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案中案(六)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不該啊,不該啊……」
自打被下了大牢,葛銘便知若無奇迹的話,自個兒是斷難逃脫一死了的,故而緊急作出了些保命的部署,核心只有一個,那便是挾持魏王李泰,以求得活命之機,而今,隨著張濤的落網以及招供,葛銘最後一絲僥倖也已是被敲成了碎片,面無人色地癱軟在了地上,口鼻歪斜地呢喃個不休。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爾等自以為辦事隱蔽,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如今事實俱在,爾還不招供,那就休怪本官不講情面了!」
眼瞅著葛銘徹底沒了精氣神,陳子明自不會錯過這等趁熱打鐵的大好機會,待得寧岩宣讀一畢,也不給葛銘留下喘息之機,便已是厲聲呵斥了一嗓子。
「我,我,我……」
葛銘的心防雖已是被攻破,可到底還是存了一絲的僥倖心理,賭的便是陳子明對他貪墨乃至販賣私鹽的勾當並不甚明了,妄圖拖延些時間,看魏王那頭能否在得知張濤出事後加大出手之力度,正是出自此等想頭,儘管心慌意亂得很,可葛銘還是勉力地堅持著不肯吐實。
「爾真以為不說實話,本官便難奈爾何么,寧岩,接著宣!」
陳子明乃是有備而來的,又怎可能讓葛銘有堅持抵抗之餘地,也沒理會其臉色有多難看,一抖手,又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疊供詞,丟到了寧岩的几子上。
「諾!」
寧岩剛宣完一份供詞,正自口乾舌燥得很,本想著能休息上一下的,卻不曾想陳子明又丟來了份供詞,當真是無奈得很,卻又哪敢違逆陳子明之令,也就只能是強打起精神地應了一聲,抄起那份摺子,以略顯暗啞的聲調便宣了起來:「罪人葛成東供述如下……」
「啊……「
寧岩方才剛念了個開頭,葛銘便已有若遭了雷擊般地哆嗦了起來,沒旁的,概因那葛成東乃是葛銘的侄兒,也正是葛銘派去與薛延陀交易精鹽的主事人,此人既已招供,他葛銘的所作所為就再也無甚秘密可言了的。
「葛銘,事實俱在,爾還有甚要辯解的么,嗯?」
這一見葛銘已然放棄了抵抗的心理,陳子明自是不會再浪費時間,也不等寧岩將口供宣完,便已是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拍,厲聲便斷喝了一嗓子。
「我招,我招了,哎……,一時貪心作祟,以致淪落至此,某悔不當初啊,某……」
慘遭自家侄兒出賣,葛銘的精神已是徹底崩潰了去,再被陳子明這麼一喝,哪還有甚抵抗之能,話匣子一開,話也就多了起來,從其第一回謀算貪墨精鹽開始,一直說到了事發被擒為止,事無巨細全都交代了個清楚分明。
「魏王殿下的手書何在,嗯?」
時值葛銘招供之際,陳子明一直靜靜地聽著,始終不曾出言打斷其之供述,直到其招供完畢,陳子明方才出言發問了一句道。
「在葛某第四房小妾的弟弟王浩手中。」
葛銘都已然是徹底認命了的,聽得陳子明有問,也自不再隱瞞,老老實實地便給出了答覆。
「此人現在何處,說!」
陳子明從來就不擔心無法審明此案,哪怕是出現了張濤這麼個變數,陳子明也一樣底氣十足,概因他早就安排了「新欣商號」的密探人手秘密抓捕了葛成東等葛銘的心腹手下,早就已將案情摸了個清楚,真正令其感興趣的其實就一條,那便是扣在葛銘手中的那份書信罷了,此際聽得葛銘已然招供,心情自是大好,不過么,卻並未帶到臉上來,而是緊趕著逼問了一句道。
「在王家莊其自家府上。」
聽得陳子明此問,葛銘很明顯地掙扎了一下,可到了底兒,還是沒敢頑抗,苦著臉地嘆了口氣,便已將王浩的下落道了出來。
「很好,寧主薄,讓他籤押!」
既已得知了書信的下落,陳子明也就不想再多生枝節了,這便一揮手,聲色冷然地下了令。
「諾!」
寧岩今兒個一人身兼數職,當真累得個夠嗆,然則就算再累,他也不敢違逆陳子明之令,但見其緊趕著應了諾之後,拿著一大疊的口供以及一盒紅印泥便奔到了葛銘的身前,監督著葛銘在每張口供上都籤押了一番。
「大人,所有口供都已籤押完畢,請您過目。」
