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隔河相望
卓飛喃喃自語,神情甚是激動,一撥韁繩,引馬就向著山崖衝去。
「恩師!莫急!且待徒兒……」李剛唯恐恩師出意外,剛開口阻攔,卻見卓飛頭也不回地打斷他說道:「哼!這次誰要是再敢盯著為師去會你們師母的話,那就等著被逐出師門吧……!」
此言一出,幾個原本還想打著保護恩師的幌子去近距離觀察師母的徒弟們登時便全都蔫了,趕緊乖乖地勒馬停住,偃旗息鼓。
山崖離得很遠,估摸在里許開外,而且中間還隔了一道小河,卓飛驅馬來到河邊之後,見無橋可渡,所以即便是再想一會佳人,卻也不得不停了下來。
碧波長水,兩騎隔河相對,卓飛運足了目力遠眺,卻還是因隔得太遠而看不清伊人的面容,只急的他恨不能跳下馬來直接泅渡到對岸去……
唏律律~~~
風中又傳來一聲馬嘶,引得卓飛(挎)下的白馬也蠢蠢欲動,而當騎術頗差的卓飛好不容易安撫了躁動的馬兒之後,他自己的頭腦也忽然冷靜了下來。
珂妹既然來送行,那邊說明她已不再怨我。而從她出城這麼遠,且特意地選了這種告別地點和告別方式來看,想必她也是存了避嫌之意的。唉,想想也是,珂妹畢竟與人有婚約在身,總是會有許多顧忌的。
卓飛想通了他的珂妹的心意,於是也不再謀法過河,只是站在河邊深深地注視著遠方那道火紅的倩影,許久…許久……。
大軍從卓飛的身後經過,當將士們看到這一幕妹妹送情郎的畫面之後都很是興奮,很多人更是在經過之時,紛紛向停在路邊的知州府親衛們打聽對面山崖上的女子到底是誰家的千金,打聽她和卓大人那不為人知的恩恩怨怨……不過很可惜,知州府的親衛們顯然沒有這種嚼舌頭根兒的惡習,所以對於這些好奇心爆棚的丘八老粗們,他們的回答也就只有一個 『滾!』字而已。
大軍陸續通過,作為統兵官的卓飛仍在和他的珂妹隔河相望,默默道別。
李剛見狀,雖不願不忍但亦不得不上前去提醒一下自己的恩師了,否則主帥無故脫離大軍,那可是會授人以柄的。
誰知就在李剛準備硬著頭皮去進逆耳的忠言之時,卻看見恩師他老人家緩緩地舉起右手,沖著對岸山崖之上師母……嗯,沒錯,就是自家的師母韓大小姐用力地揮了揮手,似乎是在道別……
不過師母她老人家卻沒啥反應……
於是,恩師的手放下,又舉起,又用力的揮了揮!
可惜師母她老人家還是沒啥反應……
於是,恩師的手再次放下,又再次毫不氣餒地舉起來用力揮動……
許久……
直到李剛都開始懷疑師母她老人家的眼神兒是不是有問題之時,山崖上的那道紅色身影終於有了回應的動作,只見師母她老人家也緩緩地抬起了芊芊玉臂,輕輕地揮了揮,姿勢煞是好看,猶似那隨風搖擺的蒲柳……
歐了,告別儀式完畢,這回總算是可以收工了吧……
李剛長出了一口氣,心中感動的直想哭,在他看來,告別這種行為就應該像他和春雨妹子那般,她道一句小心,咱回一句保重,然後扭頭就走,哪兒有像這般婆婆媽媽地折騰半天,還搞得這麼…這麼的亂呢…..
