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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蔣山言興府雲詭 世子溯祥瑞由來

  安陸興王府龍飛殿正北,重明門。

  蔣山牽著馬,走在前頭,蔣壽則亦步亦趨,緊緊跟著。

  穿過重明門,繞過丹壁,一座規模略小的殿宇出現在二人眼前。這一片殿宇,燕尾天花、碾玉點金,青碧櫞桷,丹漆柱棟。

  五開間、單檐歇山式的大殿正中,掛著一幅鎏金牌匾,其上雕著「儀衛司」三個大字。

  兩人行至殿前,自有當值的侍衛牽過馬,兩人徑直入了大殿之內。

  「大兄,京山行獵回來,世子便吩咐你我盯緊了駱千戶。這才沒幾日功夫,駱千戶卻領著你我,連夜去京山走了一遭,又是私審,又是拿人。這恐怕是出了大事!」

  蔣山眉宇微蹙,瞪了一眼自家包弟,嗓音壓的極低,斥道:「天大的事,與你我兄弟何干?給我記好了,謹言慎行!」

  訓斥了幾句,蔣山腳下步子微微放緩,又輕聲道:「你也不想想,此次星夜兼程直奔京山,駱安有心腹不用,為何只點了你我二人?

  再者說,咱儀衛司一畝三分地,有什麼風吹草動,能瞞得住朱宸朱千戶?可這幾日,朱千戶對於駱安行事,不聞不問,你便不覺得怪?」

  蔣壽本便是個伶俐的人兒,對於這些時日的種種怪異,身在局中一時迷了眼。

  此刻被自家大兄點撥了幾句,心裡頓時如撥雲見日,茅塞頓開。

  當日京山行獵的隨行侍衛,有他兄弟二人的心腹,有駱安駱千戶的心腹,同樣也少不了儀衛正朱宸的眼線!

  以他們兄弟二人的道行,盯梢之事,瞞不過駱安,同樣也瞞不過朱宸。

  而此番,堂堂王府儀衛正朱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聞不問,駱安又拋開心腹,只點了他二人隨行。

  此事,絕非同僚間的默契。

  實則,這幾位大人,分明是都揣測出了世子的意圖!

  一念及此,蔣壽倒抽了一口冷氣。

  「朱千戶素來僅尊王爺之命,餘下之人一概不理。在他那個位子,如此行事,方才是本分。可此番,竟是暗中向世子爺示好?嘶——」

  蔣山聽了自家幼弟之言,沒有回應,卻回首給了一個極其嚴厲的眼神。

  許久,輕嘆一聲。

  「蔣壽,這些時日,駱安之父、群牧所駱勝老爺子,去蔣妃那裡走動的愈發頻繁了。去歲以來,袁長史,也幾度請辭求去。」

  說著,蔣山停下腳步,回身直直的盯著蔣壽,神色嚴厲至極。

  「王府這一潭死水,怕是要變天了。越是雲譎波詭之時,你我越要謹言慎行!」

  一路再無言語。

  繞過正殿,不多時兩人便到了一處陰暗潮濕的值房外。旋即,便有一個刺鼻的腥味兒,襲面而來。

  隱隱約約,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吼叫,從緊閉的木門內傳出。

  陰暗、逼仄、腥臭、嘶吼聲,再加上搖曳的燭光,狹窄的空間里,平添幾分森寒!

  蔣山對此視若無睹,忽而笑道:「你說駱千戶可審出了什麼結果?」

  笑言,在森然逼仄里回蕩,拉出極長的尾音。

  許是方才大兄的點撥,太過於震撼心神,蔣壽有些神不守舍。

  聞言,一個激靈,回道。

  「駱千戶素來是菩薩心腸,屠夫手段,嘿!再硬的骨頭,落到駱千戶手裡,也得服服帖帖的盤著。」

  滋啦——

  話音落時,撕心裂肺的吼聲,戛然而止。

  木門滋啦一聲打開,便見駱安風輕雲淡的擦拭著手上血跡,隨後對著二人微微頷首,徑直而去。

  。。。。。。。。。

  半個時辰后,興王府,中正齋偏殿。

  「興獻王長子嗣位?」

  偌大的中正齋偏殿,突兀的安靜下來。

  書案之前,癱倒在地的黃錦,瞪著死魚眼,這一瞬,竟忘記了呼吸。

  另一側,駱安堪堪稟報而入,雲淡風輕而來。

  聽聞此言,瞬息間,泰然之色乍去,身子也猛然抖了起來。

  而朱厚熜,只覺耳畔有驚雷炸響,驚愕之下,一個踉蹌。

  「興獻王長子?」

  朱厚熜腦海里,瞬息間閃過諸多宗室藩王。

  可縱觀今之天下,整個皇明兩京十三省,封號為「興獻王」的,除了他父王朱祐杬,再無旁人!

  這般想著,朱厚熜忖道:據他所知,自家有一兄長,岳懷王朱厚熙,乃是母妃蔣氏所出,生於弘治十三年六月,五日而殤。

  除了自幼夭折的岳懷王朱厚熙,整座興府只余兩女。

  興獻王長子,莫非說的便是他朱厚熜?

