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乾坤大挪移(三)
殷元這等言語一出,陳子明心中暗笑不已,無他,兩倍利而已,當真是唾手可得,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因著提煉技術不過關,鹽鐵在這個時代都是稀罕物,生產再多,也依舊是供不應求,根本不存在過剩的問題,價格槓桿只消稍稍一撬動,民間購買之慾望立馬便會被極大程度地激發出來,銷售量一上去,何愁利潤不滾滾而來,不過么,陳子明卻是並未再出言逼迫殷元,也不曾再有甚旁的言語,僅僅只是朝著太宗深深一躬,雖無言,卻明顯是在請太宗對此事作出聖裁。
「好了,此事容后再議。」
如此大事,在不曾徹底弄清內里之機竅前,太宗自然不可能當庭下個決斷,也不曾對陳子明與殷元之間的彼此攻訐加以評述,無他,前者是自家女婿,後者是功勛之後,又是朝廷重臣,在沒能搞清對錯之前,喝叱誰都有所不妥,正因為此,太宗也就只是不咸不淡地吭哧了一聲,便算是將此事暫且揭了過去。
「陛下聖明。」
太宗金口既開,眾朝臣們不管心中到底作何感想,那都只能是稱頌了事了的,只是經此一番激爭之後,後頭的朝議也就有些個虎頭蛇尾地草草了之了去,沒多久,隨著太宗起身轉入了後殿,朝議便就此告了個終了。
「子明。」
太宗既去,諸般臣工們自是不能再在太極殿里多呆,三三兩兩地便要往外退了去,陳子明自然也是如此,只不過他才剛轉身準備走人,卻聽背後傳來了一聲煞是親熱的招呼聲,不得不又回過了身去,只一看,卻見出言招呼的人赫然是魏王李泰。
「下官見過魏王殿下。」
明知道李泰這會兒故作親熱的招呼不止有著拉攏之意味,更多的則是在挑動太子的神經,奈何這廝親王的位份擺在那兒,卻是容不得陳子明有所失禮的,無奈之下,陳子明也就只能是恭謹地躬身行了個禮。
「子明無須多禮,先前爾在庭間之所言,小王以為大佳,若能遂行,實朝廷之福,社稷之福,更是百姓之福也。」
果然不出陳子明所料,李泰故意高聲狠誇了陳子明一通,就宛若他真是陳子明的知音一般無二。
「哼!」
太子尚未離開,這一見李泰在那兒叫囂不已,臉色當即便難看到了極點,不過么,倒是不曾有甚言語,僅僅只是怒視了李泰以及陳子明一眼,而後重重地冷哼了一聲,一拂大袖子,就此拖著腳也轉入後殿去了。
「魏王殿下謬讚了。」
平白被李泰利用了一把,陳子明當真是有些個哭笑不得,卻也沒得奈何,只能是恭謙地遜謝了一聲了事。
「子明不必如此,小王所言乃是出自肺腑,不瞞子明,小王對鹽鐵之道頗具興趣,若是子明不棄,且請得便時,為小王詳解一二可好?」
這一見果然將太子給氣跑了,李泰不由地便樂了起來,趁熱打鐵地便要將陳子明拉入自家之陣營。
「自當效勞。」
哪怕明知李泰用心之所在,可這當口上,陳子明也勢不能直接拒絕,也就只能是恭謹地回了一句。
「嗯,所謂擇日不如撞日,且就……」
這一見陳子明態度如此之恭謙,李泰自是滿意得很,但見其嘉許地點了點頭,便要就此定下個相聚之時日。
「老奴見過魏王殿下,見過陳大人。」
沒等李泰將話說完,卻見內侍監趙如海已是急匆匆地行了過來,恭謙地行了個禮,打斷了李泰的未盡之言。
「嗯,何事?」
儘管對趙如海的攪鬧很是不滿,可其畢竟是太宗身邊聽用之人,李泰縱使不爽在心,卻也不好發作出來,也就只能是不咸不淡地吭哧了一聲。
「回殿下的話,陛下有口諭給陳大人。」
趙如海可是看著李泰長大的,自是清楚這廝看似豪爽過人,實則心胸並不大,為人又驕橫無比,自不敢大意了去,趕忙陪著笑臉地解釋了一句道。
「嗯。」
一聽是太宗有口諭,李泰盡自不爽,也自不敢在此際有甚不妥之言行,這便往邊上一讓,擺了下手,示意趙如海只管自便。
「陛下口諭,宣,工部侍郎陳曦,兩儀殿覲見,欽此!」
待得李泰讓了開去,趙如海便即一板臉,站直了身子,拖腔拖調地將太宗的口諭宣了出來。
「微臣領旨謝恩。」
一聽太宗有召,陳子明當即便暗自鬆了口大氣,也自不敢有甚耽擱,謝了恩之後,便即滿是歉意地朝著李泰躬身行了個禮,而後么,一言不發地便往兩儀殿趕了去……
「微臣叩見陛下!」
