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00】落井下石,容卿的心
碧清當場懵了。
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明明她都還沒開口——
金子掉在地上,滾了兩圈,滾到郭玉腳旁。
郭玉像被烙鐵燙到似的急速後退了兩步,雙眼睜得老大,不可思議地看著碧清,手僵住。
其實,她打完就後悔了。
她是中了什麼邪,居然會動手打人!
她是高高在上的郭家嫡女,她的涵養、她的氣度,都去了哪裡?
難道這些日子像個村婦一樣生活,她就真的成了一個村婦嗎?
郭玉背過身子,將手指放進嘴裡,焦躁地啃咬了起來。
碧清把淚水逼回眼底,蹲下身,拾起那錠金子,輕聲解釋道:「我碰到司空靜了,她沒認出我是誰,她喜歡我打的絡子,給了我一錠金子買我做她的丫鬟。我原本是想著,有了這些錢,您的生活會過得好一些……我在她身邊當差,每個月還能有月錢,我能給您請個服侍的人,找個好些的住處……但是如果您不喜歡,我不去就是了。」
竟是……這樣嗎?
她聽了碧清與司空靜的談話,見碧清興沖沖跑來,還以為碧清要拋棄自己——
「我錯怪你了。」郭玉捂住臉,想起自己失態的模樣,難過得落下淚來,「我怎麼會變成這樣?」
碧清勸慰道:「您只是太苦了,日子苦,心裡也苦,沒事的,我沒事,我去把金子退給司空靜,然後我們回家。」
語畢,她轉身,卻猛地瞧見地上的暗影。
視線,順著暗影上移。
看到了司空靜堆滿不屑的臉蛋。
那精緻的妝容、華麗的服侍,與郭玉的粗布麻衣形成最鮮明的對比。
「喲!」司空靜勾起了唇瓣,「我道這是誰呢?是王妃呀?這是唱的哪一出?您是在微服私訪嗎?」
她身旁的丫鬟忙附和道:「哪有王妃微服私訪穿這麼破的?小姐,咱們八成是認錯人了吧?」
郭玉的臉唰的一下白了!
若早知會碰到司空靜這個敗類,她寧願呆在小別院被那些流氓恐嚇!
司空靜將她的窘迫盡收眼底,若說一開始她還不確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郭玉,眼下,便一絲懷疑都無了。
但這很奇怪,不是嗎?
郭玉是中山王府的嫡妃,就算中山王府被扣上了一頂通敵叛國的帽子,可到底還在審查期,沒徹底問罪,怎麼郭玉就落魄成這樣了?
況且她聽說,除了寧玥與玄胤之外,別的玄家人都不得私自外出,必須被軟禁在府里。
郭玉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大街上溜達?
不對,也不是溜達,郭玉和這丫鬟分明是在賣絡子討生活!
司空靜的八卦因子急速興奮了起來,眼睛賊亮賊亮地問道:「王妃,你是被逐出家門了嗎?」
郭玉額角的青筋突突一跳,以手半遮了面容道:「你認錯人了。」
語畢,轉身就走!
卻被司空靜攔住。
司空靜踩住了她裙角,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說道:「急什麼呀,王妃?好歹是舊相識,怎麼能裝作不認識我呢?你當初那麼高高在上,那麼不可一世,那麼覺得我配不上你兒子!怎麼?落魄得比村婦還不如的時候,就不敢再面對我了?」
不提這個,郭玉險些要忘了。
劉婉玉曾經透露出讓司空靜與玄家男兒結親的意思,她看不上司空靜,胡亂打了幾個馬虎眼,把這事兒揭了過去。
沒想到,這丫頭還懷恨在心了!
司空靜也不想想,就她那副德行,配得上她雲端高陽一般的兒子嗎?
