立時議論紛紛。


  李丁文知道石越沒有想到這些人的心理,便補充道:「改良的火器研究成功,契丹指日可破,諸位便都是國家的功臣。」其實這話他自己也不太相信的。


  對宋代的年輕人來說,擊敗契丹,收復燕雲,是許多人都做過的夢,他這句話的作用,比起爵賞來,要有用得多。因為進入格物院的學生,除開少數家裡不太有錢的外,大部分都是有錢人家的子弟,都是出於興趣來學這些,對於爵賞不是說不在乎,但也不會是很在乎。


  馬上就有不少學生高聲答應。但是依然有不少人有疑惑,衛朴站起來淡然一笑:「兵者兇器也,我不願意研究殺人之術。」


  石越見他公開反對,倒也並不生氣,如果科學家變成統治者的工具,那才是他要感到悲哀的。當下誠懇地說道:「人各有志,在下早就說過,此事絕不強求。」


  沈括卻微微笑道:「我是皇上的臣子,自然要為皇上分憂,此事我定然參加。」其實對於戰爭器械,沈括一直有著非常大的興趣。


  於是那些學生與老師一個個表態,或參加,或不參加。


  桑充國忍了半天,終於帶著矛盾的心態開口:「子明,你把格物系的學生和老師一下子帶走一大半,我以後怎麼開課?」他做為實際上的「常務校長」,不能不為學校的利益考慮。


  石越看了一下,有一百來個學生願意加入,自己算是達到目標,便笑道:「無妨,離白水潭學院五里處,將新建一處建築,叫白水潭兵器研究院,這些參加的學生和老師依然在學院上課,不過沒有課的時間則要去研究院,那裡有保密資料,會有禁軍步兵守衛,旁人不得進入。所有進入研究院的人,領八品到七品俸祿。以後想進入研究院的學生,就要經過嚴格的考試才行了。」


  桑充國稍稍放心,不過他知道石越故意搞得這麼戲劇化,這件事情肯定會傳揚出去,只怕將來格物院畢業的學生,首選就是想方設法進他那個什麼兵器研究院。桑充國瞧石越是越來越像唐甘南了。


  石越卻似乎沒事人一樣,沖眾人笑道:「事情辦得差不多了,大家繼續喝酒,來呀,上歌舞!」


  對於自己天才般的主意,石越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是洋洋得意。說服皇帝創辦兵器研究院,從白水潭學院招攬精英,再加上有沈括這樣站在當時科學頂端的人協助,聚集了大宋最優良的鐵匠與兵器工匠,皇帝親口答應的獎賞,隨時可以調用的虞部與胄案的資源,還有皇家圖書館的資料,再加上自己這個來自未來的人在大的發展方向上的提示——雖然自己對煉鐵和造火器一無所知,但是幫助他們少走彎路還是可以的——如果這種狀態下,這些人還研究不出成績來,石越也無可奈何了。總之自己儘力了。


  李丁文卻沒有石越那樣的盲目樂觀,他皺了皺眉頭,對石越沒有和自己商議微微有點不滿,「公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兵器研究院在一年之內沒有任何成績,會成為別人攻擊你的把柄呀。這個研究院是要花掉國庫不少錢,還要平白送出一堆官職,肯定有人盯著這裡的。」這些話剛才宴會上不能說,現在只有兩人了,他就不吐不快。


  石越還真沒有想到這些,他苦笑道:「這個我有點欠考慮了,不過我們可以相信沈括他們的,最多我也多用點心,這是對國家大有好處的事情,我不能太計較個人政治上的得失。」


  李丁文聽他這麼說,心裡也知道他說的在理,只好勉強接受:「智者先保身後為國,公子是大有為之人,有朝一日披麻拜相,再做這些事也不遲。如今之計,只有盡量在一年內做出成績來,這樣壞事就會變成好事。兵器研究院就成為公子的重要政績。」


