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漆黑的屋子,一片死寂。


  然而這屋子並非沒有人。


  只是沒有窗。


  只是門無論打開還是合上,都沒法讓光透進來罷了。


  要知道這屋子為何有沒有人?

  因為香味。


  屋子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劈木打粉篩粉調粉晾乾最後出成品。


  上好的香木配著上好的粘粉,用名泉之水調和,最後點火焚出的香味粘在衣服上,就是這個味道。


  身上帶著檀香氣味的人說道:「許神醫去了白雲城。」


  屋內另外一人道:「為什麼是白雲城?」


  前一人答非所問道:「大年三十的早上,五羊城碼頭上的所有人都見到一個小姑娘披著貂裘,和四條眉毛的陸小鳳登上了去白雲城的船。」


  后一人有點不耐煩,道:「所以,為什麼她會去白雲城?」


  前一人繼續答非所問的說下去,道:「那個小姑娘被陸小鳳喊做『許不高興』,全天下只有這麼一個姓許的姑娘會被陸小鳳喊不高興。」


  后一人似乎察覺到了自己不耐煩中的動搖,所以他冷靜了下來。冷靜下來的他非常的難對付,最起碼前一個人沒有把握能夠對付他。


  「沒人知道她叫什麼?」


  身上帶著檀香的前一個人點了點頭。


  雖然在黑暗中他這麼做是多此一舉。


  不過他依然點了點頭,道:「對,沒人知道。」


  后一個人冷笑了一聲。


  他的笑聲聽上去一點也不和善,畢竟冷笑不是個什麼好聽的笑聲。


  但是這個笑聲會讓膽小的人在半夜嚇哭。


  「找到她!」


  身上帶著檀香味的人又緩緩地開了口,他的聲音中透著一股嘲弄,又是一種薄涼的笑意,他說道:「為什麼你要見到她呢?」


  對方沉默不語。


  「你眼睛瞎了就瞎了,都那麼多年了,何必再多在意呢?」


  然後,黑暗中響起了一個回答。


  那個回答同樣的答非所問。


  「你沒娘了也就算了罷,何必顯得你有多在乎呢?畢竟你也是沒爹沒娘了二十年。」


  他們互相給對方捅刀子,往他們身上最深的傷口中撒鹽。


  與好人做朋友,你可以放心,可以享受這世界上一切的美好。你會覺得這世界是無比的美好。


  可與惡黨為伍,你只能互相提防,連自己都不能相信。


  畢竟你不能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是對方刻意讓你這麼想的。


  連自己都不能相信,這個世界又有什麼美好可言呢?

  可這條路一旦踏上去,那怕是死,也沒辦法離開。


  死,只是讓你停下來,不用走這條路。


  而活下去也很痛苦。


  因為你發現,你活下去,這條路就只能繼續走下去了。


  前方是地獄,後頭是地獄,停下來也是地獄。


  無論如何,結局早已註定。


  可惜的是,惡黨們並不相信自己會被揭穿。並不相信自己會成為大俠的一項功績。


  他們認為大俠只會落到自己的功績簿上頭去。
……

  許嬌嬌見慣了各種特殊的環境,所以也不覺得南海的白雲城下雪有什麼不對的。


  哪怕這雪只落了薄薄的一層,她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可陸小鳳和葉孤城卻不覺得這是什麼好事。


  可以說葉孤城活了那麼久,頭一次在自己的白雲城裡頭見到落雪。


  不到中午,這雪就被曬化了。


  化成水,弄得整座白雲城都濕噠噠粘糊糊的,風一吹,冷風透著刺骨的寒意席捲而來。


  陸小鳳昨晚喝了一晚上的酒,他和葉孤城兩個人對飲了一晚上,什麼仇什麼怨都沒了。


  事實上他也不覺得這是什麼仇怨,只是有點傷心自己的朋友騙了自己罷了。


  而且他更傷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比起傷心,更像是鬱悶。


  許嬌嬌捏著早飯時剩下的一塊糕點,和陸小鳳一起坐在大廳的門檻上看著外面的風吹枯枝,白梅凌寒獨自開。


  她將糕點吞下肚子后,才喃喃道:「這天氣怎麼回陸地上去啊?」


  陸小鳳喃喃道:「我頭一次見到南海會下雪。」


  葉孤城根本不想管這兩個人坐在自己家大廳門檻上的兩個傢伙。


  如果他們倆沒有來搗亂的話,他的計劃應該可以正常下去了。


  然而……


  罷了。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這雙手乾淨,手指修長,指甲剪得很短。


  一個劍客絕不容許自己的手骯髒不堪,也絕不容許自己的指甲留長。


  他們絕不會讓自己留長的指甲妨礙自己握劍。


  這是握劍的手。


  不是白雲城城主的手。


  多麼倒霉啊。


  明明是不出世的天才劍客,卻偏偏是一城之主。


  許嬌嬌覺得葉孤城的倒霉之處是真倒霉,所以她也不想多說點什麼。


  比如說,她就沒說,葉孤城右肩上的傷口,是他自己砍的。


  他有唐門的毒|葯,他有劍。


  用劍砍了自己,抹上了毒|葯。


  為什麼?