「怎麼?沒話說了?」司空靜的腳在郭玉廉價的裙子上狠狠地碾了幾下,「你說你當初要是把我娶進門該有多好?起碼你被趕出來的時候還有個人替你噓寒問暖吧?啊,我差點忘了,你有兒媳的!對了,孫瑤去哪兒?馬寧玥去哪兒?你都快成乞丐了,也不見她們幫你一把!」
這些話……可真是誅心!
當初要不是她挑撥自己與馬寧玥的關係,自己會那麼著急地誤會了馬寧玥與容卿嗎?會那麼不理智地朝馬寧玥下手嗎?
自己得到報應了,這個罪魁禍首卻還在街上大搖大擺地嬉笑。
老天爺為什麼這麼不公平?
郭玉憤憤地瞪著司空靜!
司空靜這會子已經能完全確定她是被趕出來了,至於為什麼被趕,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她快離開京城了,這兒一切的一切都與她沒任何關係了。
只不過,能在走之前出口惡氣也是好的。
郭玉不是看不起她嗎?
她就讓郭玉嘗嘗,被人看不起的滋味!
念頭閃過,她嬌俏的臉上浮現起一絲猙獰的笑意。
郭玉心口一震:「你要幹什麼?」
碧清趕忙護住了郭玉,可惜不等她站穩,就被司空靜的丫鬟拽到了一旁。
二人很快扭打成團。
司空靜一把扣住郭玉的手腕,將她強行拽到了大街上:「來呀!快來看呀!中山王妃被休了!大家快來看看呀——」
她的聲音,引來了一大堆圍觀的百姓,他們開始對郭玉指指點點。
郭玉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一邊去掙脫司空靜的束縛,一邊用袖子擋住臉。
可惜,她營養不良,腳上又有傷,根本不是司空靜的對手。
非但沒掙脫司空靜,反而被司空靜扣住了兩隻手,她漲得通紅的臉就那麼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了眾人眼前。
有人認出她了。
「啊……她……她真的是中山王妃!我給她家送過布料!我見過她的!」一個綉娘驚呼著說。
另一個婦人說:「是她是她!我親戚在她家當差,忙不過來的時候,喊我去做過幾天短工!娘呀!王妃怎麼落魄成這樣了?」
隨便一件衣裳便百兩黃金的王妃,隨便一件首飾便價值連城的王妃,居然穿得比村婦還不如!
說好的珠光寶氣呢?
她的唇,凍裂了。
手,凍壞了。
青絲間,隱約有一絲白髮可見。
這……真的是一個不到四十歲的女人嗎?
怎麼老成了這樣?
魏捕快正在巡街,順便送郭況回府,甫一遙望,瞧見那邊聚了一大堆的百姓,百姓中央,圍著讓人頭疼的司空靜。
她手裡抓著一個村婦,瞧村婦恨不得把頭低到褲襠里的樣子,似乎是被司空靜給羞辱了。
魏捕快的眉頭就是一皺:「怎麼又是她?上次被看光了還不吸取教訓!又跑出來鬧事!」
「何人?」郭況從馬車裡問。
魏捕快沒好氣地說道:「就是司空家那丫頭,前些日子被車夫強暴了,還被那麼多侍衛和捕快給看光了,聽說要嫁到北城去了,怎麼還出來晃蕩?」
晃得人眼疼!
「大人您稍等,我過去把她打發了!」魏捕快說著,朝那邊走了過去。
郭況坐在車內,聽著人聲鼎沸,人群中傳來陣陣鬨笑,不知為何,有些刺耳。
他挑開簾幕,望向了人群中央,司空靜站著的地方。
然而當他眸光落在婦人身上的一刻,一股強烈的熟悉感撲面而來。
儘管,衣衫破爛。
儘管,體態臃腫。
儘管……
一切的一切都與村婦一般無二,可他還是認出了那是自己妹妹。
來不及思考妹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是頂著這樣的形象,他立馬跳下了馬車!
就在他跳下馬車的一刻,郭玉也發現他了。
郭玉像一隻忽而被電到的老鼠,刺溜一下從司空靜的牢籠里掙脫了出來!