  三分驚愕,在心底升騰,轉瞬便被無邊恐懼所吞沒。

  且不論此讖緯妖言的真與假,倘若是真的,他當如何處之?

  平素里鮮衣怒馬、追鷹逐兔的少年人,區區王府一隅之地,都拿捏不住。猛然間,要御極而登大寶,又如何做得了這天下至尊、社稷之主?

  遑論,正德皇帝,戎馬善射,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

  這句「興獻王長子嗣位」來的太過巧合了!

  一瞬間,朱厚熜想了許多。

  齋內踱步徘徊,自語道:「袁師傅講,不拘是何謀算,總脫不開一個利字!若有人慾以讖緯,而構陷我興王府,於何人有利?」

  升斗小民、地方小吏,斷然是不敢招惹王府分毫的。

  遑論是以讖緯做箋子!

  踱步又忖道:「湖廣巡撫秦金,素來廉政自持,但有這「自持」之風評,便當極珍惜羽翼。鎮守湖廣太監李鎮,乃是今歲二月初調安陸,根基尚且不穩,也不會無端行此大事。」

  排除了湖廣巡撫和鎮守中官等大員,轉念便又思及安陸州,朱厚熜當即問道:「黃錦,安陸州知州王槐,和王府關係如何?」

  黃錦掙扎著直起身子,惴惴道:「王府台、同知從貞等,素來以王府親善,平日里也多有走動。奴婢也著實想不到,會有何人對咱興府,圖謀不軌。」

  聞言,朱厚熜眸子里也漸漸浮起陰翳戾色,也不管癱軟在地的黃錦,目光直直逼視駱安。

  「此事諸般可疑之處,如今這句興獻王長子嗣位,更是其心可誅!今上正值春秋鼎盛,嗣什麼位?駱安,此去京山,可有收穫?」

  言到最後,聲音里不免多了幾分厲色。

  書案之策,駱安魂飛膽裂,手止不住的顫抖。

  可世子當面,卻不能失了方寸,道。

  「稟世子,當日卑職領了命,便連夜飛馬京山。獵場所屬三十餘戶、山民十二戶,俱一一暗訪過。正德十四年來,並無生面孔去過獵場。」

  「王莽洞呢?」朱厚熜眯著眼,「那日山民有言,王莽洞每逢雷雨雲便有赤光扶搖其上,此妖言起於何時?」

  駱安臉色有些發白,眼角餘光,掃了一眼世子手中之物。

  思及當日暗訪情形,正色道:「分別問過獵場山民,王莽洞異像,有說起於祖上洪武年間,有說起於成祖永樂年間。弘治年間,有數山民在王莽洞失蹤,是以獵場山民,均以為此地不祥,輕易不會靠近。「

  言語間,見朱厚熜劍眉緊蹙,沉吟不語。

  駱安當即便又拱手道:「當日王莽洞底,漆黑晦暗,此物藏於溶洞石縫之內,極為隱蔽。若非卑職見那兩根**石,見獵心喜,斷然無法發現。」

  朱厚熜聞言,眉頭緊蹙,喃喃自語。

  「此物巧奪天工,非常人可造。內中讖緯,極詳實,需大量人手去編纂。倘若王莽洞內,駱安你未曾察覺此物,一應算計,俱要付之東流。」

  說罷,踱步駱安身前,朱厚熜道:「如此說來,此事並非算計?」

  駱安一陣遲疑。

  據他所查所審,此事背後並無人指使。

  可方才《明史》卷十六里,那句」興獻王長子嗣位」,委實是太過巧合了。

  事到如今,便連他也猶疑起來,便回稟道:「是否為人所算,卑職不知。不過卑職請了獵場管事回來,已經細細問過了,並無可疑之處。」

  諸多跡象表明,此非謀算,朱厚熜稍稍鬆口氣,卻仍不放心。

  取過小賽,捧在手裡。

  打開《明史》卷十七,白光閃動,便見「世宗欽天履道英毅神聖宣文廣武洪仁大孝肅皇帝,諱厚熜」字樣,躍然入目。

  世宗欽天履道英毅神聖宣文廣武洪仁大孝肅皇帝!

  旋即琉璃之上,白光怪異的閃爍,名喚「小賽」的人工智慧,忽然出聲道:「您好主人,本光伏智腦電量不足,即將自動關機,請主人及時充電。」

  下一刻,諸般光影,戛然消散。

  手捧著智腦,朱厚熜一陣愕然。

  翻來覆去以手觸碰,數次嘗試呼喚人工智慧「小賽」,手中之物卻再無半分動靜。

  良久,朱厚熜長嘆一聲,心生悵然若失之感。

  繼而,橫亘心底的重重陰雲,卻倏忽之間,如撥雲見日,豁然開朗。

  朱厚熜,悵然嘆息道:「如此也好,沒了這禍首,自此便也算是高枕無憂了。駱安,帶回來的人,首尾處理乾淨了。」

  語落,中正齋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然而,朱厚熜並不曉得,就在明史卷十七開篇、「世宗欽天履道英毅神聖宣文廣武洪仁大孝肅皇帝」之後,尚還有一句話。

  赫然是——

  父興獻王祐杬,之國安陸,正德十四年六月,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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