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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孫臏故伎

  兩三里地的路程,對於騎兵來說可謂是轉瞬即至的,當李默到了草甸之後,很明智地留下大隊人馬在山口外,而他只帶了眾千戶和一百親兵進入草甸,而當他們轉過山口之後,面前的景象,令每個人都呆住了……


  方圓數里的草甸,鴉雀無聲,寂靜若死,只有最東北面,靠近山坡的里許方圓內,還有幾道余煙冒起,而那是地上的一具具,一堆堆,還沒徹底燃盡的屍體所造成的。


  遍地焦屍,黑油成河,空氣中仍瀰漫著一股子令人作嘔的氣味兒,李默一行人雖然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兵,但眼前的情景還是太過於震撼了一些,令人實在有些接受不了。


  眾人傻愣愣地驅馬前行,全然忘了自己身處險地,半刻之後,總算是趟過了那片混合著雨水、血水、屍油、或者還有些什麼其他東西的爛泥地,來到了矮山腳下。


  李默抬頭仰望,只覺得這座矮坡實在是平緩之極,據說敵軍就是在這面矮坡上結陣防禦的,李默還清楚的記得,傳遞戰報的斥候,當時還曾笑言說敵人佔據的那座矮山還沒有他自己的戰馬高,而就送信的這會兒功夫,恐怕這座矮山就要被踏平了。


  踏平了?

  嘿,李默想到此處,苦澀一笑,因為斥候所言明顯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這矮山只有山坡上有火燒過的痕迹,而近山頂處卻依然青翠,而這數丈寬的青翠草地上,還七零八落地躺著數十具己軍的屍體,有燒焦的,也有沒燒焦的……


  李默的親兵隊長肖南的祖上是仵作,家學淵源,所以也不待自家主人下令,便跳下馬去,翻看這些死屍,並很快稟告道:「千戶大人,這些燒焦的屍體都是衝出了火海的兄弟,然後被敵軍射中腿部,慢慢燒死的;而這些沒燒焦的,看樣子也是腿部中箭之後,再被人矛刺而死的……咳咳,據小的觀察,這每具屍首上最少有十幾個血洞,敵軍……這些敵軍實在是太絕了點兒!」


  肖南憤憤地說到,而眾人聞言之後,心底都是沒來由的一涼,看著架勢,敵軍非但不留俘虜,而且……而且這簡直就是虐殺啊!


  李默面無表情地掃過這些屍體,也不說話,繼續驅馬來到山頂,只見從山頂上一直到山坡背面的密林里,顯然都有大隊人馬曾經停留過的痕迹,而地上更是有無數的腳印,朝東北方向而去,一直延伸到密林深處。


  「敵軍難道是從這個方向撤入深山中去了?」李默和眾千戶對望一眼,皆做此想。


  「大人,這棵樹上有字!這棵也有!還有這棵!這字模樣兒好怪,大人您來看看……」一名親兵忽然大叫起來。


  李默聞言,快步走去,只見林中一棵半人粗細的大樹,被人新剝去了一塊樹皮,並在上面刻了幾個……幾個似乎是篆體的小字,也難怪親兵不認識。


  李默老臉一紅,其實這字他也一個都不認識,於是沉聲問道:「這是什麼鬼字,誰認識?誰認識?」


  大家都是當兵的老粗,誰的文化也不比誰更高一點兒,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就是沒人敢應聲的,這情景令李默又再次想起自己那個倒霉的小舅子來了,若小舅子在此,以他的家學淵源,豈能不認識這幾個破字!

  「奶奶的,一群只會吃飯廢物,就沒人識字么!」一名上千戶實在是憋屈的難受,於是便藉機發泄起來,卻一不小心把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給罵了進去。


  「麥東,麥冬,你小子不是上過幾天私塾么!來來來,到前面來看看這些字你認得不!」肖南見李默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實在沒辦法,只好有一個抓一個,頂住再說。


  名叫麥冬的是個小夥子,今年剛滿十七歲,和別人不同的是,這小子雖然也是頂盔掛甲的,卻生的蠻斯文的,人也有些靦腆。本不欲多事,但此刻見肖南點名喚他,便不得不硬著頭皮,來到樹前。他先向李默告了聲罪之後,這才細細地借著黃昏的餘暉打量起了樹上的字。


  片刻之後,麥冬目光轉向李默,未語卻先臉紅,又小心翼翼地說道:「回稟大人,這些字小的大多……大多是能猜出來的……只是……只是有些不雅!」


  「嗨!不雅算個屁,說,別磨磨唧唧的,快說!」李默還未發話,方才那名上千戶便咋咋呼呼地催問到。


  麥冬閉口不語,只是去瞧李默的臉色,直到見自家主子點了點頭,這才張口說道:「這樹上的字乃敵軍所留,這排大字上寫的是『權知梅州州軍事卓,大破元虜江東江西大都督呂師夔於此,滅敵萬餘,己損近無,甚好,甚好!』」


  砰!