「哎!想跑?」司空靜探手去抓,卻被魏捕快扣住肩膀。
魏捕快不耐煩地說道:「我說你能不能消停會兒?一天不鬧事就皮癢是不是?怎麼?京兆府的牢飯還沒吃夠啊?」
司空靜看看他,再看看急速奔來的郭況,心知大事不妙,趕緊混入人群里溜掉了。
郭況朝郭玉追去。
「妹妹!妹妹!」
他的叫聲,像催命的符咒,郭玉一刻也不敢停下,發了狠地狂奔,連腳上的疼痛都忘記了。
「你跑什麼?給我停下!」郭況急得額頭冒汗,平時也沒覺得郭玉多麼能跑,這會子,竟連他都追不上了。
郭玉告誡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被大哥追上,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讓這副樣子被大哥看到!
她是玄王妃,不是村婦!
她拼了命地狂奔,撞翻了賣橘子的攤位,撞到了過馬路的老人,撞掉了孩童手中的糖果……
身後,哭聲、罵聲,砸地聲,交錯迭起。
郭況忙從懷裡拿出銀票,快速地給了他們,又快速地追了上去。
郭玉逃到了一家農舍,牆外正好挺著一輛板車,她想也不想地踩著板車翻上牆頭,往裡一看,卻是一個豬圈!
「妹妹!」
「妹妹!」
郭況的聲音越來越近,郭玉的淚水奪眶而出,咬牙,跳進了豬圈……
……
容麟走出帳篷后,一夜未歸。
晨起,藺蘭芝高高興興地來到兒子的帳篷,想問問他和容麟商量得怎麼樣,究竟要把哪個姑娘聘給容麟,一掀開帘子,卻見兒子一個人在穿衣。
「咦?容麟呢?」她納悶地問。
「出去了。」容卿道。
「一大早就出去了呀?」藺蘭芝困惑地呢喃,「幹什麼去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容卿靜靜地說道。
藺蘭芝想起容麟平日里的表現,笑了笑,道:「他那麼乖,應該不會走遠的。」看了看兒子艱難地穿著衣裳,「我來!」
「不用,我自己來。」容卿把藺蘭芝拿在手裡的衣角輕輕地抽了出來。
藺蘭芝柔聲道:「你腿腳不便,不好穿褲子,以前都是容麟幫你穿的,他不在,娘幫你也一樣啊!」
「你們又不可能待在我身邊一輩子!我總要自己學會做這些!」
容卿的語氣,非常不好。
有史以來,第一次在她面前發火。
藺蘭芝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容卿看了她一眼,垂眸道:「對不起。」
藺蘭芝不生氣,她只是覺得心疼:「不讓我幫你穿衣裳,不是因為害羞,是因為想做好一個人過下半輩子的準備嗎?」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心臟狠狠地抽了一下。
她幾乎能想象兒子一個人坐在輪椅上,坐在空曠的院落里,白髮蒼蒼,身邊卻連一個陪著的人都沒有的畫面……
他就是這種孤僻的性子!
