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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節 睥睨一世 二

  我見王雱相問,便笑道:「在下也是頭一次來此,正要請教。」


  司馬夢求見我如此說,在一旁笑道:「楚雲姑娘琴、棋、劍、史四絕,名動京師,就是等閑人不能輕易得見。」


  王雱輕蔑的掃了司馬夢求一眼,冷笑道:「楚雲姑娘的絕藝,自然不好給等閑人看,只是我輩卻不是等閑人。」


  司馬夢求被他搶白,卻並不生氣,只微微笑道:「王兄說得極是。」


  我讚許的看了他一眼,朝楚雲兒微微笑道:「不知道楚姑娘可否讓我輩俗人,一睹姑娘風采?」


  楚雲兒清聲笑道:「石大人說笑了,似諸位大人這般,又豈是俗人可比。比起石大人和諸位,我姐妹才是俗人呢。」


  魚雁兒卻嬌懶的說道:「似石大人和王公子,自然不是俗人,但是旁人卻不見得就一定不是俗人了。」說著眼睛就朝秦少游身上瞪。


  眾人知道她的意思,便連王雱也不禁莞爾。吳從龍卻故意說道:「似雁姑娘說的,那學生便是俗人無疑了。俺這個俗人,今天祖宗墳上冒青煙,托石相與諸位兄台的福,能領略楚雲姑娘的四絕,想來雁姑娘是不至於趕我出去的,只是惹得姑娘不快,罪過、罪過。」一邊說還一邊朝秦觀擠眉弄眼。


  魚雁兒啐道:「似你吳子云這般臉皮能厚過東京城牆的,這汴京城裡,也未必只得一個。」


  司馬夢求聞言笑道:「既不只子云一個,想必姑娘所指,就是那『貧家美女』?」卻是拿她剛才品秦觀詞的話兒來取笑。


  秦少游在那裡面紅耳赤,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便裝作喝酒的樣子,來個充耳不聞,口裡卻輕聲嘀咕著什麼。我聽清了,卻是「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當時幾乎讓我絕倒。


  王雱卻不知其中的典故,「貧家美女」是個什麼意思,自然是不明白的。只是他心氣既高,就恥於發問,便有意把話題岔開,便笑道:「雁姑娘且莫取笑,耽誤了我等看你姐姐的絕藝,這可是大事。」


  楚雲兒俏臉微紅,眼帘輕垂,清聲說道:「王公子不要再取笑奴家什麼絕藝,奴家便彈一曲《清平樂》給諸位助助酒興可好?」


  王雱正待答應,秦觀卻又有點忍不住了,在旁邊說道:「方才我們已領教了雁姑娘的琴藝,雲姑娘還是不要彈了吧,免得搶了你妹妹的風頭,有人要更加不高興了。」


  魚雁兒聽他又在含沙射影的說她,幾乎氣死,嘟著小嘴啐道:「我琴藝哪裡能和我姐姐比,我幹嘛要不高興呀?堂堂七尺男兒,卻學人家挑撥離間,信口雌黃,真是不知所謂。」


  秦少游似乎有點學乖,魚雁兒一開口,他又開始喝酒,只裝作沒聽見。惹得眾人相顧失笑。


  我看那楚雲兒卻有點尷尬,在那裡彈也不是,不彈也不是,便微笑道:「楚姑娘棋藝想是極好的,王世兄也是出了名的國手,不如對弈一局,我等在旁觀戰,以棋下酒,亦是雅事。」


  楚雲兒朝我輕輕點點頭,知我一番好意。乃說道:「王公子是弈林國手,棋力是極高的,奴家只怕是班門弄斧了。」


  王雱卻笑道:「子明公真是解人,前度與楚姑娘對弈,未分勝負,今次來便是想再向楚姑娘討教的。」


  當下便有丫環端出棋盤來,我一看這棋盤竟是一塊天然的白玉上雕畫了縱橫十九道,分別是「一天,二地,三才,四時,五行,六宮,七斗,八方,九州,十日,十一冬,十二月,十三閏,十四雉,十五望,十六相,十六星,十八松,十九客」。棋路之旁,刻有瘦金體四字:「勢孤取和」。


  這一副棋盤的價值,比得上當時一戶中等人家的產業了。我到宋代也有一段時間,卻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奢侈的物品。


  棋子卻不是用楚雲兒的,乃是王雱自帶的一副水晶棋子。可見王雱倒也沒有說假話,他來此多半真是為了找楚雲兒下棋。有宋自太宗趙光義之後,朝野多有喜歡下棋的,王安石父子也都同弈林中的高手。我昔時讀史,曾經知道這樣一個故事:王安石與薛昂下棋賭梅花詩一首,誰輸誰寫詩。結果,薛昂敗了當寫詩一首,可這位仁兄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沒能寫下一句。王安石沒辦法,只好代他寫了一首。後來薛昂去金陵做官時,便有人就這事寫詩挖苦他:「好笑當年薛乞兒,荊公座上賭新詩。而今又向江東去,奉勸先生莫下棋。」雖是取笑薛昂不學無術的,卻也證明王安石棋力不差。


