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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惟我名揚(一)

  「愛卿有話只管直說,朕聽著呢。」


  在太宗尚未將話說完前,陳子明這等突兀的打岔顯然是有著君前失禮之嫌,然則太宗卻並未計較,但見其略一愣神,便即很是和煦地虛抬了下手,爽快地准了陳子明的請求。


  「謝陛下隆恩。」


  陳子明雖是見縫插針了一把,可真到了要當面向太宗提親之時,心下里還是不免有些發虛,這便趁著謝恩的空檔,飛快地組織了下語言,略一停頓之後,方才滿臉誠懇之色地開口道:「啟奏陛下,微臣去歲因機緣巧合,偶遇汝南公主殿下,卻因誤會略起衝突,是時,微臣不知公主殿下之身份,言語多有冒犯,幸得公主殿下寬仁,不計較微臣之孟浪,事情遂就此揭過,卻不料時隔不久,微臣再次偶遇公主殿下,爭執再起,微臣不知根底之下,竟是不肯稍退,以致不歡而散,本也不甚以為意,卻不曾想公主殿下之倩影竟就此深埋微臣心底,日思之,夜縈繞,奈何遍尋不可得,唯悵悵然耳,直到有一日再遇,微臣方知公主殿下之來歷,微臣再想忘,亦是忘不得了,斗膽冒昧,得蒙公主殿下不棄,微臣惶恐,雖明知不配,卻兀自期頤天恩,若能得允,實微臣三生之幸也。」


  「哼,狷狂之徒,粗鄙之輩,安敢窺視金枝玉葉,狂悖!」


  陳子明的話音剛落,還不等太宗有所表示,卻冷不丁聽得殿堂右邊傳來了一聲冷哼,赫然是右僕射蕭瑀鐵青著臉地呵斥了一嗓子。


  怎麼會是他?唔,原來如此!


  陳子明循聲望了過去,這一見跳出來開頭炮的人竟然是蕭瑀,不由地便是一愣,沒旁的,儘管得了程咬金的暗示,陳子明已然知曉今晚的夜宴必然會起風波,可他預料中的假想敵只會是侯君集、殷元等有過舊怨之輩,卻是怎麼也沒想到蕭瑀會頭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可再一看侯君集等人臉上的幸災樂禍之神色,陳子明瞬間便已猜到了事情的根底之所在。


  蕭瑀,字時文,南朝梁明帝蕭巋第七子,梁末帝蕭琮異母弟,蕭皇后之弟,說起來,是楊淑妃正兒八經的母舅,也是唯一在世的母舅了,生性剛直,甚至可以說有些孤僻,然,對蜀王李恪卻是極為期許,很顯然,若是汝南公主能嫁入大門閥的話,對李恪在朝中立足有著巨大的幫助,從此意義來說,似陳子明這等根基淺薄之輩,自然不是個好的聯姻對象,至少在蕭瑀看來是如此,若是再有侯君集等人暗中挑撥一下,其跳出來反對這門婚事也就不足為奇了的。


  雖說對蕭瑀的心思極為的不屑,然則陳子明卻並不打算在此際與其爭辯不休,不是怕辯不過,而是沒那個必要,無他,此老不過是受人利用罷了,與其爭個你死我活,豈不是正好中了侯君集等人之算計,再說了,此事並非蕭瑀說了能算的,關鍵還得看太宗的心意如何,正是出自此等考慮,哪怕蕭瑀的話說得分外刺耳,陳子明也不曾為其所動,依舊是神情淡然地跪在殿中。


  「宋國公所言甚是,是兒不過僥倖得了些微末軍功,自以為得計,行為乖張,渾無法度,而今竟敢當庭妄言,其行鄙也,其心叵測,大違人臣之本分!」


  陳子明打定了主意不反擊,而太宗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處置此事才好,大殿里難免便因此而冷了場,然則有人卻是顯然不願讓這等冷場就這麼持續了下去,這不,侯君集當即便冒出了頭來,陰陽怪氣地狠刺了陳子明一番。


  「侯大人,值此君前之地,所言所述,當有實據,敢問侯大人,末將何時渾無法度,又何時曾舉止乖張?若無實證,似侯大人這等當庭誣陷末將,怕是有欺君之罪罷?」


  蕭瑀乃是汝南公主的長輩,陳子明自是不好與其計較過多,可對於湊熱鬧的侯君集么,卻是沒啥客氣可言了的,一聽其在此大放厥詞,立馬毫不客氣地直言反問了一句道。


  「你……,爾這廝恃功自傲,大鬧大理寺,公然於堂審之際毆打主審官,行為狷狂已極,目無法度,侯某豈能容你!」


  在侯君集看來,陳子明先前的緘默乃是軟弱的表示,自是樂得趁此機會狠踩陳子明一腳,卻不曾想陳子明居然敢當庭質問自己,頓時便怒了,不管不顧地便咆哮了一嗓子。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侯大人與里克(春秋時的晉國大夫)豈有別哉?原大理寺少卿嚴顏不依法度,不問是非,強欲屈打成招,妄圖構陷代國公,其心不軌,其行也鄙,此已有公論,而侯大人卻妄圖據此來言末將之不是,居心何在?」


