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救君救國
韓老太爺一怔,訝異地望了馬大公爺一眼,實在沒想到一向狡猾的老兵痞子竟然會問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來,雖然自己和他一向交心,但是能問出這句話來,便不再僅僅只是交心,而是等於在交命給自己了。
韓老太爺本心自然是要尊君的,可是馬大公爺這麼問自然就有他的道理,而韓老太爺也明白馬大公爺為何會有此一問,因為若是朝廷真的移至廣南東路,那馬大公爺身在天子腳下,拱衛天子有功,這官職爵位或許還會大幅提高,但是在滿朝文武面前,馬大公爺一介武夫,官職再高,那又能算得了什麼?想必日後行事之時免不了要多受他人掣肘,而剛剛起步的新政恐怕立時便會胎死腹中,而如此一來,積弊必返,國之何救?
救君?還是救國?這的確是個問題……
韓老太爺搖頭苦笑,說道:「老馬,不是老夫搪塞閃爍,只是你這問題老夫實是不知該如何解答也,而老夫只知道,你那賢弟必有更好的計較,咱倆的見識和智計皆不如他,依我看還是待他回來之後再議吧!」
馬大公爺深深地望了韓老太爺一眼,只見對方也正在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便知對方所言並非是在敷衍自己,而是真的覺得那小子能有更好的辦法。
「好吧,也唯有如此了。」馬大公爺抬頭望天,側耳聽著街道上傳來的一陣陣歡呼,腦海里不由得浮現出一張憊懶的笑臉,心中想到:這洪水將至,賢弟他真有橫江斷流,逆水而上之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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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卓飛坐在大帳之中,剛剛掂起愛徒張跑獻上的烤肉,正準備大快朵頤,卻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直把兩道晶瑩的鼻涕噴在了烤肉之上,卓飛心中不由得嘟囔道:奶奶的,不知這是誰在想我了,也不挑挑時候,沒看老子正在吃飯么!唔,說不定是因為捷報傳到梅州了,所以引得全城的姑娘們大發花痴,以至於哥在數百里之外都能感應的到……要說那趙清凝對哥的窺覷之意已昭然若揭,所以想必她聽到捷報之後,自然是要大發而特發一番花痴的,倒也不足為奇。只是不知珂妹這次是否也會被哥的英雄之氣折服,移情向哥,不再想小白臉而是只想著哥……嘿嘿,若真是如此的話,那哥再多打幾個噴嚏倒也無妨啊!
「恩師……今個兒咱肉多的根本吃不完,您老還是換這塊兒吧!」張跑見恩師盯著肉,笑得很是詭異,心中不由得一突突,生怕恩師再把這塊兒污了的肉賞給自己,於是連忙說道。
卓飛回過神來,瞄了一眼表面上笑嘻嘻,其實心懷忐忑的二徒兒張跑,便知他在害怕什麼,於是先伸手換過烤肉,說道:「跑兒果然孝敬,只是這肉雖多,卻不應吾等獨享,來來來,天兒,你把剩下的那些送去給其他人嘗嘗,尤其是齊凱、李默等降將,萬勿疏漏,去吧!」
吳天應了一聲,端起裝著烤肉的盆就走,而卓飛轉頭又對著張跑說道:「正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只要一想到韶州的災民,為師這心中就甚是惶恐不安啊……」
卓飛說道此處,又對著張跑手中那串掛著鼻涕的烤肉,努了努嘴,說道:「唉,這串肉削一削還是能吃的,千萬別浪費了,浪費是罪過啊!」
「啊!」張跑欲哭無淚,實在想不懂恩師為何總喜歡欺負自己。
「啊個什麼?莫非你嫌這串肉太肥,想要跟其他人換換不成?」卓飛故作驚訝地問道。
眾徒兒見恩師捉弄張跑,紛紛掩嘴竊笑,趕緊三下五除二地將自己手裡的肉串吃完,然後表示已無物可換,坐等著看笑話。而王挫更是沒義氣地吼道:「我說二師兄,你還愣著幹啥,莫非是嫌棄恩師的鼻涕污了肉么?嗨,我說你裝個屁啊!前幾個月,在蕉嶺軍營里,你起夜的時候發現自己尿到了一棵大蘑菇,於是好不心疼,後來還不是挖了蘑菇出來起來洗吧洗吧切片給吃了么!這事兒大師兄也是知道的,對吧!」
張跑本也沒指望這群沒義氣的玩意兒能跟自己換換,而王挫那夯貨還要揭自己以前的糗事兒,則更是缺德。不過說來也怪,以前那澆了尿的蘑菇自己都能吃下去,為啥今天這串沾了點兒鼻涕的肉卻是覺得如此地難以下咽呢?唉,看來這好日子過的久了,自己也變得越來越體面了啊!