  他想要知道,許嬌嬌是不是真如同傳聞說的那樣,能夠活死人肉白骨,真的能夠解唐門的毒。


  如果是真的,就不能留她。


  所以白雲城的老管家才會想要殺了許嬌嬌。


  所以葉孤城想要親眼見到,許神醫真的如同傳說中說的那樣醫術高明。


  所以陸小鳳才會鬱悶的半死。


  他心急自己的朋友,擔心他這輩子再也拿不了劍。


  偏偏他的目的卻是……這樣的原因。


  你以為自己的朋友是個誠於人,誠於劍的劍客,但結果卻很慘痛。


  你會覺得失望透了。


  許嬌嬌又喃喃道:「我覺得葉孤城還是個了不起的劍客。」


  陸小鳳喃喃道:「這天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開船。」


  許嬌嬌道:「他最起碼沒有說謊騙人。」


  陸小鳳道:「難道要等十五之後嗎?」


  許嬌嬌道:「他只是沒說自己的苦衷。」


  陸小鳳扭頭看向許嬌嬌,道:「你說的太多了啊。」


  許嬌嬌瞪了陸小鳳一眼,她瞪的這一眼一點力度都沒有,軟綿綿的,就像是少女的嬌嗔,可要是真認為她是在撒嬌,那就是大錯特錯。


  「我很喜歡現在的天子。」


  她像是在背書,又像是在說實話。


  「國泰民安,家家有餘糧,不徵兵也不亂收稅,天下太平。我喜歡現在的天子。」


  陸小鳳一時無言以對。


  「所以我覺得,在這種時候打不好主意的傢伙,都是一群傻瓜。」


  天下間就是有這種傻瓜前赴後繼,無所畏懼的前赴後繼。


  畢竟他們信的不過是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王侯將相都沒有出身限制,為什麼皇帝就不行?


  葉孤城走到了許嬌嬌的背後。


  他的手上沒有劍,但是誰都不覺得他殺不了許嬌嬌。


  陸小鳳卻覺得葉孤城殺不了許嬌嬌。


  許嬌嬌頭也沒抬的玩著自己的雙手。她那雙手潔凈白皙,每一根手指頭的指甲都剪得很短。


  一名好的大夫,最基本的條件就是不會留那麼長的指甲。


  她的手和劍客的手,居然有這種相似的地方。


  許嬌嬌說道:「葉城主,你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嗎?」


  她沒有回答葉孤城的回答,繼續說了下去。


  「這個世界的七成多一點都是海洋,三成不到一點的才是陸地。而這個世界的海洋有3.61億平方千米,用這個國家和海洋相比,簡直就像是燕雀和鴻鵠,鴟與鵷鶵之間的差異。」


  「差的太多了,反倒是讓我覺得你就盯著這麼一畝三分地死咬著不放……」許嬌嬌仰起頭,目光落到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的葉孤城的臉上,很少有人能從這個角度看葉孤城,大概除她之外,沒有人試過這個角度去見這位白雲城主,「我會很失望的。」


  葉孤城什麼都沒說,只是笑了起來。


  他說道:「你想太多了。」


  他那笑容真是難以描述。


  陸小鳳實在是忍不住了,他在一旁拚命拍著門檻,放聲大笑。


  許嬌嬌居然讓葉孤城別將目光落在陸地上,讓他往海洋上看?


  畢竟白雲城在南海,這麼好的地理位置不好好利用起來,簡直太浪費了。


  「這個世界那麼大,為什麼你不去看一看?」


  「漠上塞北太近了,你知道這個世界是圓的嗎?在海洋的一端兜一圈,你能重新回到原點。」


  陸小鳳聽到許嬌嬌這麼說,也沒繼續笑下去。


  他只是老老實實地站起來,向著許嬌嬌行了一禮。


  「姑娘大才,多謝姑娘教我。」


  陸小鳳總算是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家庭,到底是什麼樣的環境才能養出許不高興這樣子的人了。


  她看到的實在是太大了,大到連這麼一個國家都不放在眼中。


  她的眼中看到是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囊括了已知與未知。


  這是多麼愉快的事情。


  知道自己的世界有多大,有那麼大!

  陸小鳳剛剛一本正經完了,下一秒就認真的考慮要不要買條船試驗一下許嬌嬌的說法是不是正確的了。


  許嬌嬌白了陸小鳳一眼,道:「別鬧了好嗎?」


  「我們沒有葉城主幫忙,連這個島都走不了啊!」


  葉孤城笑起來的樣子真的難以形容,更是難以描述,可那不難看,而是好看的難以說明。


  「陸小鳳有一件事情說對了。」


  許嬌嬌和陸小鳳同時一愣。


  「白雲城的船,確實是要到十五之後才會起航。」


  所以他們倆還得在這島上多待十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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