  楚雲兒和王雱分主客位坐了,把四粒勢子往棋盤上一放,眾人便都圍上前來觀戰,便是秦觀也靜靜的站在了楚雲兒身後。卻是楚雲兒執白先行。二人棋力相儔,只見戰火從中原燒起,蔓及四角。王雱步步緊逼,欲圍剿楚雲兒中原的一條大龍,想畢其功於一役;我看那棋勢,其實倘若王雱放過這大龍,在邊角補上幾手,勝負雖然很微妙,卻是他要略略佔優;而他追剿大龍,則若能全殲,自然是中盤勝,如果屠龍不成,未免使得自己全盤棋破綻百出,他也必敗無疑。但是王雱不知道是沒有看到這個形勢,還是性格使然,決計不肯放那大龍一馬而去從那細棋中取勝。


  楚雲兒柳眉微皺,卻並無大喜大悲之態,只是從容應子,我眼見她大龍一步一步就要逃出生天,而王雱兀自不覺,在那裡追窮不舍,不禁反而替王雱抱屈,忍不住說道:「屠龍不能遂得,何不先營細微,徐徐緩圖?」


  王雱想也不想,隨口應道:「大丈夫不能求瓦全,藝祖皇帝曾謂卧榻之側,難容他人酣睡。」滿臉都是堅韌果決之色。


  我看王雱神色,清瘦的臉龐上,自有那一股倔強的神色,眉骨間更寫著深深的驕傲,只是深入肌髓的,卻是一絲不易覺察的病容。我又看這棋局幾不可救,幾乎要不忍卒視。當下便轉過頭去,裝作看窗外的景緻,不料一抬頭,卻見魚雁兒在看我,見我抬頭,她臉兒一紅,便把目光移開。


  我也沒太在意,只把漫無目的打量著屋裡室外的景物,忽然卻聽到秦觀一聲驚呼,聞聲往棋盤上看去,卻是楚雲兒一個隨手,自己一條大龍只逃出一個小點,大部分被圍殲,王雱中盤勝了一局。


  我細看楚雲兒的眼色,那滿眼的沮喪之下,藏不住那一絲狡詰,心裡輕輕的笑了笑。又看那王雱,卻是如釋重負的樣子。觀戰的司馬夢求不動聲色,只嘴角有著一絲冷笑;吳從龍則大聲嘆息,連呼可惜,誇獎的表情讓人一看就知道他並沒有被騙住;秦觀秦少游流露出的卻是真正的沮喪和可惜,讓我不禁有點擔心這個大才子什麼時候才能多懂一點人情世故;而魚雁兒依然是那懶懶的表情,不知道她是習慣如此呢還是真的沒有把心思放在這盤棋上……


  看這滿屋子的人,真正的痴人,卻正是看起來不太相容的王雱和秦觀。想到這一點,我心裡亦不禁有一種莫名的情緒泛上來。


  楚雲兒帶著點沮喪的把棋子一推,淡淡的說道:「王公子,我輸了。」這聲音帶著的委屈,如果不是我先前看到她眼中的那一絲狡詰的目光,還真要想去安慰安慰她。


  王雱見她如此,笑道:「雲姑娘不必介懷,前次和你三勝三負,這一局棋,勝負也是平常。」說是如是說,但任誰都看出來,他語氣歡暢之極。


  我知王雱是個不把天下人放到眼裡的人物,此時得意,更加張狂。方才他聽得我的多言,秦觀的驚呼,心裡本已不爽,但是念在我多言也是為他好,又不好太開罪我,這心裡的不痛快還不找向秦觀?果然便聽他對秦觀說道:「看秦公子方才的神色,想必也是弈林中的高手,王某還想請教一二。」


  這是擺明了找場子來了。


  不待秦觀回答,我搶先說道:「王世兄若有此雅興,不如改日到敝庄一敘,正好以棋會友。今日在此,萬萬不可喧賓奪主,唐突了佳人。」


  見我如此說,旁人也不好多說。王雱便笑道:「改日定當拜訪。」


  秦觀冷冷的說道:「秦某必定恭候。」


  王雱贏了一盤好艱難的棋,又感覺在秦觀面前終於佔了上風,洋洋得意,讓我覺得實在有幾分好笑。魚雁兒便趁機說道:「方才我姐姐也累了,不如我先舞一段劍給諸位助助興。我自是沒有姐姐舞得好,石相和王公子卻不可笑我。」


  我笑道:「豈敢。」便不再多言。


  魚雁兒見我答應,便做了個請的手勢,立時有丫環來引路,原來這劍舞,她卻不方便在那姑射軒中表演,須得一個開闊一點的地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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