張跑無奈,於是只好求饒般地望向恩師,希望他老人家能放過自己,而卓飛見狀,卻是微哼一聲,言道:「敢演苦肉計的人,卻會怕吃塊臟肉么?嘿,跑兒啊跑兒,以前為師總覺得你為人圓滑,識變通,心智便不如旁人堅毅,可沒想到,為師還真是看錯了你,今日吾方知你小子若發起狠來,倒也是個不要命的主兒,嘖嘖,果然是了得,你說為師是該罵你還是該誇你呢!」
張跑一愣,便知自己自刺一箭來博取敵將信任的事兒已經被恩師知道了,難怪恩師會找自己的不自在,顯然是對自己的行為不滿。
張跑不敢怠慢,忙單膝跪地,說道:「恩師,跑兒並非有意隱瞞,只是怕恩師擔憂罷了。其實跑兒也是無奈,畢竟那顏潤也不是那麼好騙的,若無寸傷,恐惹人起疑啊。」
李剛見恩師忽然提起這事兒,便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忙起身說道:「恩師,二師兄所言不差,那顏潤確是多疑之人,而這次若非二師兄自殘,恐怕還真難成事也。只是剛兒身強力健,本應是剛兒行此苦肉計的,誰知二師兄卻先我一步,實是令我汗顏也。」
卓飛聞言,登時把眼睛一瞪,怒斥到「混賬!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可輕易自傷!」
眾徒見恩師發怒,趕緊拜倒在地,恭聽教誨,卓飛掃了一眼,心一軟,語氣緩和下來,嘆氣言道:「凡事解法千萬,何苦獨選下策,爾等立功求勝之心為師明瞭,可若是因此而傷了自己,卻非為師所願,再者說了,這戰功再多,又豈……」
張跑聽到此處,忽然以頭搶地,竟打斷了卓飛話,大聲說道:「恩師,小徒與韃虜不共戴天,為滅之,甘願粉身碎骨,並非為那戰功而自傷,亦非因求勝而魯莽衝動也!」
一向圓滑的徒兒忽然變得如此激動,這令卓飛一怔,登時想起了張跑的經歷,想起了入梅州城前張跑遞給他典當的那根鳳釵……
卓飛暗想道:唉,跑兒與我是不一樣的,因為我的心中只有國恨,只有被異族欺凌統治的不忿,而跑兒除了國恨之外,還有家仇,甚至在張跑的潛意識裡面,恐怕還有一絲贖罪之心,贖他給自己強加上的未能早一步趕回以解救家人的那條罪過吧!