不過,無論如何,這亂七八糟的告別模式估么著都快要結束了,而李剛通過他自己的眼睛,也發現自從師母有了回應之後,恩師的面色開始變得紅潤,氣息也開始變得急促起來,貌似很是激動的樣子,頗為反常。
李剛知道,無論是早先花三娘率領群芳前來獻舞也好,還是方才趙清凝撫琴奏曲於長亭相送也罷,恩師他老人家雖然也略為興奮,亦有少許感動,但在李剛看來恐怕更多的還是洋洋自得之意,總之,是絕不能與他老人家此刻臉上的那種包含了開心,激動、興奮、如釋重負、守得雲開見月明……等等複雜的神情來相提並論的!由此可見,師母在恩師心目中的份量是何其之重也……
恩師已經縱馬回歸大軍,李剛望著恩師的背影,又忍不住地望了望對岸山崖之上的那道火紅身影,心中突然對師母她老人家充滿了崇敬之意。
李剛搖了搖頭,忍不住小聲地感嘆道:「唉,那趙小姐美艷若仙,世所罕見,卻也未見恩師這副模樣兒,師母……師母果然不凡也……只可惜李剛拜師晚了幾日,無緣一見,可惜了……」
吳天見恩師已經走遠,正欲去追,卻聽到李剛的自言自語,不由得回想起在自宅初遇師母時的情景,又扭頭笑言道:「四師兄說的是,師母她老人家美艷大方,真情真性,出自書香世家,弓馬嫻熟,實非一般女子可比,也難怪恩師……。」
李剛咂舌,喃喃道:「出自書香世家,弓馬…弓馬嫻熟?這話說的似乎……」
「哎呀,我說老四你先別管這些,其實小師弟這話說的一點兒都沒錯,我告訴你,師母她老人家絕對的不凡,首先這長相自然是美的不用提了,關鍵是她老人家一個十五六歲的大姑娘,就能獵殺猛虎,你說說,這豈是凡人所為?嘖嘖,所以說嘛,要我看這師傅和師母就是神仙下凡,專門來跟咱恩師重續前緣的。」張跑搖頭晃腦地感慨著,活脫兒一副算命先生的德性。
李剛聽的暈暈乎乎地,覺得二師兄張跑所言似乎有理,但又覺得有些不大對勁,稍作思索,忍不住又問道:「二師兄所言甚是,不過獵虎之人該是那位大鬧臨江文會的史克虜史公子吧?師母…似乎……」
「呃,這個嘛……」張跑一怔,撓了撓頭,又打了個哈哈說道:「這你就不懂了……你想啊,那老虎豈是好殺的,常人見了老虎這等猛獸,又豈有不迴避之理?而其時若換了是四師弟你的話,那是會退避?還是會拚死逐之呢?」
「呃……想來還是退避為上。」李剛面色微紅,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張跑受到鼓勵,又繼續大咧咧地說道:「這便是了嘛!就算那虎真是史克虜那小子獵殺的,但你總該想想,他為何會見虎不避,反而勇往直前,不惜冒死博虎呢?此一點,實有違於常理嘛……!」
「呃,那倒也是……」李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忍不住地問道:「那依二師兄之見,其之異舉又所為何來?」
張跑哈哈一笑,說道:「老四啊老四,這還不是都擺明了么!那定是因為咱們師母仙姿無雙,以至於那些不自量力的凡夫俗子們總是想要逞能顯擺以博求美人青睞嘛……嗯,比方說若是你攜弟妹狩獵之時,乍遇猛虎,難道你便會立刻拽了弟妹奪路而逃么?」
李結和吳天聽到張跑在胡吹大氣都暗感好笑,卻也不去戳破他,而李剛雖然覺得二師兄之言有些誇張,但想了想,卻覺得似乎又有些道理,於是點了點頭,又喃喃自語地言道:「唔……若是雨兒的話……那……或許……可能……恐怕我免不了要殊死一搏了……畢竟怎也要護得她安全才是……。」
哈哈哈!
李剛此言一出,登時引得三位師兄弟齊聲鬨笑,令新晉的李將軍抓耳撓腮,一時間好不尷尬。
大師兄李結見狀,忍不住指著張跑笑罵道:「四師弟切莫聽他胡言亂語!想那猛獸又豈是人力可敵,跑就跑了,也算不得是什麼醜事兒。大師兄跟你說,下次咱要是真的遇見了大蟲,若能跑那還是要跑的哇……!」
張跑一聽,頓時不服氣地辯駁道:「哎,我說啥叫個猛獸豈是人力可敵呢?那姓史的那個小白臉可不是就打死了只老虎么?
