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1)
遇見一個人,他讓你看見生命里的光和熱,不管結局如何,這都足以讓你餘生每一次想起都熱淚盈眶。
紀念在外面等他,遠遠地,看見他走過來,因為胸口有傷,他穿一件很寬鬆的白色T恤,下面是一條藍色牛仔褲。明明很普通的裝扮,可他穿著,卻十分好看。他越走越近,紀念也變得緊張起來,連手心都出了一層汗。
「Able。」她鼓起勇氣迎上去。
他看著她,微微一笑。
紀念站在他面前,再次在心底問自己是不是已經做了決定。片刻后,她開口對他說:「我想請你做我的心理輔導師。」
Able眉梢微微上揚,有一點驚訝,但很快就明白了。
「你剛才去過工作室?」
紀念點點頭,她心裡有點忐忑,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自己。畢竟,這個要求太唐突了,而且,他和沈靜微是朋友。
「紀念,沈靜微才是專業水平。」他看著她,想了想措辭,然後再度開口,「我剛才說的話,並非完全從心理學角度,有一些我個人主觀觀點。」
這算拒絕嗎?紀念眉頭輕蹙,無意識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我不需要專業的心理專家來分析我的心理,這樣的剖析,讓我覺得難堪。我知道自己的問題,不隱藏,是不想強迫自己違心做另一個人,那個人再好,也不是我真正的樣子。」紀念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出自己的想法。
她說得極慢,想要盡量表達出她要表達的意思,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清楚了沒有。
她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仰頭看他,真切誠懇得像個孩子。他看著她一臉的嚴肅和緊張,心頭一軟,拒絕的話就咽了回去。
「我很有可能會誤人子弟。」他說。
紀念愣了愣,隨即問:「這算答應了嗎?」她忐忑不安中,藏著一絲興奮,滿眼的期待。
Able的心情有點異樣,他彎了彎嘴角,點點頭:「答應了。」
像是熬過寒冬,萬物開始復甦,青草冒出了綠芽,而她,也迎來了生命中一段無比美好的時光。
Able成為她的心理輔導師后,兩人約定,每天都抽出三小時來給彼此。
他和之前的所有心理輔導師都不一樣,他不和她聊天,也從不問她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帶著她去逛劍橋。劍橋的環境十分優美,綠草如茵,劍河穿城而過,連接起大部分歷史悠久的古老學院,說來慚愧,紀念來這裡這麼久,竟未好好看過一次。
他們租了船,Able因為傷口還未完全痊癒,便讓租船的大叔代為撐篙。
「撐篙划船在劍橋是一項古老的活動,他們叫它punting。」上船后,Able對她說。
河岸兩邊的草地上,栽種著各種樹木,鬱鬱蔥蔥,樹叢後面是一些中世紀的哥特式建築,在歲月的沉澱下,莊重美麗,底蘊十足,紀念看得入神,眼前的一切讓人恍惚置身於畫中。
Able大多數時間都是安靜的,偶爾會說一些歷史趣事。
Punting大概一個小時,Able看了眼時間對她說:「一會兒國王學院會有歌唱表演,我們一起去看。」
他們到了國王學院,Able讓紀念去問門衛歌唱表演的時間。
她仰頭看他,猶疑著問:「我去問?」
Able點頭,清水般地笑笑。
紀念對自己的英語水平不自信,又有些人際交往障礙,她在原地猶豫不決,始終邁不開步子。
Able也不催她,雙手插在口袋,靜靜地等著。
紀念又看了他幾眼,見他無動於衷,只好做了個深呼吸,然後走過去。
請問這裡有歌唱比賽表演嗎?
什麼時候?
我們可以去看嗎?