  與侯君集之間既然已是再無和解之可能,那自然只有將其往死里整了去的,眼下是沒機會這麼干,可在這等重臣雲集之際給其一個難堪還是辦得到的,陳子明自是不會有絲毫的顧忌,毫不客氣地便反唇相譏了其一番。


  「爾……」


  侯君集自幼頑劣,讀書不成,習武也一般般,可到底是讀過幾年書的人,自不會不清楚晉獻公死後之亂的典故,這會兒一聽陳子明將其比喻成了濫殺的晉國大夫里克,當即便被氣得個七竅生煙,張嘴便要呵斥上一番,只是詞已窮,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如何反駁陳子明之言才是了的。


  「徒恃勇力,實非君子之道也,還是宋國公說得對,狷狂者,難登大雅之堂也。」


  一見侯君集被陳子明噎得無言以對,殷元可就有些穩不住了,這便緊趕著從旁打岔了一句道。


  「狷狂者,難登大雅之堂?有道理,只是不知勛國公何來的信心,敢言末將是狷狂之徒?莫非又是指鹿為馬么?」


  陳子明可是真被侯君集等人的卑鄙所激怒了,也就此豁了出去,壓根兒就沒給殷元留半點的情面,無所顧忌地便頂了其一句道。


  「不學無術,光知詭辯者,即是狷狂之徒。」


  說起來殷元也不曾面對面地跟陳子明打過交道,可當初為了應對訟案,卻是沒少從殷氏處了解陳子明的過往,自是清楚陳子明不過只讀了幾年的私塾而已,哪怕先前陳子明辭鋒銳利無匹,可殷元卻依舊不曾放在心上,聲線陰寒地便譏諷了陳子明一番。


  「陛下,殷侍郎直指微臣為不學無術者,微臣卻是不服,欲當庭與殷侍郎相較短長,無論是經書子集又或是較量詩才,任由殷侍郎自擇,微臣無有不敢應者,還請陛下恩准。」


  陳子明等的就是殷元這麼句話,能於狠挫其人之餘、好生炫耀一把自身之才學的機會可是難等得很,陳子明自是不會錯過了去,當然了,他卻是並不打算直接跟殷元叫陣,而是朝著太宗一拱手,昂然地提議了一句道。


  「哦?好,那朕便做個仲裁好了,二位愛卿且就比上一比,算是為今日之夜宴助助興也好。」


  說實話,太宗雖是對陳子明欣賞有加,可真要他將向來寵愛的汝南公主許配給陳子明么,太宗其實還是有些心存疑慮的,無他,一方面是對汝南公主溺愛得緊,唯恐其嫁錯了人,二來么,陳子明雖勇武過人,可畢竟根基太淺,再說了,大唐名將濟濟,從籠絡價值的角度來看,也遠不到非得嫁公主之地步,可若是陳子明真的文武雙全的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的,正因為此,太宗是真有心要看看陳子明的才學究竟如何,自是樂得讓陳子明與殷元好生較量上一番,當然了,太宗也不想讓這等較量攪亂了方才剛開始的夜宴,這便給這麼場較量先行下了個定義——助興!

  「謝陛下隆恩!」


  這一聽太宗開了金口,陳子明緊繃著的心弦立馬便是一松,趕忙恭謹萬分地謝了恩,而後就此站了起來,昂然地轉向了殷元所坐的席面,神情淡然地一拱手道:「勛國公,請。」


  「呵,陳將軍既是如此有自信,那殷某也只好奉陪到底了,敢問陳將軍,子日:『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出自何典,又當何解?」


  這都已是被陳子明逼到了牆角,殷元自是不可能就此認輸的,沒旁的,要知道此際不單太宗與長孫皇后在,朝中數得上號的重臣也都在,殷元斷然不肯丟了臉面,自忖作詩不甚在行的情形下,他也就只能是選擇了經書子集來較量上一番了。


  「殷大人問得好,此言出自《禮記》之《中庸》,何謂中庸,無他,適中耳,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自古以來,君子罕矣,而小人每多,故而中庸鮮焉,如此答覆,不知殷大人可滿意否?」


  對於這等考經書子集的勾當,陳子明向來是無所畏懼的,他可不信憑著自個兒的記憶力以及理解能力會輸給殷元這等非科班出身的貨色,這不,殷元話音方才剛落,陳子明便已隨口給出了個無可挑剔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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