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城
追命決定再去找那些人家談一談,聊一聊,問問他們,願不願意讓自己將他們家遇害的姑娘的屍骨拿去煮——
他已經做好了被罵出去,被潑糞,被左鄰右舍趕出去的心理準備了。,
若是遇上窮凶極惡的大盜,追命或許有自信絕不會遭到這種事,可如果遇上的是那些受害者的家屬……那些曾經擁有著一個幸福的家庭,卻因為掌上明珠的去世而悲痛欲絕的家人,他是絕對無法還手的。
保護弱小的民眾,或許是一個有良知的公差都會有的正當想法。
身為衙役,無論是個小捕快,還是個大捕頭,都想讓民眾們知道,就算他們自己再怎麼弱小,這個國家的制度也會保護他們的。
正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是沒有水,再大的船也開不起來。
民為水,臣為船,天子則是船的主人。
縣衙的捕頭楊崢也自告奮勇的和追命一起去。
追命看著他,他之前和楊崢一起喝過酒,知道他是個有血性的漢子,交了楊崢這個朋友,追命也只是直言相告:「你可知道,和我這一去,怕是會讓你很難做事了。」他頓了頓,又說道,「或許,你也會很難做人。」
楊崢說道:「若是這案子在我任上破不了,我也同樣沒臉去見街坊們。」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追命也只得帶著楊崢一塊兒去了。
畢竟在聽了追命想法后,楊崢先是眉頭一皺,后又是說道:「若是我也一道去,被潑糞的時候,也有我為你分擔一些。」
追命大笑,他又很快不笑了,與楊崢一道走了。
他倒是期望楊崢能仗著地利人和,幫上些忙。
唐徐徐坐在椅子上,一手托著腮,另外一隻手,一下,又一下的敲著桌子。
唐柔著急。
他當然著急。
唐徐徐看了弟弟的樣子,便笑了。
「可是與人有約了?」
唐柔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他本就長得俊秀,在姐姐的注視下,又這麼一笑,自然是看上去更像是青澀羞怯的少年郎。
可他臉上的笑容,唐徐徐卻讀出了其中三味。
她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唐徐徐看著弟弟,只把他看得面紅耳赤,只得拱手告饒,才終於不笑了。
可唐柔還沒說話,唐徐徐就將他想說的話講了出來。
她問道:「你可是有了喜歡的姑娘?」
雖然在問,可她心中已有了把握。
唐柔自是點頭。
唐徐徐便說道:「一定是個好姑娘。」
唐柔又是用力地點點頭。
唐徐徐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姑娘,能夠讓自己這個弟弟看上眼?
還那麼一副神魂顛倒,非她不可的樣子?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莫要告訴我,那姑娘姓林——」
唐柔瞪大了雙眼,他吃了一驚,極其疑惑。
唐徐徐是唐柔的親姐姐,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他就算是眉毛動一動,唐徐徐就知道他是要說謊了還是憋不住想說話了。
看到唐柔這樣子,就知道他喜歡上的不是她所惦念的那個人。
千萬別是。
否則她一定棒打鴛鴦。
或者直接將那雌的弄死。
「她姓金……」
唐柔剛說了一個姓,唐徐徐手上端起的茶杯就是一抖。
「金十八?」
「不、不是,不是她!」唐柔深怕唐徐徐誤會了,只能豁出去了,將那姑娘的名字說了出去。
「我只知道,別人喚她婉娘……」
唐徐徐嘆了口氣。
她只說道:「我偌大一個唐家,數百年來,還沒有入贅別家的男兒……」
現在,她開始覺得,唐柔為什麼喜歡的人不是金十八——金靈芝?
唐柔不知道唐徐徐的意思。
可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的事情,他也很快就想通了唐徐徐的意思。
他的臉色變得煞白。
他開口喊道:「阿姊——」
唐柔的聲音中透著絕望,之前他還滿懷期待,可現在他的所有期望,全都被打消了。
唐徐徐心中不忍,只是說道:「偌大的金家,掌權的是金三爺,金三爺只有一個獨生女兒,他一定不會將女兒外嫁的……」
所以金三爺的打算是招郎入贅。
之前金婉娘得了麻風病,這絕症光是名字就讓人避之不及,還談什麼婚,論什麼嫁?