這幾個問題,紀念結結巴巴問了十分鐘,Able在不遠處看她,她的臉、脖子、耳朵都紅起來。
在他的印象中,她總是特別容易害羞臉紅。
禮堂里,表演者們不管是男生或女生,都統一穿著黑色的學者服,神情專註。
音樂一開始,紀念就被震撼了,「動聽」兩個字已完全不足以形容他們的歌聲,她從未聽過這樣優美乾淨的聲音。
聽歌的間隙,Able轉頭看她,見她一臉陶醉,神情是毫不掩飾的興奮和愉悅,他內心有一種久違的滿足感,而他自己卻沒意識到。
在國王學院聽完歌唱表演后,他們的三小時已經結束。
Able送她回去,告別前,他對她說:「以後我們出門,每次問路,需要與人溝通時,都由你來做。」
紀念睜大眼睛,驚訝地看著他。
「每天都像這樣……玩?」
玩?Able被她的詞逗樂了,笑著道:「是。」
紀念雖有疑惑,但一想,是自己請求他來輔導的,所以,不要質疑,要絕對相信,這樣才是對他的尊重。
「可是,為什麼讓我溝通?我、我英語……」她為難地看著他。
「正好練習英語。」他接得飛快。
第二天繼續punting,經過國王學院,然後穿過嘆息橋,去聖約翰學院。
第三天是劍橋最古老的彼得學院。
他每天帶她參觀一個學院,遇見有表演的,便去看。逛完學院,兩人會在劍橋漫無目的地散步。
徜徉在劍河岸邊,歷史悠久的百年學府和經典建築俯仰皆是,莊嚴肅穆的教堂,和爬滿青藤的紅磚建築,藏在滿城綠樹紅花中,常讓人有不知年月的恍惚感。
紀念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這裡。
他們每天閑逛,從不設定路線,重複了也無所謂。有幾天,他們總會在路上遇見一對老夫婦,在不同的地方不期而遇。老太太穿著米色的開衫,頭髮梳得非常整齊,臉上始終是溫柔的笑,她挽著身旁的老爺爺,兩人輕聲交談。
連續三天遇見,老太太停下來,笑著看向他們,很開心地說:「真美妙。」
紀念也覺得如此,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美妙。
「你好。」她仍然有一點點拘謹。
老太太看了眼她身旁的Able,和藹地問道:「留學生嗎?」
她老實地回答:「是。」
Able在與老爺爺交談,聊一些瑣碎的閑話,得體溫和,落落大方。
老太太滿臉笑意地看著她,讚美道:「他真像中國畫里走出來的人。」
紀念怔怔地看著他,有點沒聽明白。
過了一會兒,她才理解過來,估計老太太是想形容他長相英俊,氣質出塵,只是一時間沒想出合適的詞。
中國畫里走出來的人。紀念自己默念了一遍,忍不住低聲笑出來。
大家都轉頭看著她。
紀念察覺到被人注視,抬起頭,先是懵懂,然後一臉窘迫。
老爺爺看著Able眨眨眼,笑著問:「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紀念愣了愣,在一起多久了?
在、一、起、多、久、了!紀念震驚地忘了呼吸,她本能地去看Able,他也正看向自己,嘴角噙著一抹笑,懶懶地看著她。那樣子似乎在說,等你回答呢。
一旁的老夫妻也笑著看她,現在的女孩都熱情大方,很少就有像她這樣含蓄羞澀的了。
紀念的心怦怦直跳,腦子裡有點亂,她舔舔唇,結結巴巴地說:「他、他、他是、是我的老師。」
這問題問得真是亂啊。
老夫妻也有一點驚訝,他們看了看紀念,又看了看Able,不確定地問:「老師?」
Able淡淡一笑:「暫時是。」
什麼叫暫時是?這話,怎麼聽著都是曖昧不明,令人遐想,老夫妻也是一臉狐疑。
回去時,紀念低著頭,默不作聲地走路,完全忽略了Able。
「紀念。」
不知走了多久,她忽然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恍惚回神,一轉頭,Able不在身邊,她往後看了一眼,他正站在距離她幾步之外的後面。
「再走,就掉河裡了。」他望著她說。
紀念的臉一下就紅了,這才發現,自己竟在該上橋的地方走了直線。
「走路時要看腳下,不要恍惚。」Able叮囑她。
他沒有主動問她在想什麼,就算有心想問也問不出口。
她偷偷抬眼打量他,他的側臉線條分明,卻又不失柔和,夕陽燦爛而灼烈,照耀在他臉上,像為他鍍了層金似的,耀眼至極。
他這個人身上的一切,彷彿都是恰到好處的,長相氣質、行為舉止、談吐儀態,無一不好,彷彿與生俱來,不費半點力氣,因此才能這樣從容不迫,優雅自持。就像現在,他在把別人弄得一團迷糊、毫無頭緒時,自己卻依舊這樣雲淡風輕。
紀念賭氣似的,越走越快,到了家門口,轉身和他告別:「再見。」
「等一下。」在她轉身時,Able喊住她。
紀念的心快速跳了幾下,表面卻是一本正經。
「明天我要去醫院拆線,你和我一起。」他對她說,眼底映著一小簇光。
紀念無意識地看了眼他的胸口,然後點點頭。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她看著他。
「再見,好好休息。」他說。
紀念轉身離開,她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回答那對老夫妻的問題?還有,什麼叫暫時的老師?
後來,當他們在一起后,紀念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問這個問題,問他那個時候是不是就已經喜歡她了,所以故意試探她。
Able啞然失笑,摸了摸她的頭:「小姑娘忘性倒挺大,不記得我們說好與人溝通,回答問題都交給你的嗎?至於暫時的老師是實話實說啊,難道你一輩子需要心理輔導?」
聽完他的解釋,紀念撇撇嘴有些失落。
Able忽然明白過來。他放下手裡的書,扳過她的臉,一臉愉悅又傲嬌的神情:「原來你那個時候就喜歡我了啊。」
「才沒有!」紀念當然不承認。其實,也不算是不承認,Able是她的初戀,她第一次喜歡一個人,連喜歡是什麼樣都還沒弄清楚,不經過一番糾結和輾轉難眠,又怎麼能確定自己的心意呢?
