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上兵伐謀

  這天晚上,酈書雁做了一夜噩夢。在夢裡,徐繹之雙眼暴突,撲上來掐住她的頸子,罵她人盡可夫。他灼熱的呼吸帶著腥氣,噴吐到她的臉上。


  酈書雁拚命掙扎,用盡全力才稍微推開徐繹之的手,咳嗽著求救。他們撕扯了一會,徐繹之身邊突兀地浮現了一個二十二三歲的女子。


  酈碧萱七竅流血,在酈書雁身邊蹲下,笑道:「姐姐,我和徐郎來陪你了。你開心不開心?」


  她嘴裡滿是烏血,說話、發笑的時候,就有淋淋漓漓的血從她口中滴落。酈書雁毛骨悚然,猛地驚醒。


  「都是夢,都是夢。都過去了。」酈書雁仰躺在床上,失神地看著綉著如意雲紋的承塵,喃喃自語。過了好一會,她才徹底擺脫噩夢的感覺,從床上坐起身來。


  今天在酈書雁房裡上夜的是春柔。她不敢睡實,一直聽著酈書雁床上的響動。聽見酈書雁起身,春柔也從榻上起來,進去挑亮了桌上的燈,問道:「小姐可是有什麼吩咐?」


  酈書雁起身之後頭暈眼黑,扶著欄杆歇了一會,才有力氣說話:「倒杯水來。」話一出口,她才感覺自己的喉嚨痛如刀割,吐字也沙啞不清。春柔慌忙倒了一杯溫水遞給酈書雁,問道:「小姐是不是生病了?」


  「大概是。」酈書雁把水喝得一乾二淨,好受了一點。她摸了摸春柔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有點發熱,不礙事的。」


  春柔也沒奈何,嘆道:「這也真是難為小姐了……」


  酈書雁笑了笑:「我倒是無所謂。你去睡吧,我自己待一會。」


  春柔猜她心裡不舒服,聽她的話回了隔間。酈書雁坐在方桌前,看著燭芯上的火焰。燭光漸暗,她拔下一根發簪,對著燭芯輕輕一挑。嗶啵一聲,結出一朵小小的燈花。


  經過連著幾天的雞飛狗跳,酈國譽下了狠心,把管教下人的許可權交給了郭姨娘。郭姨娘得了酈書雁授意,挑出刁滑懶饞的奴僕,打的打、賣的賣,手段狠辣,沒因為過年而放鬆半分。哪怕是伺候了兩三代的家生奴才,她也沒留任何情面。


  一時間,酈府人人自危。這場風波里,馮媽媽僥倖保住了一條命。艾姨娘又哭又求,吹盡了枕邊風,最終把她留在了自己身邊。不過,馮媽媽的右手已經少了兩根手指,再難伺候人。


  在這種令人捉摸不定的氣氛之下,酈府度過了最風平浪靜的一段時光。就連元宵燈會也沒人去看,猶如死水一片。直到正月十六,秦王親自來了酈府,這片死水才起了一點波瀾。


  秦王來的時候,酈書雁剛剛開始繡花。前世她為了貼補家用,常常綉好綉件讓徐繹之變賣。那時候,她綉出來的東西精巧細密、針腳勻整,件件都賣得上好價錢。現在,她拿起繡花針,卻發現自己完全忘了如何繡花。就連最簡單的平針,她也想不起來了。


  她捏著綉針,看了綉布半天,也沒能刺下一針去。紫藤在旁邊歪頭看著,笑道:「小姐描的是什麼花樣?奴婢從來沒見過。」


  酈書雁放下針線,答道:「這是前朝畫師邊鸞的《躑躅孔雀圖》。你若是想要,就拿去吧。」


  「這可使不得。」紫藤抿嘴笑道,「奴婢手笨,平白糟踐了一塊好料子。小姐,這是潞綢吧?」


  酈書雁道:「不是,是杭絹。拿去吧,放在我這裡也是浪費。」


  按長安的風俗,女孩出嫁時都要穿自己繡的嫁衣。前世酈書雁早早綉了嫁衣,那套嫁衣繡的是連枝紋理、雲紋和萬字不到頭,紅羅做底,金線綉圖,遠遠看去如雲如霞,精美別緻。酈書雁當然沒有興趣再綉一件這樣的嫁衣出來,她只是想綉一塊蓋頭罷了。誰知她現在竟連蓋頭也綉不出。


  紫藤謝了恩,酈書雁讓她叫幾個促使丫鬟把綉架整個搬走,免得礙事。紫藤依言出去,回來的時候帶著幾個小丫鬟。她讓小丫鬟去搬綉架,湊到酈書雁耳邊,悄聲說道:「看門婆子說,秦王來給小姐下聘了。」


  「下聘了?」酈書雁皺眉,想了想才說道,「大概不是下聘,只是納吉。離文定還遠著呢。」


  文定之後,男女雙方往往很快就成婚了。她在酈府還有事要做,不能這麼快就嫁人。


  想到這裡,酈書雁對紫藤說道:「你去叫大公子來,我有事和他說。」


  不過一盞茶功夫,紫藤就把酈綽帶到了酈書雁面前。酈綽今天心情似乎很好,笑道:「妹妹真是好氣度。秦王已經來了,你難道就不關心么?」


  「我關心什麼?」酈書雁屏退丫鬟,不冷不熱地回答,「大哥,你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她這些天悄悄拿了些珍寶首飾給酈綽,讓他交給慕容清折成銀兩。酈綽在她對面坐下,矜誇自己道:「自然辦成了。妹妹看——」


  酈綽摸出一沓厚厚的銀票,放在酈書雁面前。酈書雁也不清點,示意他把銀票放回身上,問道:「統共當了多少?」


  「你還是點一點的好。親是親,財是財。」酈綽不接,手指往桌子上輕輕點了點。


  酈書雁想了想,道:「也好。」她拿起銀票,算了起來。數過一遍,她把銀票遞給酈綽,「三百兩金,也夠開店面用了。」


  酈綽感慨道:「確實,暫時夠兩個月的周轉。再多就沒有了。天子腳下,什麼都要貴上三分。難怪別人說長安居,大不易啊。」


  「那咱們就想個法子,從艾姨娘手裡拿出來那筆錢,供著店鋪日後的開銷。」酈書雁抿了一口茶水,含笑看著酈綽,「不知道大哥有沒有這個本事?」


  酈綽挑眉道:「願聞其詳。」


  酈書雁從梳妝匣里拿出荷包,遞給酈綽。這個荷包里裝了去年賬目的錯漏之處,正是前些日子酈書雁查賬的時候整理出來的。


  酈綽一目十行地看完,笑道:「足夠了,足夠了。妹妹為了這一天,等了很久了吧?」


  「恐怕沒有哥哥等得久。」酈書雁也笑著回答。


  她和酈綽都是一類人。笑裡藏刀、陽奉陰違對他們而言,易如反掌。要讓這樣的兩個人站在一起,最好的理由就是共同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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