  李默狠狠地一拳砸到樹榦上,直把樹砸的枝葉亂顫,而他的拳頭也裂開了口子,流出血來,卻恍若未覺,憤憤地說道:「好一個滅敵萬餘,己損近無!」


  「千戶大人息怒。」肖南勸慰了自家主子一句,然後又岔開話題,指著左下角的五個小字問道:「麥冬,這幾個字又是什麼?」


  「請看下棵樹。」麥冬說道。


  肖南對麥冬的避而不答很是不滿,覺得這小子不給自己這個頂頭上司面子,於是低聲喝到:「臭小子,我問你這幾個字是什麼,你讓我去看下棵樹作甚,找抽啊!」


  麥冬一臉無辜,說道:「這五個字,就是『請看下棵樹』啊!」


  咳咳……包括李默在內,聞言后皆不由得莞爾,有些想笑,可實在又覺得在這種氣氛之下自己不該笑,於是一個個表情古怪的,看上去好不彆扭。


  肖南鬧了個大笑話,好不尷尬,於是有些惱羞成怒地一踹麥冬的屁股,喝道:「那還廢什麼話,趕緊看下棵樹去。」


  麥冬落荒而去,眾人也跟著來到第二棵樹下。麥冬看了一陣兒,面色更是古怪地說道:「回稟大人,這上面寫著一首罵咱們的詩。」


  「念!」李默面無表情的說道。


  麥冬無奈,只好咽了口吐沫,朗聲道:「奇謀妙計本大帥,韃虜各個死的快,摺扇輕搖乾坤定,管叫保得山河在。唔,這後面五個字還是『請看下棵樹』。」


  李默重重地啐了口痰,心說這姓卓的知州真是好不要臉,暗罵一聲,也不言語,率先走到下一棵樹,指著樹上的字,說道:「念!」


  麥冬不敢怠慢,忙走到近前邊看邊讀,道:「孫臏滅龐涓於樹下,韃虜殘子,可信邪乎?」


  麥冬的話音未落,李默大驚,慌忙俯低身形,大叫道:「豎盾,豎盾!」


  這也怪不得李默膽怯,實在是孫臏滅龐涓這個典故太有名了,相傳,孫臏於馬陵道設伏,在一棵樹上刻下『龐涓死此樹下』,龐涓至,挑燈查看,結果孫臏伏兵沖著燈火處萬箭齊發,果然射死龐涓,令魏軍不戰而潰。


  李默和眾千戶都是帶兵之人,自然熟知這些兵法典故,於是各個隱藏身形,生怕中了敵軍的亂箭,可半響之後,卻未見半點動靜,再派人查看了左近,也無發現,這才知道自己中了敵軍的虛張聲勢之計,好不惱怒。


  李默站起身來,推開擋在面前的盾牌,指著樹上的字問道:「那這兩行小字又是什麼?」


  麥冬也被嚇了一跳,好不容易平靜了心情,見主人發問,忙答道:「這裡寫著『若信,則速速歸去,或可留得小命;若否,則請看下棵樹?』」


  哼!

  李默冷哼一聲,心說據傳敵軍主帥是名十五六歲的少年,如今一見,果不其然,竟使些下三濫的唬人伎倆,一而再再而三,分明便是孩童心性,嘿,老子今天還就不信了,下棵樹你就真的能要了老子的命!


  為了不再被敵人的留言嚇唬住,為了在眾千戶面前不丟面子,李默二話不說,大踏步地便往下棵樹走去,而他的親兵首領見狀,大驚,忙跑步搶在前面,仔細地把下棵樹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卻無半點問題,而其他的親兵也不敢怠慢,依然用盾牌將眾位千戶大人團團護住,以免中了敵軍的暗箭。


  警戒工作很到位,可是密林中波瀾不驚,全無半點動靜,暗箭、伏兵什麼的全無蹤影,李默有種被人愚弄的感覺,指著樹上的字問道:「麥冬,這幾個是何字?」


  話說身為親兵,並不像其他戰兵那樣可以積功為將,所以親兵唯一的指望就是主人的器重和信賴,而記住名字,便是建立信賴的第一步。如今,千戶大人終於記住自己的名字了,這一點讓麥冬很是有點兒激動。