  石越其實滿不在乎的,因為他對宋代技術能力的信心,比李丁文還要強。


  又聽李丁文問道:「公子是怎麼樣說服王安石從國庫拿錢支持兵器院的研究的?」對於從國庫拿錢出來這樣高難度的動作石越也能完成,李丁文深表佩服。


  其實王安石對國庫的開銷並不小氣,他的財政政策的特點就是開源而不節流,但是畢竟石越和王安石是隱隱的對手,特別是王雱對石越頗有戒心,所以李丁文還是挺奇怪的。


  石越笑道:「從國庫拿錢出來,雖然不是那麼難,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如果王安石想為難我,兩府三司討論十幾天,朝議又十幾天,搞得沸沸揚揚,幾個月後我也拿不到一分錢。不過這次的錢,卻是皇上的內庫里出的。」


  「啊?」


  石越笑了笑,「皇上也和我一樣,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說研究經費可以由我自己想辦法籌集,皇上說那太不成體統,結果他出了這筆錢。國庫出的不過是研究院的俸祿。不過遲早還是要自己想辦法的,這樣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李丁文嘆了口氣,有點感嘆,「皇上還真是明主,一心想著做大有為之事,否則的話這種事情斷難如意。」


  這件事說罷,又想起一件事情,因說道:「公子,第一期《白水潭學刊》付印了,你看過沒有?」


  「哦,有這事?桑長卿怎麼沒和我說?」石越饒有興趣的問道。


  「我放了一本在你書房,你看一下,我略略覺得某些地方有點不妥。」李丁文隨口說道。


  「當然要看,等下叫侍劍送到我卧室。」


  石越靠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看著第一期《白水潭學刊》,看了一下,明理卷無非是對經義的解釋與闡述,還有一些引經據典來證明自己的《三代之治》是怎麼樣符合聖人經義的,讓石越看得啞然失笑,也有一些是談論歷史事件得失的;而格物卷則多半是一些數學題,還有一些人對自己提出的數學理論的討論與證明,另外少部分則是一些物理試驗與地理地形的分析……


  石越粗粗的隨手翻過,他實在是太累了,看著看著,眼皮開始打架,終於撐不過去,頭一歪就睡著了,手中的雜誌掉到了地上。


  一直在外面侍候的侍劍輕輕走進來,幫石越把被子蓋好,撿起地上的雜誌,只見那一頁赫然印著幾個大字:「聖世宜講求先王之法,不當取疑文虛說以圖治」,那是議論王莽改制的一篇文章。他也不以為意,隨手把書收好,吹滅蠟燭,輕輕掩上門回房了。


  石越可能從來沒有這樣忙碌過,第二天一早起來,他幾乎把《白水潭學刊》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提舉虞部胄案事並不是一個清閑的職位。


  三司使因為石越是皇帝的寵臣,也是當今的名臣,因此根本就把胄案之事交給石越處置,他們不想為了這些得罪石越;工部更加不用說了,虞部的事情他們管都不敢管。胄案和虞部的主管更加是事事都要請示石越,把石越忙了個四腳朝天。虞部管的事特別多特別雜,幾乎整個大宋的採礦業和許多的手工業都歸虞部管;而胄案事涉兵事,又是三司的直系下屬機構,石越不想被人看笑話,只好打點精神,好好辦差,好在李丁文處置公務來,實在有一手,幫他分擔不少事情。


  而籌建兵器研究院的事情,更是忙得一塌糊塗,因為研究院還沒有蓋好,石越就要求沈括把準備進研究院的學生組成幾批,輪流到冶鐵坊和軍器作坊觀摩實習。格物院的房子本來就有多,就先騰出一些房子,給他們討論學習之用,試驗就只能來冶鐵坊和軍器作坊了。


  讓石越略感沮喪的是,才開始的時間裡,這些學生懂的東西比那些工匠少得多。不過他是沒什麼辦法了,關於平爐、鼓風、與中國龍骨水車不同的西式水車、車床以及他能了解的火藥配方,甚*和火棉這種東西,他都告訴沈括和一些比較能幹的工匠了,等到研究院入軌道,沈括就會把這些整理成資料告訴所有的人。他石越唯一能做的,是定下賞格,以上任何發明,只要能過他的認可,發明一項,即賞銀三千兩,替發明者請散官一級。


