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想跑沒門
近七千輕騎同時發動,大地都為之震顫,轉瞬之間,便已經衝到了西北側第三座小山丘下,這座山丘不高,不足七十丈,山坡上除了草之外,也沒什麼太多的植物,五十丈寬的坡面上也就稀稀拉拉地長了七、八棵樹,雖然有些礙事,但是卻遠比其他灌木叢生,或是竹林密布的山頭要好的多了。
正因如此,所以李默寧可選擇敵軍兵力明顯更多一些的第三座小山丘突破,也不去選擇那些植物較多卻幾乎沒有敵軍的山丘突破,因為首先樹多不利於騎兵發揮速度優勢,而更重要的則是因為敵軍的鬼火實在是太厲害了,樹木易燃,難道自己會傻到去自尋死路么!
「沖!給我沖!後退者斬!」
山坡正面不過五十丈寬,七千輕騎是不可能全部展開攻擊的,所以李默勒馬停在山腳下,而他馬刀所指之處,便有一隊隊輕騎應聲出列,誓死向山頂衝去。
下千戶王功權和盛延書都與李默交好,一直唯他馬首是瞻,而李默這次第一個就命令他倆打先鋒攻頂,顯然是為了給其他千戶做出榜樣。
若是勢如破竹,敵軍聞風喪膽的時候,那打先鋒就等於是在立功,就等於是在發財,是一等一的美差;而若是在局勢不利之時,那打先鋒可就成了一等一的苦差,說得嚴重點兒,也就和當炮灰是一個意思了,當然了,這年頭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炮,但是送死的效率卻是差不多的啊……
王功權和盛延書雖然心中暗罵李默派自己去送死,但卻也知道自己不沖是不行的了,於是兩人咬了咬牙,一夾馬腹,帶著同樣好不情願的本部輕騎沖了上去。
山頂的宋軍不知道為什麼並沒有放箭,這讓已經快衝到山腰處的王功權和盛延書心頭稍松,不過這種感覺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因為很快他們就發現前面的輕騎開始一個接一個的倒下,然後再被身後的同伴踏的筋斷骨折。
「衝上去,衝上去!」
「不許停!違者斬!」
王功權和盛延書對這種情況早有心裡準備,因為他們在方才的那座矮山坡上便發現了鐵蒺藜,所以敵軍在這面山坡上故技重施,那真是沒啥好奇怪的。而且,王功權和盛延書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並沒有什麼別的選擇,在如今這種情勢之下,也唯有用本部騎兵的性命去鋪出一條血路了!
前赴後繼,鐵蒺藜也不是萬能的,在狗急跳牆,連命都不要的元軍輕騎面前,這些小鐵釘依然不足以憑持,因為三百多個人和三百多匹馬的屍首加起來,便足以墊平一條二十丈寬,三十多丈高的通道了。
距離山頂的宋軍不過還有十數丈的距離,此刻沖在隊伍最前面的牌子頭常勇清晰地看到站在自己對面嚴陣以待的是一個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猶如叫花子般的宋軍,而且從他們那殘破的甲胄來看,這些人甚至都算不上是真正意義的宋軍。
常勇很不明白,往日里自己這些縱橫天下,無人能敵的輕騎,為何會陷入如此地絕境之中!當然了,這無人能敵裡面並不包括那些探馬赤軍,因為那些蒙古人和色目人只要一上了馬背,就基本上不能再稱之為人了。
一路衝上來,常勇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袍澤兄弟倒在自己的前面,然後再被自己和其他兄弟的馬蹄踏成了肉泥,而這種慘不忍睹的畫面在幾十丈的山路上一刻不停地接連上演,每一聲哀嚎和慘叫都重重地捶打著他的心。
常勇很害怕,他害怕下一個倒下去的便是自己,他害怕自己也會變成馬蹄下的肉泥,所以常勇在心中不斷地向九天神佛祈禱,甚至連只有蒙古人才會信奉的長生天也被他呼喚了兩次。
或許是祈禱真的起了作用,總之,當前面的袍澤兄弟都倒下去之後,本已以為下一個就該輪到自己了的常勇,忽然驚奇地發現最後的這幾丈路里,已經沒有人再因為鐵蒺藜而倒下了,很明顯,看來自己一定是已經衝過了敵軍布下的鐵蒺藜大陣了啊!