  麥冬強壓著小激動,湊到樹前一看,忽然大叫道:「你中計了,著!」


  麥冬的大叫聲,差點沒把所有人都給嚇趴在地上,李默也情不自禁地低了一下頭,雖然很快又抬了起來,但是畢竟還是顯得心虛了。


  這讓李默李大千戶覺得很沒面子,對著麥冬狠狠地踹了一腳,罵道:「混賬東西,大呼小叫的作甚!」


  麥冬被踹了個跟頭,好不委屈,卻不敢有半點怨言,只是趴在地上不住地磕頭賠罪。


  「行了,起來吧!」李默不耐煩地說道,又轉向眾千戶,說道:「諸位,依我看敵軍施計得手之後,必是逃入山去了,之所以留下這些字,一是為了炫耀,二是為了戲謔我等,真是可惡至極也!而如今,我等是走是追,大家還是一起議議吧。」


  眾千戶面面相覷,心說李默這明顯就是為了推卸領導責任,大都督都全軍覆沒了,生死未卜,咱們還追個屁啊!再說了,在空曠之地咱們都不是敵軍的對手,若是在追到深山老林里去,那豈不是送死么!

  如此看來,退回韶州是必須的,但是李默並不願意下這個命令,因為畏戰而退的罪名很大,而自己又是漢將,再加上韶州城裡主事的都是蒙古人,所以光是大都督全軍覆沒而自己卻毫無所察這一點,若被人抓住大做文章的話,那恐怕自己不死也要脫層皮的。更何況,若是被蒙古人知道自己明知敵蹤卻不追擊的話,那自己恐怕更是百口莫辯了。


  眾千戶也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撤回韶州』這四個字,雖然大家都很想說,但卻沒人願意第一個說出來,氣氛一時陷入了尷尬之中……


  而就在此刻,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麥冬,忽然目露恐懼,指著遠處的一棵大樹大叫道:「那是什麼!有人!那是人!」


  噗!噗!

  麥冬的話音未落,便不知到從何處飛來了兩支箭,直接命中了他的一對膝蓋,令他頹然跪倒,這箭法之准,令人驚嘆莫名。


  「敵襲!敵襲!」肖南最先反應過來,也不管尊卑上下了,直接飛身一躍,將李默撲倒地上,蓋在自己身下。


  眾親兵持盾的持盾,挽弓的挽弓,惶恐地四處張望,想要發現那個放冷箭的敵人。


  咻咻咻~~~!


  很快,遠處的數棵大樹之上,又有數支冷箭飛出,李默的親兵們豎盾如牆,牢牢地擋在前面。


  啪啪啪……轟轟轟……!

  很奇怪,這幾隻冷箭並沒有向以往那樣一頭扎入樺木盾牌之中,而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在盾牌上撞得粉碎,然後便轟的一下,燃燒起來。


  眾親兵大驚,紛紛甩開盾牌,而有些沾上火星的倒霉蛋,登時便抱著灼傷處倒地哀嚎打滾,似乎是疼到了極點。


  「撤!速撤!」


  被忠心的肖南壓在身下的李默,被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推開身上忠誠的親兵首領,連滾帶爬,毫不顧忌形象地向遠處逃去,而眾人也幾乎是同時醒悟過來,紛紛冒著被冷箭射殺的危險,從地上彈起,有多快便跑得多快,沒辦法,被射死也比呆在原地被燒死來的強些。


  咻咻咻~~~!


  冷箭繼續在不斷的施放,李默一行人不斷有人中箭,起火,倒地,掙扎,沉寂。


  不過好在敵軍埋伏的人數不多,當李默一行付出了二、三十人的代價之後,總算是跑出了這片密林,飛身上馬,又一溜煙跑到了矮山背面,這才驚魂甫定,停了下來。


  「別丟下我…..救我……」膝蓋中箭的麥冬在地上緩緩地向前爬著,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伴丟下自己逃命,又眼睜睜地看著許多同伴被遠處大樹上的伏兵射殺,而這些躲在樹頂上的魔鬼,此刻已經下了樹,正想他緩步走來。


  踩斷枯枝發出來的聲音越來越近,麥冬恐懼至極,他很想站起身遠遠的跑開,可惜雙膝都中了箭的他卻連站都站不起來,所以他只能玩命的向前爬,一直爬到一隻大腳踏在了他的腰眼之上。


  「頭兒,這還有個沒死的韃虜!唔,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娃兒。」踏著麥冬的那個人,大聲地叫到。


  「殺了!」一個冰冷無情的聲音宣判了麥冬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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