寧願一個人老死,也不將就著找個女人過日子。
喉頭瞬間被哽住,眼圈發紅:「我去找容麟。」
容麟回來了,滿身的寒意,儼然在寒風中吹了一整晚。
然而此時的藺蘭芝卻並沒注意到他的異狀,她不敢面對兒子,不敢想象兒子凄涼的下半輩子,流著淚,逃一般地回了自己帳篷。
容麟面色沉沉地走進去,眸光深深地看著容卿。
容卿彷彿沒注意到他回來了,目不斜視地盯著手中的褲子,艱難地往腿上套,可不論怎麼套,都套不上去。
容麟走過去,一把奪過他手裡的褲子。
容卿又奪回來。
他再奪過去,然而霸道地扣住了容卿的兩個手腕,另一隻手,將褲子套到了容卿腿上。
這是做了十一年的事,即便閉上眼睛,即便只用一隻手,也能十分嫻熟地做好。
他抱著容卿,穿好褲子,繫上腰帶,又拿出乾淨足衣與鞋子,一一穿上。
整個過程,誰都沒有說話。
莫家姐妹早早地醒了,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奔往容麟的帳篷。
「公子,公子你在嗎?」莫妮笑眯眯地問,掀開了帳篷。
莫娜嗔了妹妹一眼:「不能這樣,很無禮的!」說著,自己也朝裡邊看了過去,笑道,「公子,我們來看你了!」
容麟正單膝跪在地上,給容卿穿鞋子,聽到聲音,嗯了一聲,扭頭看向她們,打了招呼:「早。」
容卿微微一愣。
姐妹倆也跟著一愣,昨天小公子一直兇巴巴的,跟他說話也不理,還嫌她們煩,她們以為今天又要熱臉貼冷屁股呢,沒想到小公子居然這麼溫柔地跟她們打了招呼!
她們心裡,跟吃了蜜糖一樣甜。
莫娜看了二人一眼,溫柔地說道:「公子,你對你養父真好。在我們家,病人都是專門請嬤嬤們照顧的。」
容麟頓了頓:「以後也會請的。」看向二人,「等我成了親,就沒機會孝敬父親了,現在多做些,權當感謝他……養了我一場。」
容卿捏緊了手指。
莫大叔在外頭煮了些奶酒與奶茶,並一些鹵牛肉、羊肉和他們的大餅,邀請藺蘭芝一行人共進早餐。
藺蘭芝已經調整好了情緒,笑容滿面地出來,完全瞧不出先前的異樣。
她與莫大叔打了招呼:「您起的真早。」
「我喝了夫人送的梅子酒,一整晚都念叨著,幾乎沒怎麼睡呢!」莫大叔爽朗地說。
藺蘭芝微微一笑:「那些是自家釀的,莫老闆若是喜歡,我那兒還有幾壇。」
「你們中原有句話,叫君子不奪人所好,我雖喜歡,但也不會再要更多啦!我們北域人表達喜歡只是喜歡,不是想再要更多。」莫大叔快言快語地說。
藺蘭芝笑了笑,心道北域人跟中原人還真是差別很大呢,也不知容麟娶個北域姑娘回家能不能相處融洽。當然,也不排除容麟會離開這邊去北域生活的可能,或者……回南疆。
想到這裡,她突然有些捨不得,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容卿。
寧玥和玄胤在帳篷里纏綿了大半夜,天快亮才沉沉睡去,藺蘭芝來叫他們起床,就見二人還窩在被子里,玄胤光潔而寬闊的肩膀裸露在外,寧玥的圓乎乎的小腦袋枕在他肩上,不知夢到了什麼,口水橫流。
藺蘭芝噗哧笑了。
這睡相,到底遺傳了誰呀?