現在金婉娘的病好了,她的婚事自然是牽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那麼多人都在關心她的婚事,只因為她嫁人,不只是單純的嫁人,而是結兩姓之好。
何況無論嫁給誰,她都沒有決定的權利。
唐柔和唐徐徐正在說話的時候,金婉娘在自己屋內看花。
她生病之前,也喜歡和人說話,熱熱鬧鬧的幾個小姑娘聚在一塊兒,今天你家做東,明天她家下帖子請你去做客,過的日子自是快活的很。
可她後來得了病,手帕交們就再也不上門了。連信都不寫了。
她就改了愛好,喜歡去看花了。
現在她的病好了,出得了門,卻發現自己見的人越多,居然越發的喜歡花了。
這可真是讓人沒轍的事情。
真是沒辦法啊。
她倒是不知道,幾百年後,會有一個文學家說了句名言「見的人多的了,我就越發喜歡狗」,雖然一個人喜歡的是花,一個人喜歡的是狗,可這不妨礙他們兩個人隔著文化和時間的長河,在河的兩岸發出同樣的感慨。
他們兩個人想到這裡的時候,心情大約是相同的。
金婉娘看夠了花,準備回去了。
她不想將這花摘下來。
它好端端地長在枝上,紮根在土裡,為什麼人要將它們剪下來呢?
她不是這種人,不是這種性格的人。
殺了她,大概她也做不出來這種事情。她想不出來自己做這種事情的理由。
所以,她自是不願意去做這事情的。
她等的人沒來,也沒必要折花發泄。
可她一轉身,就見到自己等的人來了。
唐柔的臉色慘白,可他的眼神卻亮的嚇人。
金婉娘沒讓侍女們跟在她左右,這花園是她的父親特意為了女兒修建的,是她的地方,若是她不願意,誰都進不來。
金家的其他幾房的人自然氣惱金三爺的偏愛,可別人再怎麼羨慕妒忌恨,都和金婉娘沒關係。
她壓根不在乎。
一文錢和一千兩的黃金,在她眼裡沒有區別。
而比起這些「身外之物」,她更在乎的是唐柔。
她柔聲問道:「你怎麼了?」
唐柔深吸了一口氣,他鼓足了勇氣,問道:「若是我看不見了,又斷了雙手,你可會嫌棄我?」
金婉娘笑著說道:「若是我不吃辣的東西,又怕翻山越嶺的走路,你可會背著我走?」
唐柔笑了。
他問的問題是,若是我棄家而出,被家裡的人逮住了,挖去雙目挑斷手筋,你會厭棄我嗎?
金婉娘的回答是,我吃不了辣的東西,也不喜歡翻山越嶺,可只要你願意背我,我就願意和你走。
唐徐徐在寫信。
她在寫信,陳述與金家聯姻的利弊,只望家中的唐老太太能夠覺得,讓唐柔和金婉娘成婚,利大於弊。
若是不行。
唐徐徐的筆鋒一轉,輕輕寫下了三個字。
她寫的是,一剪梅。
……
追命和楊崢自然是被趕了出來。
他們好歹沒有被潑糞。
這是件幸事。
可一無所獲。
追命和楊崢二人決定先去墓地走一趟。
好歹看看那幾個姑娘下葬的地方。
可二人到了墳地,卻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穿著一身白衣,低聲輕泣的少女。
不知道是哪個浪蕩閑漢說過,女人家「想要俏,一身孝」的。
這話說的很糙,但是理不糙啊。
那姑娘穿著一身白衣,俏生生的,水靈靈的,若不是地點時間不對,追命也想誇一句這姑娘可真美。
然而楊崢卻皺起了眉。
「她為什麼會在這兒?」
他完全不為美色所動。
光憑這一點,追命便覺得他是個可造之材。
六扇門裡若是有這種人,又何愁正義不能伸張,罪犯不能伏法呢?