你看看,咱四師弟好歹也是員文武雙全的大將,而且品佚還遠高於那姓史的小子,他能屠得虎,咱四師弟咋就不行呢?大師兄你這不是看不起人么?四師弟你說是不是?」
李結望著一臉壞笑的張跑,很是無語,斥罵道:「死老二,我說你一會兒不跟我抬杠就會死么!咳咳,四師弟莫聽他挑唆,大師兄可沒半點兒看不起你的意思啊!」
聽到大師兄這麼說,李剛連忙在馬上躬了躬身,微笑著說道:「大師兄實在是太見外了,二師兄所言不過是些玩笑話,逗大家樂樂罷了,小弟又怎會當真呢?」
「你看,你看,還是四師弟明白事理!老大啊,不是我說你,你看咱們師兄弟裡面也就只有您老人家成天板著個臉一副正經的模樣兒,如今連開個玩笑還要計較,又是罵人又是解釋的,我說您老累不累哦!」張跑一邊狠狠地擠兌著李結,一邊又沖他扮了個鬼臉兒,直把李結整的又好氣又好笑,心中只盼老天爺能立馬開眼,降下一道封條來把張跑那張缺德到家的嘴巴給徹底封住。
李剛見氣氛有些尷尬,忙咳嗽一聲,岔開話題,說道:「不瞞兩位師兄,小弟長居城中,雖見過虎豹的畫樣兒,但還真不知道這大蟲到底有多大,莫非此猛獸真如傳言那般龐大如牛么?」
嗬!原來還有人如此無知!
張跑一見四師弟求教,登時便來了精神,得意地吹噓道:「哈哈,龐大如牛自然是真的了,不過這還不算,師兄跟你說,這大蟲生的確是兇猛,光頭顱便有磨盤那麼大個兒,四肢健壯若轅門立柱,爪牙鋒利猶如屠刀鋼銼,那一根虎尾更是…更是……」
「更是長若絞索,堅比鋼鞭,揚起風頓生,橫掃樹立斷……」李結陰陽怪氣地接了一句。
「不錯,不錯……不……不錯個屁啊!喂,老大,我說不帶像你這樣兒把人往坑裡面帶的哦……!」張跑應了一半,忽然意識到不對,於是揮著拳頭,憤憤地抗議起來。
李結忍不住哈哈大笑,怨氣盡去,罵道:「我這還不是學你么?明明就是只比羊大不了多少的幼虎,你卻偏要胡亂吹噓,這又怨的誰來?還說什麼頭比磨盤大,四肢堪比轅門之柱……哈哈,我說天下哪兒有這般的猛獸,若換做是厲鬼倒還差不多嘛,哇哈哈,真是笑死我也!」
「那虎分明就比羊大了許多,你光啃一條後腿就足足用三天,莫非你忘記了不成……!」大話被人戳破,張跑很是不爽地大聲反駁。
「我那只是吃不得太多葷腥油膩罷了,與大小何干?」李結毫不客氣地曬道。
「強詞奪理,那虎分明很大!」
「豈有此理,我看它也就比狗大上兩圈罷了!」
「你!」
「你!」
………………
大師兄和二師兄又開始鬥嘴了,李剛和吳天對視一眼,實在是無語的緊,說實話,他倆對此就早已經習慣了。
沒辦法,二師兄總是看不慣大師兄的嚴肅模樣兒,而大師兄也對二師兄的圓滑心性很是不滿,所以這兩位師兄只要一沒事兒就喜歡互相抬杠玩兒,往日戰績勝負各半,誰也壓不住誰,但倆人卻仍是樂此不疲。
吳天見師兄們鬥嘴,雖知他們是在玩鬧,但師兄爭吵,作為師弟的總也不能在一旁干看著笑話吧?所以還是要勸一下,也省得怕他倆真的傷了和氣,於是吳天便插言道:「二位師兄且住,請聽小弟一言……!嗯,其實依小弟看來,那虎雖然不是太大,但想要傷它卻也非易事。記得那日二位師兄將虎抬回我家之時,小弟見那虎身上已是千瘡百孔,想必其跌落山崖之前恐怕也已是強弩之末了吧?由此可見那位史…史克虜史公子的人品雖然不佳,但他的武技的確是強橫過人……還有在那臨江文會上小弟也曾親眼見識了其之勇力,以一敵眾直如砍瓜切菜,嘖嘖,確是不凡啊…….」
「咦……二位師兄為何如此看我?」作為一個文弱書生的吳天,很是羨慕史克虜的勇力,所以說著說著便忍不住地感慨了兩句,可越說他越覺得面前這幾位師兄的眼神變得越來越怪異,不免心虛起來……
「哦……」
「哦……」
「哦?」
「哦!」
「大師兄、二師兄,小弟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還望二位師兄指教……」吳天被兩位師兄的『哦哦』聲給弄暈了,心情忐忑。
「咳咳..….,史公子武技強橫,砍人如同砍瓜切菜……嘖嘖,老大,這話你怎麼看?」張跑掏了掏耳朵,不陰不陽地問道。
李結眼珠子轉了轉,也同樣陰惻惻地說道:「我怎麼看不重要,關鍵是恩師聽了會怎麼看……唉,對吧,四師弟?」
吳天渾身一激靈,頓時想起了恩師與史克虜前世今生的離奇恩怨,若讓恩師知道自己贊了史克虜幾句好話……天吶,從恩師他老人家一貫的處事風格來看,自己恐怕不死也要脫層皮啊!