紀念懷著一腔糾結的心思回到家之後,一個人呆坐在沙發上。她是個愛鑽牛角尖,又有些偏執的人,一個問題想不明白,就無法安心。
幸好,林喜兒越洋電話及時打來。
「念念。」她還沒開口,林喜兒就親熱地喊起來。
紀念覺得她的語氣有些怪異。果然,下一秒,她就自己在電話另一頭咯咯笑起來。
「我戀愛了。」笑夠了,她才開口。
從小到大,林喜兒身邊從未缺過追求者。心情好時,她會和他們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心情不好,她便是理也不理。林喜兒也戀愛過幾次,不過都是青春期的躁動以及好奇,她從沒把任何人放心上,時間最長的也沒超過十天,一切全憑她心情。
「又不是第一次戀愛,至於這麼激動?」紀念不解。
「不一樣不一樣,這個不一樣的。」林喜兒接得飛快。
「哪裡不一樣?」
林喜兒想了想,含笑輕聲道:「我喜歡他。」
紀念忽然心情大好,對她這個新男友好奇得不得了:「是不是長得像電影明星?」
「比電影明星好看。」林喜兒斬釘截鐵地回答。
「膚淺,只看重表象。」紀念取笑她。
林喜兒在電話那頭快樂地笑起來。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高考時,在考場認識的。當時他坐我後面,穿著藍色的格子襯衫,我真沒見過有人能把那麼丑的衣服穿得那麼有氣質,其他人都一臉緊張或不安,只有他特鎮定,居然還抱著一本小說看。」林喜兒滔滔不絕。
「考場認識,這才幾天啊,他就成你男朋友了?」紀念覺得自己都快要跟不上她的節奏了。
「我對他一見鍾情。考完試,我甩開我媽,追了他一條街,他讓我不要跟著他,我說那你得答應高考完你和我約會。」
「……」
「念念,我是真喜歡他。」她語氣正經。
「這麼確定?」紀念不解。
「是。我覺得他像是會發光。」
紀念不知道怎麼接下去,她的戀愛經驗為零,到現在還不太明白喜歡是怎麼一回事。
兩人煲完電話粥,天已完全黑下來,紀念看了眼時間,晚上七點四十分。
她給自己煮了面當作晚餐,吃好飯後,去書房背英語單詞,做功課,十一點準時洗漱睡覺。
最近這段時間,她上午忙著做功課,下午要和Able走三個小時的路程,晚上看英劇練習英語聽力,時間排得滿滿的,到了睡覺的時間,人又累又困,倒在床上就能睡著。
她的失眠,入睡困難,半夜易驚醒的毛病,都在漸漸好轉。
紀念沒想到,她和Able去醫院拆線,沈靜微居然也在。
早上,她按約定時間出門,剛出了院子,就看見一輛黑色沃爾沃停在外面,車門打開,先出來的是Able,沈靜微緊跟其後。
紀念愣在原地。
沈靜微一如既往的大方:「真巧,吃早飯了嗎?」
紀念點點頭,然後看向Able。
Able還未開口,沈靜微就先一步說道:「Able今天拆線,我不放心,所以和他一起,正好你在,我也有個伴兒。」
上車前,Able打開車門,讓紀念先上,她上去后,沈靜微看著Able說:「你坐前面吧,要開三個小時呢,萬一紀念困了,她一個人在後面還能小憩一會兒。」
Able看了紀念一眼,然後點點頭。
紀念原本話就不多,倒是沈靜微,不時地與Able說幾句,談學院里發生的一些事,教授最近說了什麼有趣的話,或是問他的論文進展。她與他似乎有許多共同話題。
Able說得不多,談話斷斷續續地進行,卻也感覺十分和諧。
紀念一個人望著窗外發獃。
他們到了醫院,Able去檢查傷口,醫生說他恢復得很好,可以拆線。紀念想起縫針時的情景,有些不敢再看,於是,坐在外面等他們。
十幾分鐘后,Able拆好線走出來。
紀念聽見聲音,抬頭去看他,眼睛里映著一小簇光,她眉心微蹙,抿著唇,小心輕柔地問他:「疼嗎?」
疼嗎?Able愣怔片刻,胸口像被什麼輕輕刺了一下,有點酸,也有點疼,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再用這種心疼、輕柔、小心翼翼的態度對他了。
「不疼。」他笑得很溫柔。
沈靜微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們,早在這之前,她就有不太好的預感了,而現在,這預感似乎成真了。
從醫院出來,沈靜微去開車,三人一起到了路口,Able說:「我和紀念就不回去了,我們打算在倫敦逛一逛。」
紀念驚訝地望著他。
沈靜微也有些訝然,但她沒有表現得太明顯,她靜靜地看了他片刻,溫柔笑道:「好,注意身體。」
Able點點頭:「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