死裡逃生的常勇很是興奮,因為他已經能想象到自己縱馬沖入對面那群叫花子中間,將他們撞的高高飛起,將他們砍得血流成河,將他們全都踏成肉泥來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的解氣景象了!至於自己會不會戰死什麼的,常勇壓根兒就沒去考慮過,因為按著他以往的經驗來說,自己只要衝到敵軍陣前二十步之內,那敵軍唯一的反應,就只能是驚慌失措地轉身逃跑,變成一隻只待宰的羔羊。
紅了眼的元軍輕騎,都和常勇是一個想法,當見到敵軍布下鐵蒺藜已然失效后,登時氣勢大盛,一個個都拼了命地打馬上沖,猶如群虎出山。
「通路已成,洪建,喬波,王子良,爾三人速率本部輕騎跟上,未奉號令,不得後退,違令者斬。」
李默馬刀揮下,三名千戶轟然應諾,在他們看來,這通路一開,那踏平山頂的宋軍簡直就是輕而易舉之事,而自己此刻跟上去,雖說頭功定是沒了,但是最起碼還有個協助突圍的功勞不是,當然了,就算啥功勞都沒有,那能早一步脫離這個大墳場也是極好的,總比被留下斷後強吧!
這三名千戶都不是李默的相熟之人,見李默把這種只有好處的好事兒分派給了自己之後,多少都有點小感動,覺得李默這人處事公正,頗有一軍主帥氣度,於是這三名千戶都暗自想到:日後就算李默真成了萬戶,統領自己,似乎也不錯,反正自己的希望幾乎為零,那誰來當萬戶不是當呢……
說時遲,那時快,三名千戶在其他千戶艷羨的眼神下,打馬而出,帶著本部輕騎,爭先恐後地向山頂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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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丈,十三丈,十二丈…….
胯下戰馬每一躍幾乎便是一丈遠,越來越近的距離,令常勇很清楚地看到對面那群叫花子們蒼白的面色,顫抖的身子,還有隨時都有可能掉在地上長槍。
這場景和這表情都實在是太熟悉了,想必下一刻敵軍就該掉頭逃竄了吧!
常勇興奮地想著,又情不自禁地瞅了一眼山頂那面迎風飄展的黑色骷髏旗,而旗下站著的那員老將,想必便是負責這座山頭的宋軍主將了。
常勇靈機一動,手上用力,微微地撥偏了自己的馬頭,讓戰馬斜斜地沖著那員老將奔去,因為他打算斬將奪旗,立下頭功。
常勇雙目通紅,狠狠地拍了拍胯下的戰馬,又揮舞起了手中馬刀,嗷叫著向那員老將殺了過去,猶如一匹見了羔羊的餓狼。
而那員老將似乎也在同一時間發現了常勇的意圖,向他望來,一雙老眼之中充滿了古怪的神色,像是恐懼,像是麻木,像是……
到底是像什麼,常勇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反正那員老將並沒有轉身逃跑,唔,或許他已經徹底地被嚇傻了吧?
十一丈…….十丈…….九……
然後就沒有九丈了…….
垮嚓,垮嚓……
沖在最前面的常勇忽然覺得胯下戰馬的前蹄一軟,緊接著便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而與此同時,地面忽然裂開,好像惡魔的大嘴一般,將自己活活地吞噬了進去。
這是一道寬三丈,深一丈的陷馬溝,常勇躺在溝底黑乎乎充滿怪味兒的泥水裡,眼睜睜地望著自己的袍澤兄弟們一個接著一個的從天而降,砸在自己身邊,砸在自己身上,卻無能為力……
而在常勇意識消失的前一刻,他終於想明白了旗下那雙老眼之中所包含的東西……不是恐懼,也不是麻木,而是……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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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湯站在黑色骷髏旗下,望著一排排因剎不住坐騎而跌落在溝中的敵騎,心中甚是快意。方才那名呲牙咧嘴朝自己衝過來的傢伙,在兩息之間便掉進了溝里,想必此刻早已被他的同伴們壓斷了氣兒吧?嘿嘿,斬將奪旗,又豈是那麼容易的?
由於時間的關係,陷馬溝挖的並不深,相信填不了幾具屍體便會滿了,不過張湯也不在乎,反正自己的任務只是堵住敵軍,讓他們跑不出去就行了。
「烈火彈,點火,擲!」張湯揮揮手,很隨意地下達了攻擊命令。
話音落下,三顆烈火彈投出,火紅色小尾巴被夕陽的餘暉映照的更加鮮艷瑰麗。
轟轟轟!