想起恩師的可怕,吳天忙求救般地望向四師兄李剛,心說四師兄是個明白人,一定會為自己轉圜的。
果然,李剛見小師弟用目光求救,立刻便回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又微微一笑,說道:「說實話,小弟也很佩服那位史公子的武技,若有機會,真希望可以向他討教一番……」
吳天聽到之後,鬆了一口氣,心說總算有人跟自己是相同態度的,那就好辦些了。可誰知還沒等他高興完,卻聽見李剛話鋒一轉,慷慨激昂地大聲說道:「不過,我李剛今生有幸得蒙恩師教誨,實是感恩不盡。所以,李剛雖敬那位史公子的勇力,但因師之故,卻也視其如寇讎。來日若得遇,只消恩師一聲令下,我李剛即便是明知不敵,卻也會視死如歸,以報師恩矣!小師弟,不是我說你,就算是敬佩旁人,但這立場該堅定的時候,卻還是要堅定的!」
「四師兄,你……!」吳天目瞪口呆,指著李剛說不出話來。
張跑搖了搖頭,痛心疾首地說道:「老四說的不錯,這立場該堅定的時候就要堅定,小師弟啊,今天這事兒二師兄不能幫你保密了……恩師,跑兒有要事相告……」
話音落下,張跑已經縱馬跑遠,看他那副猴急的模樣兒,顯然就是告密獻媚去了。
李結一見,連忙沖著小師弟拱了拱手,說道:「小師弟,你且放心,大師兄我一定幫你美言幾句,保證不讓你被逐出師門也就是了……」
說完,又是一騎絕塵而去,看那架勢,分明便是怕被張跑搶了頭功,又哪有半點兒要為吳天美言的樣子。
李剛哈哈大笑,又沖著已呈痴獃狀的小師弟促狹地擠了擠眼睛,說道:「啥也不說了,四師兄這便去幫你美言幾句好了……駕!」
吳天傻傻地望著三個好沒義氣的師兄遠去的背影,猛地一個冷顫,總算是回過神兒來,趕快手忙腳亂地驅馬追了上去,邊追還邊喊到:「三位師兄,且等等我,小弟實是無心之失也……駕!破馬,快,快駕啊!」
人影漸遠,片刻之後,就在方才卓飛師徒所處之地的一棵大樹後面緩緩地轉出一人,正是小太監梁順,只見他用力地甩了甩腦袋,莫名其妙地嘟囔道:「真是些不知所謂的傢伙!明明開始的時候是在談論那名神秘的紅衣女子生的如何美貌,怎麼一會兒就變成老虎大小之爭了,到了最後,更演化成為什麼立場問題……嗯,立場到底是個什麼場呢?
唉,不管了,總之這有其師便必有其徒,你看這當師傅的身為統兵主帥,不遵軍法也就算了,可他連出個征都能搞出這麼多風花雪月來,那就實在是有些不靠譜了吧!
而他那幾個徒弟也都是有樣學樣兒,無端端地便開始內訌抬杠,兄弟鬩牆反目,而且還竟說些讓人聽不懂的古怪話…….這……還真是……有夠賤的啊!
嘖嘖,雖說他們反目成仇對本太監來說那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只是可憐了那位吳兄,本來挺好個人,卻拜錯了師門,以至於飽受同門欺辱。」
梁順一通的腹誹之後,忍不住心中又想道:那姓卓的號稱當世大賢,在梅州城的聲望的確是無人可及,就連位高權重的馬大公爺都敬其如師長,護其勝手足……可是,為啥我怎麼看都怎麼覺得此子有嘩眾取寵、欺世盜名之嫌呢?
唉,或許是眾人皆醉我獨醒……想必若官家得知此子是這般德性之時,亦不免要大為失望了吧……!
小太監梁順感慨了一陣兒,忽然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語道:「對了,他們方才提到的史克虜史公子似乎與姓卓的有些過節……而且武技強橫……嗯,若真是如此的話,那雜家有機會遇到時卻也不妨留意一下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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