應該不是她吧。
玄胤被藺蘭芝的笑聲驚醒了,緩緩睜開瀲灧雙瞳,昏暗的帳篷,瞬間為之一亮。
不怪女兒如此迷戀女婿,這副皮相,放眼整個西涼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個更好的了。
藺蘭芝笑得狡黠:「要吃早餐嗎?」
玄胤寵溺地看了看睡得香甜的寧玥,搖頭。
「那我給你們留一點,帶到車上吃。」藺蘭芝輕聲說完,笑著合上了帘子。
先前在兒子那兒受到的打擊,總算在女兒這邊治癒了些,一雙兒女,至少有一個是幸福的。但如果可以,她希望兒子跟女兒一樣,也能找到一個攜手一生的良人。
藺蘭芝帶著容卿、容麟與莫家人吃了早餐。
自始至終,容卿與容麟都沒有任何交流,像陌生人似的,她不由地有些納悶。
莫娜、莫妮爭相給容麟倒奶茶奶酒。
「奶茶好,喝了能提神!」莫娜說。
莫妮不甘示弱:「奶酒好,冬天喝最好,特別暖和!」
莫大叔哈哈一笑:「哎呀,你們兩個別爭啦,再爭就打起來了!」說著,面相容卿,「公子,你考慮了一整晚,可給小公子選好對象了?」
容卿拿筷子的手頓了一下,不動聲色道:「兩位莫小姐都非常優秀,只是我也不知道誰更適合他。」
「我我我!我是我們莫家最漂亮的姑娘!」莫妮說。
莫娜姐姐推開她:「漂亮有什麼用?腦子笨得很,到今天都還寫不了幾個漢字!」
莫妮不服氣:「中原人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我不識字,才是德行高的表現!」
「不識字,怎麼寫書信?怎麼打理產業?怎麼輔佐自己夫君?」莫娜認真地反問。
藺蘭芝被二人弄得哭笑不得,若換做她們這邊的姑娘,肯定會一個勁兒地讚賞對方、反省自己,以突出自己大方謙遜的性情。說白了,就是拐著彎罵人。不像她們,直來直往的,倒是挺有意思。
「好啦!你們別爭啦!喜歡聰明的姐姐,還是喜歡漂亮的妹妹,決定權在兩位公子手中。」莫大叔看向容麟,「既然你義父無法替你做決斷,就請你自己挑選吧!我們莫家的女兒從沒被人這麼挑選過呢,都是她們挑別人。看得出來,她們是真心喜歡你,不論你選擇誰,另一個都會發自內心地祝福你們。」
容麟沉默,半晌,說道:「我也不知道該選誰,蘭芝幫我拿主意吧。」
「啊?」藺蘭芝指了指自己,終身大事向來由父母做主,她與容麟差了兩輩,不該越過容卿去干涉容麟的婚事。最重要的是,她其實也不知道誰更適合做容麟的妻子。
容麟很好,她們也很好,但眼緣上,總覺得他們之間缺少點什麼。
莫大叔瞧出了這一家的糾結,爽朗地笑道:「我兩個侄女兒都太優秀啦!一時拿不定主意是有的!敢問你們是要去哪兒?」
「湯山溫泉。」藺蘭芝說道。
莫大叔笑道:「真巧!我們去幽州,剛好路過那邊,不如結伴而行吧?彼此間有個照應,也能再給孩子們一些相處的機會。」
怕是專程給他們製造機會才對。
藺蘭芝看破不說破,答應了莫大叔的提議。
不過如此一來,馬車的分配上就得做一些必要的調整了。
容麟被邀請到莫家馬車上,與莫家姐妹同行。
莫大叔與小侄兒擠一輛車,容卿自己一輛車。
其他不變。
寧玥一覺睡到飽,睜開眼就發現自己正趴在玄胤懷裡,一晃一晃的,儼然已經坐上馬車了。
「什麼時辰了?」她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問。
玄胤好笑地捏了捏她鼻子:「太陽都快落山了。」
「啊?」寧玥趕忙掀開了車窗帘子,瞥了一眼天空的艷陽,拿眼瞪他!
玄胤就喜歡看她炸毛的樣子,能把人萌翻。
「不理你了!我去找我大哥!」寧玥氣呼呼地說完,吩咐小樓停下馬車,去了容卿那邊,「大哥!咦?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容麟呢?」
「嘻嘻……小公子真厲害,這可是我們雪山最硬的石頭……」
并行的另一輛馬車內,傳來莫家姐妹銀鈴般的笑聲和莫妮嬌媚的說話聲。
寧玥的瞳仁就是一縮:「他去那邊了?」
容卿沒說話,陰著臉。
寧玥皺了皺小眉頭,將腦袋探出車窗,對那邊的馬車嚷道:「容麟!你把大哥一個人丟在車裡算怎麼回事?給我回來!」
去它的禮教,去它的禮貌!
她大哥不高興,誰也別想高興!