陷馬溝底部灌著不少猛火油,而當烈火彈投擲在上面之後,很快就引燃底部的猛火油,轉眼間,一條火溝便阻擋在元軍輕騎的面前。
千戶王功權勒馬不及,一頭撞進火溝之內,帶著一串的火花,栽落溝底,絕無生理。
盛延書倒是堪堪在溝邊勒住了戰馬,而戰馬懼火,停定之後又自動朝後退了幾步。
盛延書長吁一口氣,心中正為自己沒有步上兄弟的後塵而感到絲絲慶幸,可就在這時,他忽然被身後穿來的一股巨大的衝擊力掀上了天空,然後稀里糊塗跌落在火溝之中,臨死也沒搞清楚自己是怎麼死的。
其實他死的也不算冤,因為很多騎兵都是在溝邊已經勒住了自己戰馬,可卻被身後衝來的同伴連人帶馬地撞進了火溝里去,死得好不鬱悶。而這道火溝,由於不斷地有新鮮燃料加入,所以燒的愈發的旺盛起來。
寫起來慢,其實這一切都發生在很短的時間之內,而就是這很短的時間,便已經讓王功權和盛延書所部傷亡殆盡,十不存雙了。
而洪建、喬波、王子良三部輕騎,剛剛沖至半山腰,見此情形之後,也不敢再向上沖了,可又不敢後退,畢竟在攻山前李默已經下了嚴令,而自己也是領了令的……
於是乎,這三隊近兩千人的輕騎兵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麼傻愣愣地在山腰處停了下來。
「娘的,都別傻愣著了,放箭,快給老子放箭射死山頂那些混蛋!」洪建是個粗人,眼前的困境令他憋屈的難受,無奈之下,只有喝令自己這些並不擅長騎射的部下放箭殺敵,唔,或許說是解氣更恰當一些。
眾輕騎聞言,紛紛挽弓拋射,雖然他們並不看好自己的弓箭能給山頂那些拿著大盾的南人步卒造成多大的損傷,但是射上兩箭,總也比傻乎乎地站著強些吧。
一時之間,箭矢滿天飛舞,越過火牆,直撲山頂的宋軍,有些飛的低些的箭支,甚至穿過火牆,帶起了一溜火星,煞是好看。
「起盾~~~!」
張湯話音落下,面前瞬間豎起了一道盾牆,頭頂也有,端的是密不透風,潑水難進,要說這些義兵為了來日和韃虜一搏,那可是專門練過盾陣來防備韃虜的騎射戰術的,所以在玩盾牌方面,那還真不是卓飛那些突擊訓練出來的知州府親衛可比的。
元輕騎的第一輪拋射幾乎沒有建功,也就射中了兩個腳沒收好的笨蛋,而當他們第一輪拋射結束之後,只聽張湯冷笑道:「你們要是不射箭的話,那老子倒真得把射箭的事兒給忘了,而既然你們非要提醒老子,也罷,來人,點兩百支烈火箭,喂下面那些兔崽子嘗一嘗!」
咻咻咻~~~
兩百支烈火箭帶著兩百條火紅的小尾巴,衝天而起,然後砸在山腰上的輕騎堆里,燃起一圈圈的火花。
元輕騎瞬間便遭受了滅頂之災,人著火的,馬著火的,人和馬都著火的,嘶叫,哀嚎,掙扎,燃燒,三隊輕騎亂成一團,就算是人和馬都沒著火的也好不到那裡去,因為身邊有太多在瘋狂亂竄的火炬,一不小心就會被波及,被引燃。
兩千輕騎潰不成軍,連帶著最前面兩部退下來的零星殘卒,一起玩命地向山下逃去,生怕山頂的敵軍再放一輪火箭。
李默在山下看的分明,他到此刻才真的明白了為何敵軍能那麼容易就將自己這些久經戰陣的輕騎趕進這片死亡之地來。
「鳴金吧!」李默無奈地擺了擺手,算是給亡命潰逃回來的輕騎們留下了一條活路。因為他知道,自己就算是投入再多的兵力,就算是麾下兒郎各個都悍不畏死,那也不足以衝過那道要命的火溝,突圍出去,因為敵人只要多射上幾輪火箭,便足以令己方的所有努力化為泡影。
其實從自己引軍過來分功開始,就已經一步步地落入了敵軍的算計之中,而從自己進入山口查看戰場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經註定了失敗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