好一通的忙碌之後,終於將活計幹完了,寧岩暗自鬆了口大氣之餘,卻也不敢稍有耽擱嗎,緊趕著便將那疊口供遞交到了陳子明的面前。
「嗯,有勞寧主薄再辛苦一趟,且帶些人手趕往王家莊,將王浩連同其手中的魏王書信一併帶了回來,記住,此事斷不可外泄。」
陳子明並未急著去看那些口供,也就只是隨手將之擱在了文案的一角,口中卻是不緊不慢地吩咐了一番。
「諾!」
一聽這差使又著落在了自個兒身上,寧岩心中直發苦,沒旁的,概因涉及到魏王的隱私之事,可不是鬧著好玩的,要知道他不過就只是區區從七品上的小官而已,魏王那頭都用不著親自出手,吹口大氣,他寧岩就得灰飛煙滅了去了,奈何陳子明有令,卻也由不得他不從,無奈之下,也就只能是恭謹地應了一聲,疾步便退出了監舍,自去辦理相關事宜不提。
「此處已無外人在,葛大人且就坐下陪本官說說話好了。」
寧岩離去之後,陳子明也不曾召喚外頭的差役們進來,而是起身離開了文案,走到了先前寧岩作筆錄所用的几子後頭,一撩官袍的下擺,就此盤坐在了蒲團上,而後好整以暇地抖了抖寬大的衣袖,指著几子的對面,聲線平和地招呼了葛銘一句道。
「哎……」
葛銘長嘆了口氣之後,也沒甚多的言語,拖著腳便走到了几子旁,一抖囚服,就這麼跪坐在了地上,低垂著頭,滿臉的痛苦之色。
「當初鹽場出鹽之際,葛大人何等之意氣風發,言辭灼灼地宣稱要憑此確立夏州萬世之基,想不到半年而已,葛大人便已落到了而今之地步,世事變幻若此,真叫本官感慨萬千啊。」
陳子明將寧岩打發了開去,自然是有著別樣之用心的,不過么,他卻並不急著說正事,而是擺出了一副與葛銘談心狀地感慨了起來。
「哎,是葛某貪心作祟啊,愧對陛下,愧對州中十數萬父老鄉親,葛某該死,葛某該死啊!」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葛銘此際便是這麼個狀態,被陳子明這麼一說,老臉當即便漲得個通紅如血一般,慚愧萬狀地嘆息了起來。
「葛大人自己死也就是了,卻恐牽連得家人怕也難逃一劫,時至今日,悔已遲,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將功折罪之下,或許還能給爾之家人留下一線之生機罷。」
拉家常不過只是個幌子而已,陳子明可沒那麼多的閑心跟一必死之人好生談心上一番的,感慨了一句之後,便已是意有所指地提點了一句道。
「啊,這……,還請大人指點迷津,若能得大人援手,葛某一家老少皆感您之大恩大德了。」
葛銘在宦海中打滾了多年,對《大唐疏律》自是瞭若指掌,又怎會不知他所犯下的諸般罪行已是滅門之大罪,就算是法外開恩,他本人也一樣難逃一死,至於家人么,頂多降一級,也逃不過官賣為奴之下場,可此際一聽陳子明如此說法,似乎有著能解其家人之厄的辦法,精神當即便是一振,趕忙便跪倒在了地上,朝著陳子明便連磕了幾個響頭。
「葛大人不必如此,陳某可救不得爾家老少,唯有葛大人自己或可著力也。」
這一見葛銘已然上了鉤,陳子明的心情自是為之大好,不過么,卻並未帶到臉上來,也沒急著道出謎底,僅僅只是暗示了其一番。
「這……,犯官愚鈍,還請大人為犯官指明個方向,犯官感激不盡。」
葛銘能混成一州刺史,自然不是痴愚之輩,這一聽陳子明如此說法,又哪會不知陳子明這就是再賣關子,奈何形勢比人強,卻也容不得他不低頭,哪怕心中有著再多的委屈,也只能是可著勁地沖著陳子明磕頭連連,口中更是苦苦地哀求不已。
「哎……,罷了,罷了,葛大人且請起罷了,本官可以為葛大人指一條道,然,本官之所言一旦出了這個門,本官就不認了,至於葛大人辦還是不辦,且就自行斟酌好了。」
魚雖已是上了鉤,可陳子明卻依舊謹慎得很, 並不急著說出謎底,而是先行給葛銘敲了記警鐘。
「還請大人放心,下官自不敢有絲毫的外泄,若違此誓,當萬世為豬狗!」
葛銘自知必死,如今一門心思就想著如何救自家老少,賭咒起來,自也就狠得緊。
「也罷,那陳某便直說了,今番一案已動天聽,鬧得愈大,處置起來便愈重,張濤另有一份供詞在此,葛大人看過之後,便該知向何處努力了。」
陳子明對所謂的誓言其實是渾然不信的,不過么,倒是沒再刁難葛銘,而是神情凝重地將張濤的第二份供詞取了出來,擱在了几子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