待得陳子明趕到了兩儀殿時,這才發現不單太宗在,房玄齡等宰輔們都在,個個表情嚴肅,明顯是內朝之格局,一見及此,陳子明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趕忙疾步搶到了御前,恭謹萬分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
太宗叫起的聲音很是淡然,聽不出是喜是怒。
「謝陛下隆恩。」
儘管太宗尚未開口問事,可陳子明卻是早已猜到了根底,無非是想了解一下鹽鐵之道的具體之安排以及可能的應變之策罷了,對此,陳子明早已做好了準備,卻是絲毫不慌。
「朕叫你來只為一事,爾對冶鐵與煉鹽二事是如何安排的,若是價跌后,銷量不振,又當如何處置,說罷,朕聽著呢。」
太宗並未有甚寒暄的廢話,這一開口便直接切入了主題,很顯然,今日內朝要議的便是鹽鐵之事——太宗是個體恤百姓的開明君王,但凡能有益於百姓的事,他自是樂得去做,畢竟這有助於穩固大唐江山,可涉及到了鹽鐵這等社稷根基之事時,太宗自不免便有些猶豫了,無他,概因陳子明所提出的那份規劃實在是太過激進了些,產量的增加實在太過迅猛了些,他自是不免擔心會有消化不良之虞。
「陛下明鑒,微臣在茂州任上時,為掌握州中情形,曾微服私訪過大半個月的時間,不敢言走遍了全州,可大多數鄉村卻還是去過的,於途,曾見百姓以石鋤耕田,以石刀收割稻麥,費時費工,艱辛無比,更曾見百姓因鹽貴,捨不得用,以紗布層層包裹之,每日只以鹽袋在水中涮上一遍,再以此水加入粗茶淡飯中,便算是用過了鹽了,只是這等量離人體所需相差過大,以至於民眾體弱,又多夜盲者,苦困處,實令人扼腕,此誠微臣提議大興鹽鐵之初衷也。」
儘管太宗一上來便問起了具體之安排,然則陳子明卻並不急於解釋個中之機竅,而是先說明了為何要大興鹽鐵的原因之所在。
「嗯,解百姓之苦困,本就該是朝廷之責,朕也以為然,只是鹽鐵二利若是有差,卻又該當何如之?」
太宗雖深居九重,卻不是不問民間疾苦之人,這一聽陳子明如此說法,自是為之動容不已,然則動容歸動容,真涉及到社稷重利之所在,太宗也不敢輕易便下個決斷。
「回陛下的話,微臣在茂州時便曾整過一鹽場,規模尚小,按成本計,只及從東南沿海所運來的海鹽之兩成不到,而此番欲在夏、銀、綏三州所興之鹽場規模將是茂州鹽場之百倍以上,而投入並不比茂州鹽場多,產出卻是百倍不止,就算運到關內各處,成本也不會高於海鹽之兩成,就算售價減半,所得也依舊比海鹽要高出數倍,更遑論鹽價下跌后,百姓也就用得起鹽了,此兩利之好事也,且,我中原不缺鹽之後,大可以鹽向草原各部購牛羊馬匹等家畜,以滿足中原農耕之需要,何懼鹽利大損哉,再者,鹽若是多了,尤可用於製造火鹼、皂胰子等家用之貨品,銷售不難,此又可得一大利也,總而算之,鹽利只會更多,斷不會更少,冶鐵也與鹽利相類似,縱使所得之鐵不售於民間,也可為朝廷戰備之用,實無不妥之處也。」
陳子明自不敢在太宗面前賣甚關子,緊趕著便將鹽業生產之規模,以及盈利之道細細地解說了一番,直聽得太宗連連點頭不已。
「陳侍郎說得倒是不差,只是某卻有一疑問,陳侍郎是如何得知夏、銀、綏三州多岩鹽的,又該如何保證此三州之岩鹽可敷大規模開發之用?」
陳子明倒是說得娓娓動聽,可房玄齡卻顯然並不為所動,一針見血地便指出了最關鍵的問題之所在——三州的岩鹽儲量究竟有多少?
「好叫房相得知,三州之地方志上皆有記載,言明州中多鹽山,土地貧瘠,難以耕種,此事並非秘密,我工部檔案中亦有記載,至於三州岩鹽之儲量如何,下官是憑著記載估算出來的,按鹽山的範圍看,其儲量應是茂州鹽山的數萬倍以上,縱使大規模開發,也足可保證我大唐數千年之用。」
陳子明之所以知道三州多岩鹽,其實是從前世的記憶里得知的——榆林一帶的岩鹽以及湖鹽的儲量佔全國岩鹽儲量的一半以上,總數多達六萬億噸,當真是驚人至極,這在後世並不是啥機密來著,可在這個時代么,卻是無人去認真勘探過岩鹽的儲量,很顯然,要解釋清楚房玄齡的問題並不是件容易之事,陳子明也只能是故作高深地扯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