而也正是因為這種贖罪的心態,所以一向圓滑的二徒兒才會一反常態,不惜自傷來博取敵人的信任,可能這樣他才會更加地好受一些。
「唉,為師失言了!」卓飛嘆了口氣,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又接著說道:「跑兒,仇恨是種力量,可以毀滅敵人,卻也同樣可以毀滅爾!切記,爾應該去控制仇恨賦予你的力量,而不是被它所左右,唔,這話對爾等也是一樣的!」
張跑聞言,猛地一抬頭,望見恩師正在和藹地望著自己,心頭一暖,似有明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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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五日,午時,韶州城。
蔡蒙吉剛巡視完施粥場歸來,途經太平惠民局,卻見惠民局大門緊閉,而來此治病的病患竟然門外的整條巷道都排滿了,而且很多病患已經奄奄一息,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撐到診治。
「大人,大人!」
蔡蒙吉走在巷道里,突然間,斜刺里竄出一人,撲倒在他腳前。
蔡蒙吉的幾名親兵大驚,一邊搶前用身體護住主人,一邊揮刀架在來人的脖頸處以制敵。
「大人,大人救救我娘吧!救救我娘吧!」來人不住地叩頭,絲毫不將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鋼刀當一回事兒,有名親兵的刀收的慢了些,便將他的脖頸劃出一道淺口子,血水汩汩滲出,可此人卻渾然不覺,依然是叩頭不止。
蔡蒙吉瞪了一眼那名收刀太慢的親兵,邁前一步,將跪在地上的男子強行扶起,只見對方蓬頭垢面的,實在是看不太清楚其本來面目,但是此人的聲音卻明顯比較年輕,於是便說道:「這位兄弟,先別著急,有話慢慢說,來人,拿金創葯來,先給他敷上。」
「我沒事兒!沒事兒!莫要管我!大人,求您快救救我娘吧!我娘再不服藥,怕是就要……」年輕男子一把推開奉命給他上金創葯的親兵,再次拜倒懇求到。
「好!好!莫急,莫急!你娘到底怎地了?」
「我娘兩天前突然開始忽冷忽熱,渾身發抖,後來又不停的吐,昨日喝了些熱水,似乎好了一些,可今日便又嚴重了……大人您看,我娘若是再不治的話,怕是真的挺不住了……可這惠民局卻是關了門,總也不開啊!」年輕男子的淚水涔涔而下,愣是將他那張污髒的臉衝出了兩道水槽。
蔡蒙吉望了望旁邊草席上老婦人,果然已經是奄奄一息了,而周圍的其他病患也皆是嗚呼哀嚎不止,好不凄慘。
而就在此時,惠民局大門忽然打開,裡面幾名雜役抬出一人,放在地上,然後便匆匆轉身而返,再次關上大門。
蔡蒙吉還沒弄清楚什麼狀況,便突然見有一老太撲倒在地上,放聲大哭道:「兒啊!你怎麼就沒挺過去啊!你就這麼去了,可讓娘一個人怎麼活啊!嗚嗚……娘也不活了,娘這就下去陪你了……」
嘭!
說時遲,那時快,這名老太哭了兩句之後,竟猛地推開了攙扶著她的人,快跑兩步,一頭撞在惠民局的大門框上,血花四濺,一命歸西!
蔡蒙吉剛好抬頭望見了這一幕,饒是他見慣生死,但此刻這心中還是猛地一抽,忙奔到大門前,扶起倒在血泊中的老太,探了探鼻息,卻毫無感覺,顯然是沒得救了!
「誰能告訴老子這是怎麼回事!」蔡蒙吉咆哮到!
周圍的人見蔡蒙吉身著甲胄,滿身殺氣,紛紛退後兩步,不敢多言。而方才那名攔路求救的年輕男子也跟了過來,說道:「大人,這位老太昨日跪在此門前啼哭求診,驚動了裡面的醫官,方抬其子入內診治,吾本當其可以求得一命,卻不想今日還是……唉!」
旁有一膽大之人忍不住地憤憤言道:「進去也不過是喂些熱水米粥罷了,醫官又不給施藥,能濟得甚事!」
蔡蒙吉一愣,旋即怒道:「都病成這般模樣,醫官為何不給施藥!」
那人見蔡蒙吉發怒,很是害怕,一邊向後挪著,一邊小聲地嘟囔道:「醫官說是沒藥了……」
沒藥了!這怎麼可能會沒藥了呢!
聲音雖小,蔡蒙吉卻是聽的分明,便愈發的怒不可遏,於是輕輕放下手中老太的屍體,一腳踹開惠民局虛掩著的大門,只見院中也滿地都是哀嚎的病患,卻只有幾名雜役在施水,而未見有醫官診病。
蔡蒙吉更怒,小心越過滿地的病患,總算是進了主廳,只見廳中,正有一名醫官在漫不經心的坐堂,說他是漫不經心,那是因為這醫官貌似在坐堂,實則是以手撐頭,正在打盹兒啊!
蔡蒙吉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衝到醫官面前,一把揪住對方的脖領,將其提了起來,並喝問道:「這太平惠民局乃是施藥療疾之所,這門外遍地病患,爾等身為醫者為何竟閉門不診也?為何惠民局就爾一個醫官?為何這麼多的病患不得救治?為何無葯可施,難道軍資官沒有撥藥材給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