「容麟你聽見沒?再不回來,我讓玄胤揍你了!」
容麟淡淡地掀開帘子,瞥了瞥暗影中的容卿,對寧玥道:「你問他,是不是想我回來?」
什麼叫是不是想你回來?你不應該回來嗎?大哥身邊怎麼能沒有你呢?你們一直……一直是在一起的,不能分開的呀!
寧玥瞪圓了眼睛。
容麟放下了帘子。
車內,再度響起莫家姐妹的笑聲,隱約,能聽到容麟的應答聲。
刺耳。
寧玥皺眉,她不喜歡容麟跟別人在一起!一點也不!
「玄胤。」回到自己馬車上,她撲進了玄胤懷裡,「你幫我揍容麟。」
玄胤眉梢一挑:「怎麼了?」
「他丟下我大哥不管,跟莫家姐妹跑了!我大哥可孤單了,一個人坐在黑漆漆的車裡……你幫我教訓他!」
玄胤笑出了聲,這丫頭算計敵人時像個千年老妖,一碰上容卿的事便幼稚得成了孩子,容麟這個年紀,該找姑娘了呀,成天跟容卿膩在一塊兒還怎麼成親?
他撫摸著她柔軟的發,說道:「你這是把司空靜那一套學來了?」
「取長補短。」她認真地說。
「是容卿答應的,你瞎著急什麼?」
想起大哥孤零零地坐在車內,像個沒有生氣的幽靈,她心裡不是滋味兒:「可是我怎麼感覺我大哥不是很高興呢?」
玄胤想了想,說道:「那你多去陪陪他。」
「說的也是,我大哥最喜歡我了!」
一刻鐘后,寧玥灰頭土臉地回了馬車。
「這次又是怎麼了?」玄胤問。
寧玥嘆了口氣:「大哥睡了。」
……
一輛外表普通、內力奢華的馬車停在了溫泉山莊的門口。
在寒風中佇立了整整兩個時辰,快要凍成冰棍的中年男子立馬揚起笑臉迎了上去,為對方挑開車簾:「少爺,您來啦?」
中年男子姓溫,約莫五十歲,個頭不高,身材精瘦,五官不算俊美,卻天生一副笑臉,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正是溫泉山莊的莊主。
「溫伯,好久不見。」
富有磁性的嗓音,低沉而低潤,分外好聽。
聲音的主人搭著溫莊主的手,躬身走出車廂,一襲紫衣,如破雲而出的驕陽,將整片天地都照得微微發亮。
他戴著銀色面具,只露出下半張精緻的臉,與一雙幽深如淵的眼。
這眼,平靜如不起波瀾的湖,卻又藏著無盡的風暴。
溫伯卻並不畏懼這雙眼睛,這是他從小照顧到大的孩子,就算長成了一頭猛獸,也不會朝他張開獠牙。
他慈祥地望過去:「少爺旅途辛苦了,這次準備在山莊待幾天?」
司空朔淡淡地跨過門檻:「三五日吧。」
溫伯說道:「那我掛上歇業的牌子。」
「嗯。」司空朔步入山莊,徑自去了自己的院子。
……
冬季日短,藺蘭芝一行人抵達溫泉山莊時已是日暮時分。
趕了一整天的路,所有人都感到十分疲憊,偏偏山莊大門緊閉——歇業了。
「哎呀,怎麼會歇業?昨天還好好的呀!」莫妮詫異地問。
一句話,暴露了他們來過溫泉山莊的事實,他們根本不是要去幽州,而是從幽州那邊過來的。為了製造跟容麟相處的機會,才故意折回去,重走一趟罷了。
莫大叔清了清嗓子:「那個……那個……咳,讓您見笑了。」
藺蘭芝笑著搖頭:「沒什麼,這兒的溫泉好,再泡一次也是對的。」算是給了他們台階下,「不過……歇業了,真是不巧呢。」
趕了兩天路,卻莫名其妙地碰到山莊歇業,好失望。
玄胤凝了凝眸,上前,叩響了山莊大門。
「歇業啦歇業啦!到別的地方玩兒去吧!」門后,傳來小廝的叫喚。
玄胤不怒自威道:「天都快黑了,附近沒有驛站與客棧,我們不泡溫泉,就借宿一晚。」
「不泡溫泉也不行!不借宿!你們走吧!」小廝毫不客氣地說。
玄胤張嘴,正想讓小廝把他們老闆叫來,容麟一腳飛過去,把門踹飛了。
玄胤挑挑眉,這小子,吃了火藥不成?火氣這麼大?
