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城

  我是無敵的。


  這麼一說並非為了嘩眾取寵。


  如果你了解我,知道一些關於我的事情,那麼上述這一點自然是確鑿無誤。
……

  很多人都不清楚他人的真相就妄下結論,這種事情也太過分了。


  那麼,為了讓你們知道我是個怎麼樣的人,就算我是個巧舌如簧顛倒是非的人,也需要聽一聽我的敘述才能分辨不是嗎?


  眼見為實……雖然這並不是萬能的,但總值得一試。


  要說我的故事,就一定要從愛森海默孤兒院開始。


  那是個建在銀杏樹林里的城堡式建築物,有著高高的塔尖,以及各式各樣誇張變形、充滿了藝術與瘋狂氣息的壁飾。我年紀還小的時候,喜歡在孤兒院晚上時不時被斷電的情況下,一手舉著下發的安全蠟燭的燭台,另外一隻手則輕輕摸著這些壁飾,從牆的一頭走到另外一頭。


  孤兒院的嬤嬤們非常喜歡給我們這些在這世間無父無母、也無親故的小孩子們講述這些壁飾所代表的故事,我一個都沒記住。


  我打從有記憶起,就討厭記住這些既定的事情。在我還沒到能記住事情的歲數,我被迫接受了嬤嬤們灌輸的各種言傳身教,但是等我一但能夠記住事情,我就再也不想干這些了。


  在我看來,我一個人孤獨的從走廊的這端走到那端,光影斑駁,那些壁飾我能在腦子裡想出一百萬個故事,若是時間夠多,我還能再想一百萬個。


  但我可能根本什麼都沒想,只是獃獃的看著它們,任憑我的手指摩擦著那帶著粗糙質感的牆面。


  就和當時世上的所有孤兒院的作用一樣,愛森海默孤兒院是為了收容戰爭結束后所產生的大批孤兒們而成立的。


  這些孤兒院很多都是為了應急從而建立,很多孤兒院常常是在最初收留了分配到他們這裡的孤兒們后,就不再接收新的孩子,等這些孩子們一旦成年,最後一個孩子成年後,在十幾二十年後,又有這樣大批的孤兒院倒閉,被拆遷,將這些已經成人了的孩子們童年和過去所存在的經歷全部消磨殆盡。


  這些孤兒院拆除后所遺留的土地,往往被用來開發更多的新興建築和各類的設施。


  萬幸,愛森海默孤兒院的命運並非如此。


  這是理所當然的,出了一位r與兩位card——無論其中的任何一位單獨拉出來,都擁有著光鮮亮麗的奢侈簡歷——的孤兒院,單憑這一個稱不上驕傲但足夠的賣點,也能光靠收參觀費用維持生計了。


  我還記得小時候,為了給自己掙午飯後的水果錢,而被叫去和其他的同齡女孩子們一起做些手工編織物品。


  這些東西會集中送到大城市裡面,賣一個好價錢,然後這些錢就化作水果,填飽我們的肚子。


  填飽肚子,對孤兒院的嬤嬤們來說,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想想,你不單單要餵飽二十幾張嗷嗷待哺的嘴,每年還以十個左右的數量穩定增長。


  而想要減輕負擔,最早那也要等十幾年後了。


  我的童年就是在那些惹人討厭的手工編織課,以及更讓人討厭的各種學習課程中度過的。


  我討厭學習知識,這很不可思議不是嗎?

  因為在我沒記憶的時候起,嬤嬤們就對著每一個小孩子的耳邊呢喃道「只有知識才能改變命運」,我們在有了記憶后,這句話就逐漸擴展成了「只有擁有知識,才能改變自己的境況」。


  我們比同齡的任何父母雙親的孩子們都要更早的知道,這個世界上的孤兒們天生就是被人歧視的群體。


  當然,他們不會這麼對待我們。


  只不過是在各種無心的地方,讓我們敏感脆弱的情緒壞上加壞。


  可這哪是我們的錯呢?


  當我們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所有的血親都已經死了。


  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毫無能力的,被那些救助人員從廢墟中帶出來,然後被分配到某個異國他鄉,被迫接受了這個地方作為自己的新故鄉。


  我的學習成績很差,編織手藝更是差勁,而在體育課上,我更加不喜歡撒歡奔跑。


  我從小就是那種讓人頭疼的孩子。


  然後嬤嬤們最後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不知道是誰提議的。


  或許是那個有著蘋果一樣圓圓臉蛋的年輕嬤嬤,她的臉蛋永遠看上去紅撲撲的,或許是最年長的那位嬤嬤,她永遠板著臉,嚇人的要命。


  我可不怕她。


  我天不怕地不怕。


  我缺少畏懼感。


  大概是我七歲……對,是我七歲的那一年,我只記得是秋天了,因為我記得很清楚,銀杏林的樹葉都變黃了,地上也鋪了厚厚的一層黃葉。


  似乎是深秋的樣子,可再精確的時間我也記不起來了。


  我的時間觀念向來差勁,小時候的很多記憶,明明是隔了好幾天發生的幾件事情,我卻會混雜在一起。


  不過,我對那一天下午發生的事情很清楚。


  嬤嬤把我從下午的編織工作中帶走,我當時在發獃,想著的事情我現在已經忘了,可無非是想去窗外的樹林里,什麼都不做,看著銀杏葉從樹梢上掉下來,無論是被風吹下來的,還是水到渠成的自然掉落的,我都覺得做這些事情比在屋子裡不斷的做些編織工作要容易的多。


  就讓她們剋扣我的飯後水果吧,反正我也不喜歡吃。


  嬤嬤帶我去了銀杏樹林里,這裡是年紀更大一些的男孩子們上課的地方。


  聽說他們會一大清早繞著樹林跑上好幾圈,嬤嬤們管這叫做鍛煉身體。


  身體有什麼好鍛煉的呢?