  當石越把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管理虞部、胄案事,創辦兵器研究院的時候,絕不曾想到,熙寧四年的冬天,是一個多事的冬天。


  三司胄案辦公廳內的火爐很暖和,石越叫了幾個同僚一起圍著火爐取暖,一邊說著朝廷里的趣談秩事,有個叫沈歸田的小吏非常有趣,搖頭晃腦的把大宋朝的趣聞從太祖開國起一直講到本朝為止,逗得石越等人捧腹大笑。


  「老沈,說什麼呢,這麼開心?」一個叫趙規的小吏從外面走進來,笑著問道。突然發現石越也在,連忙行了一禮。


  石越揮手笑道:「今日不理那些虛文,老趙,過來坐,外面也太冷了些吧。」


  沈歸田笑問:「老趙,你到三司六部逛了一圈,聽到什麼新聞呀?」


  「還真有新聞,國子監出事了。」趙規事不關己的說道。


  石越聽得一怔,國子監能出什麼事?


  那些小吏興趣都上來了,有人把趙規拉了過來,幾個人搶著問道:「老趙,說說,國子監出什麼事了?不說前幾天皇上還加了他們的錢嗎?一年三千兩呢。」


  趙規把手伸到火爐烤了烤手,細里慢條說道:「方才聽說的,國子監出了一道題目策問王莽、後周變法的事情,有個叫蘇嘉的說了一堆不是,得了個優等。有個叫蘇液的向曾布告密,說他們非毀時政。護法曾布把國子監張璪臭罵了一頓,又告訴王相公。」


  石越聽著聽著臉上慢慢凝重起來,因問道:「王相怎麼處置的?」


  「拗相公還能怎麼處置?國子監所有的學官全部罷免,李定、常秩連夜入國子監判監事,陸佃、黎宗孟、葉濤、曾肇、沈季長這些人當了國子監學官。」他們是些小吏,對王安石根本不太在乎,說話也特隨便。


  沈歸田聽了笑罵道:「以後王家開會,可以搬到國子監開了。」


  有人問道:「此話怎講?」石越也是一怔。


  沈歸田笑道:「你看看這些人,陸佃是王相公的學生,沈季長是王相公的妹婿,葉濤是王相公的侄婿,曾肇是曾布的弟弟……」


  眾人聽得哄堂大笑,眼見他還要說下去,石越連忙咳了一聲,說道:「老沈,這些話不是你應當說的。」


  哪知沈歸田根本不在乎,「石大人,俺知道你身處嫌疑之地,不過您也別怕,說王安石壞話的人是我不是你,這裡的同僚,都不是長舌之婦,要是肯拍馬屁,我們也不至於在三司裡面混了這麼久,還是呆在胄案做小吏。不瞞您說,我也是個同進士出身的,中同進士那一年是八品,現在還是個八品,若是肯管管這嘴巴,不至於這樣。」


  石越聽他搶白,尷尬了半天,想想自己也是好意,不過這世界上盡有軟硬不吃的人,只好笑道:「即如此,我也不多說什麼了,我去看看作坊的學生們。」說著起身走了出去,雖然他挺欣賞沈歸田,但是這個樣他是不能學的。而這個地方也不久待,否則日後難保不傳揚出去,到時候說什麼石越和胄案小吏一起譏刺宰相,這多少也是個罪名。


  剛出得大門,一股凜烈的寒風迎面而來,似刀子一樣刮到他臉上,他想了想剛才趙規所說國子監發生的事情,長嘆了一口氣。王安石如此容不得異議,只怕這件事只是一個借口,王安石不過是想趁此機會控制國子監,讓國子監的學員們都接受他變法的思想,為他的新法培養出一大堆官員來罷了。


  石越上了馬,一邊走一邊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忽然想起一事,臉色都白了。他揚起馬鞭,狠狠的抽了一鞭,「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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