容卿的眸光動了動,垂下眸子,沒有說話。
莫家姐妹高興地拍起了手,她們的小公子真是太英勇了!
溫伯聽到動靜,腳步匆匆地趕來:「誰呀?一言不合就踹門?有沒有王法啦?說了歇業,讓你們到別的地方,這附近還有很多小溫泉,你們去那邊也可以嘛!為什麼非得踹我家的……」
門?
這個字,在看到玄胤時,唰的一下哽在了喉頭。
「你……你是……」溫伯回頭,看了看庄內,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睛,半晌,才好像終於回過了神,說道,「你們不是本地人吧?」
從你是,變成了你們是。
玄胤微微蹙眉:「我們從京城來的,想再這邊度假,價錢方面好商量。」
溫伯的眼神閃了閃:「您稍等,我去看看有沒有這麼多房間。」
他奔進了依蘭院:「少爺!少爺!他……他來了!」
司空朔正在沐浴,整個身子泡在浴桶中,熱水漫過他身子,一直漫到鎖骨以下,水霧中,依稀可見那精緻的鎖骨與白皙的脖頸,與一張半妖一般傾城絕代的容顏。
「哪個他?」他緩緩地抬起頭來,霎那風華,一筆難述。
溫伯怔了怔,看著這張勾魂攝魄的臉,想起在門外看到的臉,太陽穴突突直跳:「玄……玄胤來了。」
「一個人?」他漫不經心地問。
「一……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溫伯問,「要讓他們進來嗎?」
「進來吧。」司空朔閉上眼,整個人沉入了水底。
……
溫伯將藺蘭芝一行人接了進來,安排在一個大的院落中。
藺蘭芝單獨住一間。
寧玥和玄胤一間。
容卿與容麟還是同住一間,莫家姐妹邀請容麟到她們那邊的廂房住,被藺蘭芝婉拒了。聊天說話增進感情,她不反對,可住那麼近,多少有些怕孩子們把持不住,夜裡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容卿的衣裳在左邊的柜子,容麟的在右邊。」交代完畢,藺蘭芝去了寧玥和玄胤的屋子。
容麟抱了衣裳,進浴室洗澡。
容卿口渴,想自己倒水喝,但輪椅離床太遠,他夠不著。
他拿起容麟的劍,將輪椅勾了過來,慢慢地挪動身體,打算坐上去。
卻突然——
手臂一麻,整個人面朝下,摔在了地上。
牙齒磕到輪椅的扶手,磕出了血來。
浴室門嘩的一下被拉開!
容麟頂著濕漉漉的頭髮,疾步走了出來,看到狼狽地趴在地上、滿嘴鮮血的容卿,氣得一陣發抖!
「你他媽的叫我一聲會怎樣?」
他怒吼著,像只被踩疼了尾巴的獅子。
他蹲下身去抱容卿。
容卿擋住了他的手:「走開。」
容麟暴走:「容卿!你腦子是不是有病?給我找莫家姐妹的你,我接受她們了不高興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我怎麼做你才滿意?你告訴我啊,容卿!你告訴我!」
容卿沒有說話。
容麟氣得踹翻了桌子!