  健康的人也會突然橫死,不健康的人也有可能長命百歲。


  世事無常。


  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現在也是。


  不過當時我並不知道那麼多簡短有力的專用名詞罷了。


  但意思卻是一致的。


  等他們跑完了圈,就有自己的學習課業。


  我們這些女孩子們不和他們在一起學習,睡覺。


  我們只有在吃飯時,才會在食堂見到對方,雙方在相隔著足夠容納六七個嬤嬤們並排著行走的空檔中,在兩張長桌前坐下,互相背對背,沉默的吃完晚飯,然後再互相轉身,異口同聲的互道晚安,再各自回去。


  對我們而言,這是唯一的能與同齡的異□□談的機會。


  對他們而言,同齡這個關鍵詞,比我們的更重要一些。


  然後嬤嬤在樹下找到了一個手上拿著書的男孩子。


  他看上去比我大好幾歲,我如果還是個蒙著頭,在這個世界上胡亂碰撞也毫不後悔的笨蛋小鬼,他一定就是上帝之子。


  那種安靜平和的氣質,沉穩可靠的性格,幾乎透過他那俊秀的面容散發了出來。


  我覺得真不可思議。


  他看上去就像是身份地位高貴的人,但是卻和我同樣在愛森海默孤兒院裡面,每天在相同的地方生活。


  我居然和這樣子的人在那麼近的地方一起生活?

  我想到了這一點,但是很快就忘了。


  當我現在回憶時,過去被我所遺忘的零零種種不斷的浮上眼前,這些事情清晰的彷彿宛如昨日剛剛發生,可實際上它們早就在歷史里蒙上了灰、暗淡褪色。


  「安格,好好教她。」


  嬤嬤對他說了很多話,我覺得是很多的話,但是可能只是叮囑了他幾句。


  我就記得這麼一句話了。


  然後,我就成了安格的弟子,他的學徒。


  跟著他被迫補習各種知識。


  這對他和我而言都是一種折磨。


  我覺得學習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我被剋扣了飯後的水果,很快就被同屋的女生們排擠到了靠門的位置。


  天啊,一個大屋子住了十二個人,十二張床,六張一排,兩排相對,你相信這種事情嗎?

  這種地方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我堅信這根本就是個監獄。


  當然,我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學到「監獄」這個詞,但這並非是我離開愛森海默後學到的,而是在更早之前。


  在我和安格學習的進展陷入僵局后,他並沒有放棄我,反而給我念起了書。


  他似乎覺得我最起碼應該喜歡聽故事。


  他妄圖用這種方法改變我的想法,轉變我的觀念,讓我為了自己獨立去看故事,而努力的學習。


  事實上,我確實是學會了讀寫,我的讀寫功底還真不錯,最起碼的,愛森海默裡頭,我的讀寫課成績算是名列前茅。


  但這並不是故事引誘的功勞。


  我喜歡那些艱難晦澀,很多人一輩子都用不上的辭彙。


  像是「監獄」。


  一個遵紀守法的良民,這輩子是與這個詞所代表的地方絕緣的。


  我也從沒去過,但這不妨礙我收集這些詞語。


  就像是我迷戀那些壁飾,卻只是想自己在腦子裡構思這些壁飾的含義一樣,我想收集那些意思很難理解的辭彙,越艱難就越好,為了這個愛好,我得學會讀寫。


  我只要想學,就能學的很好。


  安格這輩子大約都沒想到,我讀寫能力會變得那麼好,並非是他轉變了教學方案所帶來的改變,僅僅是他念了一個引發我收集愛好的詞語。


  但是讓他懷抱這樣子的理念而死,這是對逝者最好的安慰。


  或許你痛恨我在這裡將眾人的結局提前告訴了你,可這又有什麼關係?我只是在講我的故事,我提前將結局告訴了你,那是因為故事裡的這些人的結局,全世界都知道。


  他們個個名氣都很大,有的人或許默默無聞,被人遺忘。


  但是因為他們和我遇見過,我在這裡就應當將他們的事情講出來。


  他們不知道自己曾經所遇見的那個人,就是我。


  擁有無敵card的r。


  我曾經撕毀過美夢,帶來殺戮,打開地獄之門,將這世間最殘酷惡意的一面展現給世界。


  也曾經驅逐過黑暗,讓光明重新回到大地,讓凋零的田野重新開滿鮮花,使荒蕪的土地重新變得肥沃。


  我以世人的痛苦為下酒菜,伴隨著詛咒和怨恨入睡,我收集那些破碎的眼淚,為戀人帶來無法跨越的陰陽之隔,將世間的種種規則都打破,引來紛爭戰亂,又在這之後,讓永恆的和平降臨於此世。


  我是夏微風。


  你應當聽說過我的名字。


  若是沒有,那麼就噤聲不語,側耳傾聽。


  無論你是否知道我,都應當這麼去做。


  我會講述我的故事。


  我的故事裡不含一絲虛假,沒有半分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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