那姑娘像是發現了有人在看自己,她猛地一抬頭,看到兩個大男人,先是一退,又看清了他們兩人身上的衣服,才鬆了口氣。
「二位差爺,可有何事?」
她的聲音動聽婉轉,還帶著剛哭過的些許沙啞。
追命便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又介紹了楊崢,那姑娘才壯著膽子,小聲問道:「二位差爺,可是為了阿喬的事情而來?」
她說的是梅花盜的一位死者,這墓,確實是她的。
她欠了欠身,又說道:「我日思夜想,阿喬素來與人無仇,平日里也沒有與男子見面的機會,更是不敢和男人說話了,她這般、這般性子,怎麼會遇上這種事情?」
她想不通,不能理解,只能來哭阿喬。
她日思夜想,都在想是誰殺了她的好友。
所以她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白衣少女便將她的想法說出了口,「我在想,那梅花盜一定容易讓人放下戒心。他那麼熟悉阿喬家裡的布置,能夠順順噹噹的進入阿喬的房間,一定事先知道路線。」
追命點了點頭。
可是那梅花盜是怎麼知道的呢?
難道他的輕功真那麼好,好到能夠來無影去無蹤,無論是小門小戶還是高門大戶,都擋不住他?
何況那女子的閨房,都在家中的內院,是極難找到,又很難進去的地方。
便是喬裝成侍衛或者是家丁,也很難進去。
那白衣少女又顫聲說道:「會不會,梅花盜,其實是個女人?」
她的這個想法很不可思議。
但是仔細一想,如果梅花盜是個女人,不,如果他有個女性的同黨,那麼就很簡單了。
楊崢忽然說道:「可哪個女子會讓一個男人這麼摧殘別的女子?」
白衣少女慘然一笑,輕聲說道:「差爺是有所不知了……」
她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似是受了其中之苦,卻又不願意說出口。
追命倒是能夠理解這白衣少女的意思。
若是想一想先帝的後宮,那些佳麗一旦失寵的下場,哪怕一百件傳聞之中只要有一件是真的,就知道在這宮殿樓閣之間,也有著不輸官場的恐怖之處。
追命向那白衣少女道過謝,忽然又想到還不知道她叫什麼,便問了。
那姑娘又欠了欠身,道:「奴家姓林,家父喚奴仙兒……」
她就是將藏劍山莊的少莊主游龍生給迷得神魂顛倒的女子。
追命覺得將男人的愚蠢怪罪在女人身上,是一件非常卑劣的行為。
可如今見了這傳聞中的林仙兒,才覺得傳聞一點也沒有誇大其詞。
她確實是個符合「傾國傾城」這種形容的美人。
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的楊崢才開了口。
「可就算是女子之間藏著種種齷蹉,可這種事情……這種事情,不是正常人能夠做得出來的。」
追命點了點頭。
「對,我們要找的幫凶,可能是個心理扭曲的人。」
唐徐徐聽說他們得到的新思路,只是皺著眉,想著許神醫曾經對她說過的一番話。
「心理扭曲的人,可能在人生的道路上遇到過不幸的事情,可也有的人,哪怕是父母雙全,家庭幸福,也一樣會做出噁心的行徑。」
「所以後天或者是先天的因素,都不能排除。」
她想到了許神醫說完這番話后的嘆息,又說道:「後天被扭曲的人很可憐,但是遭遇了不幸的對待,也有更多的人活得很好,沒想到報復這個社會,也不會將自己的不幸和痛苦加諸在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童年的不幸,成長時遭遇的挫折,亦或者是先天的本性,都不是你傷害他人的理由。」
唐柔聽了這話,笑了起來。
「這話一定是許神醫說的。」
唐徐徐點了點頭,認下了這一點,可她又很好奇。
「你是怎麼知道的?」
唐柔苦笑。
「這種一套一套的道理,我不知道聽許神醫說了多少了。」
追命卻說道:「這些事情,若是人人都能知道,或許我們也不用那麼忙了。」
可有些人犯罪,只是因為他們想要這麼做,他們沒有遭遇過不幸,也沒有變得憤世嫉俗,只是單純的想要做這種惡事罷了。
就像是公孫大娘。
便是這案子不是追命破的,光是看鐵手的卷宗,他就覺得脊背發涼。
怎麼會有人,會將殺死無辜者當做一件理所當然的樂趣,一件消遣時間的事情來做?
怎麼會有人,以強|奸女子為樂趣,瘋狂作案?
這種傢伙不能稱作人,只能說是披著人皮的畜牲。
可最擅長傷害自己同類的,不是別的生物,正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