「怎麼了?」藺蘭芝聽到動靜,與寧玥一塊兒跑了過來,就見容卿無助地趴在地上,滿嘴鮮血,容麟雙目血紅地站在一旁,儼然氣得不輕。
二人心口齊齊一震!忙去將攙扶容卿。
容卿揮開了她們的手:「走開。」
藺蘭芝:「兒子。」
寧玥:「大哥……」
容卿捏緊了手指,恨恨地說道:「我叫你們走開!我是個廢物!連自理都不能的廢物!我連自己取一杯水都會摔倒!我廢成這樣,你們還理我幹什麼?走開啊——」
藺蘭芝的心,揪成了一團,她就知道,兒子對自己的殘疾不是不在意,只是一直裝得雲淡風輕。而現在,他裝不下去了,壓抑多年的情緒徹底爆發了……
寧玥深深地看了大哥與容麟一眼,拉過藺蘭芝的手:「娘,我們出去吧,讓大哥一個人靜靜。」
藺蘭芝含淚點頭。
寧玥從屋外合上門。
容麟狠狠地捏了捏眉心,壓下火氣,將容卿抱了起來:「好了,我不娶什麼莫家姐妹了,我等下就跟她們把話說清楚,你別生我氣了行嗎?」
「我沒生你的氣。」容卿低低地說。
「那你還這樣?」容麟抬手,擦了他嘴角的血跡。
容卿沒動,任他擦著,輕輕地說:「容麟,你走吧。」
「去哪兒?」容麟下意識地問。
容卿垂下眸子,說道:「哪裡都好,回你自己的家,或者去南疆,繼續做你的大帥。」
「你趕我走?你不要我了?」容麟變了臉色。
容卿的語氣很平靜:「不是我不要你。」
是我要不起。
……
大家整理了一番,來膳廳用飯。
飯是山莊備下的,十分精緻與豐盛。
「啊,山莊的部分溫泉在修整,這才歇業了,有一些溫泉是可以泡的,你們若是想去,可以問這兒的侍女,她們會給你們帶路。沒什麼事的話,溫某先告退了。」
溫伯拱了拱手,退出膳廳。
兩家人圍著桌子坐下,全都到齊,只差容麟與容卿。
很快,容卿自己推著輪椅過來了。
寧玥伸長脖子,朝後瞅了瞅:「大哥,容麟呢?」
「他走了。」容卿雲淡風輕地說。
眾人皆是一愣。
寧玥愕然地問:「他怎麼走了?去哪兒?什麼時候回來?」
「對呀,大公子,小公子什麼時候回來?」莫妮急急地問。她跟姐姐,可是為了小公子才一路追到湯山的,可別追著追著,人給跑掉了!
容卿在桌邊停下,拿起一雙筷子,神色木木地道:「不知道,他沒說。都吃飯吧,菜快涼了。」
他夾了一塊紅燒肉,這是容麟最愛吃的菜。
啪!
莫妮放下了筷子,一臉不悅地說道:「怎麼可以這樣?他太過分了吧?我們辛辛苦苦地追著他來,他還沒說要娶誰就走掉了!」
莫大叔也有些不悅,不過,到底沒像侄女兒這麼衝動,語氣和善地說道:「想必小公子是有什麼事要忙吧?我們大老遠也來了一趟,不如,就由大公子做主,將二人的親事定下吧。」
莫妮點頭如搗蒜:「是呀是呀!我跟姐姐,你到底看中誰了?」
「抱歉,他可能暫時不能娶你們任何一個。」容卿放下了筷子。
「這話什麼意思?」最聰明、最沉得住氣的莫娜也明顯不大高興了,「你們是在耍我們玩兒嗎?我們姐妹,對小公子是認真的!一定要嫁給他的!是不是你對我們倆不滿意?不許他娶我們?」
「就是呀,大公子!我們還不夠好么?」莫妮附和道。
「不是你們不好。」
莫大叔站了起來:「你是小公子的養父,我們尊重你,所以才過問你的意思,但說到底,你沒資格替小公子做決斷!他娶不娶我侄女兒,你說了不算!讓他親自到我們面前,我要親口聽他說!」
「他不會回來了。」容卿的眸光暗了暗,「永遠都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