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黃粱一夢

  「對你這種人,我當然沒什麼話可說。」酈書雁不疾不徐地回答。


  「你沒話可跟我說,大姐姐,我卻有話和你說。」徐繹之一齜牙,「你還記得徐茂彥嗎?」


  徐茂彥這三個字如一聲驚雷,酈書雁眼神一凜,語氣冰冷:「不知道。」


  茂彥這個別號,是五六年以後,由禮部普六茹尚書送給他的。徐繹之知道這個稱號,解釋只有一個——他也從前生而來。可酈書雁就是死,也不能承認這一條!

  「這幾天來,你每天進入我的夢裡。」徐繹之搖頭,帶著說不盡的纏綿悱惻,「大姐姐,夢裡的你,怎麼就那麼可愛呢?可愛得教人不敢相信啊……」


  他的夢裡,有一座比今日的徐府還要輝煌廣大的府邸,有溫順聽話的酈書雁,有志得意滿的母親,還有酈碧萱作為美艷的點綴。一切都那麼美好。睜開眼睛,他時時覺得迷茫,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幻。


  「我對你沒興趣,對你的夢也沒興趣。」酈書雁略放下心,又往徐繹之心上捅了一刀,「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那個忘恩負義、好色無恥的小舉子罷了。」


  他知道她是在挑釁,但是,他卻永遠也沒有辦法好好面對酈書雁的挑釁。徐繹之臉色發青,不顧一切地要來抓酈書雁的手:「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酈大小姐到底是怎麼志性高潔——啊!」


  他的手還未觸摸到酈書雁,就彈開了。徐繹之握著手腕痛叫出聲,狂怒地四處張望:「誰?!是誰壞了我的好事?」


  「你還有什麼好事可言?」酈綽從門外步入正堂,手上還掂著一塊石子,「滾!」


  他身上有一股凜然之勢,威壓極重,徐繹之不敢看他,雙腿發軟,不自覺地走了出去。酈綽拋下隨手撿的石子,關心地看著酈書雁:「你沒事吧?」


  說話間,他就想往酈書雁身邊走。可走到酈書雁面前三步開外,他又猶豫著停了下來。


  「還好,幸虧大哥來得早。」酈書雁若無其事,把一縷鬢髮捋到了髮髻里。她遲疑著問道,「你怎麼也過來了?」


  酈綽垂目道:「我早知道徐繹之不安好心,就想過來看看。」當然,如果酈書雁不在,他是絕不會過來的。


  酈書雁錯開眼光,輕聲道:「是啊……他這樣的人,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好心。」她有點緊張,最後一句話是隨便說的,只是為了不顯得尷尬而已。


  「……書雁。」酈綽實在無法忍受這種對話,正了正臉色,「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可以么?」


  酈書雁一驚:「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酈綽苦澀地看了酈書雁一眼,慢慢往前走了兩步。看見酈書雁毫無抗拒之色,他才稍稍放心:「這下好了。」他放低了聲音,「我們還像過去那樣吧——就當前些日子,我從沒說過那些話。」


  有些話就像刀劍一般,傷過人以後,縱然人身還能癒合,也總會留下痕迹。酈書雁誠懇地看著酈綽:「大哥,這話還是現在講明白的好。你……你如果沒有把握,就不要這樣說了。」


  他哪裡會有把握?酈綽苦笑。


  前二十年,他不是迷茫地活著,就是執著於復仇,從沒愛過誰。他這是頭一次愛上人,也是頭一次體會到悵然若失的滋味。然而,現在對他而言,酈書雁的笑容遠比其他重要。酈綽違心地點了點頭:「為兄自然是有把握的。」


  酈綽一向說話算話,他說有把握,想必就是有把握。酈書雁放下了心,神色明快起來:「大哥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是啊,放心了。」酈綽重複道。


  「你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呢?」酈國譽皺著眉頭進來,一下坐在客座上,「徐家請的都是什麼客人,真正讓人一刻都待不下去。」


  想來他受了不少酈家的苦頭。酈書雁在面紗底下抹了一把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冷靜一點:「怎麼了?」


  「我平時也算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酈國譽自許地冷哼一聲,「可他徐繹之的喜宴,成什麼東西了?全是一個個既沒功名、又沒身份的貨色。」


  酈書雁微笑:「父親不必動怒。徐家不過出了一個小小的新科進士而已,哪能有什麼積累呢?」事實上,他們能叫來這麼多賓客,已經讓她很驚奇了。


  酈綽站在邊上,把她心裡的疑問問了出來:「他老家遠在江南,哪來的人脈,請了這麼多賓客?」


  「還說呢!」一聽這事,酈國譽又抱怨起來,「這畜生在外頭擺了流水席,說什麼讓人都來沾沾喜氣。真真是個暴發戶,碧萱嫁給他,算是再沒什麼用處了。」


  酈書雁不說話了。在鄉下,擺流水席還說得上體面,在京里擺流水席,只能說丟臉——除了幾個暴富的國公家裡,再沒有人擺過流水席。酈國譽身為文人,當然看不上徐繹之的這點兒情趣和追求。


  「父親,咱們現在就走吧。」酈綽淡淡道。


  酈國譽手肘拄在案上,頭痛不已:「唉,爹爹也想走,可哪有現在就走的?」他指了指外頭,「真是叫人頭痛。」


  酈書雁明白了酈綽的意思,解釋道:「父親,現在不走,恐怕別人會認為我酈家和他是一路貨色。如果我們現在就走,也和他劃清了距離。」


  「這倒也是……」酈國譽一愣,接著便沉吟了。他們這樣做,固然能和徐家劃清界限,可梁子也結下了。徐繹之將來恐怕沒什麼出息,得罪他還在其次,可酈碧萱的命運會怎麼樣,未為可知。嫁為人婦之後,酈碧萱的百年苦樂,就都要由著徐家母子來了。


  見酈國譽舉棋不定,酈綽漫不經心地正了正發冠:「誰重誰輕,父親想想吧。」


  也對。酈國譽點頭,酈碧萱已經沒有價值了,隨時可以犧牲。也罷,他看著後堂,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為了酈家的興旺,隨時是要犧牲人的。萱兒,你生在酈家,已經享受了榮華富貴,為酈家犧牲,也是理所應當……你可要原諒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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