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古槐樹下藏污穢 侍衛殞命武穆祠
王府侍衛一路小跑,到了太清殿偏殿,行過禮,踱步駱安身側,輕輕耳語片刻,便退了出去。
長案之前,元亨道人忽然長身而起,提筆揮毫在宣紙上寫了片刻。
隨後,拂袖吹乾墨跡,輕輕折起,遞到朱厚熜手中,淡然道:「貧道所書,權當我玄妙觀渡厄之資。世子既然有事,貧道先行告退。」
說罷,便飄然而去。
另一側,朱厚熜沉著臉,有些不快。
元貞妖道的地元丹道,煉丹之材污穢不堪,有傷天和,是以朱厚熜對此頗感厭惡。
他自問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進了玄妙觀后,卻也沒有把厭惡不快擺在臉上,這牛鼻子道士卻言他「面含煞氣」。
究竟是《梅花易數》玄妙,還是此人善於揣度人心,朱厚熜不得而知。
但被旁人說中了心事,卻著實令他有些羞惱。
手中捏著那片宣紙,有心打開看看,奈何如今人多眼雜,多有不便,只能回王府之後再看了。
「駱安,如何了?」
「回世子,東西找到了。那潑皮頗為形跡可疑,進了玄妙觀四處閑逛,掩人耳目,隨後到了到了玄妙觀後院,把東西藏在了槐樹之下,便從後門出去了。」
「掩人耳目?」
朱厚熜嗤笑一聲,道:「如今除了玄妙觀眾道士道童,觀中只余我王府之人,如何掩人耳目?」
駱安面無表情正色道:「這便是可疑之處。此人在靈官殿里換了套道袍,所過之處,觀中道士均喚此人一聲師弟。東西放置後院榕樹下,不多時,元貞真人便鬼鬼祟祟的取了些。」
言語間,便有兩個儀衛司的侍衛走上前來,遞來一個麻布包裹。
朱厚熜接過包袱打開,只見其內包著七隻瓷瓶。取出一隻瓷瓶打開,便有一股腥味撲鼻而來。
朱厚熜眉頭緊蹙,看到手中木塞子上,隱隱有些鮮紅的血跡,不禁蹙眉道:「這便是紅鉛?」
駱安面色肅然,沉聲稟道:「下面的人看過了,此瓶中並非紅鉛,而是人血!包裹之中一瓶蟠桃酒、一瓶紅鉛,一瓶秋石,餘下這四隻紅瓶里,俱是人血!」
朱厚熜聞言,手掌一僵,面色愈得發不自然。
「或許是雞鴨家禽之血,也未可知?」
駱安一拱手,肅然道:「稟世子,方才卑職也嘗過了,確是人血無疑。」
待得駱安說完,朱厚熜一驚,手中紅瓶頓時跌落在地,灑下一片殷紅。
旋即便有一股怒意,自胸中升騰而起。
良久,臉色鐵青的朱厚熜,咬著牙冷聲笑道:「污穢之物便也罷了,這妖道竟拿人血煉丹,進獻父王。好,好得狠!」
言罷,朱厚熜回身直視駱安,「那潑皮何在?」
偏廂門口,駱安撿起地上紅瓶,將包袱重新包裹好,道:「那潑皮出了玄妙觀,便徑直朝著城南方向去了。卑職已經吩咐了,有咱王府侍衛盯著,頃刻便可將此人拿下。」
「盯著便好。」
朱厚熜面上怒色愈濃,冷笑道:「咱不拿人,免得打草驚蛇。觀外茶攤時,那店家不說什麼九太歲么?咱就跟著,也好見識見識這太歲的威風!」
說著,召黃錦上前,吩咐道:「黃錦你挑些人留在此地,拿了丹就回王府,不要給了母妃,此事我自有主張。「
語落,朱厚熜一行人也不等王妃蔣氏,出了玄妙觀,便一路朝著安陸城南而去。
。。。。
武穆祠,位於安陸州城南,正是安陸石城中「三台十八景「之一。
酉時過後,武穆祠周遭的商賈小販多了起來,各色琳琅滿目的貨物擺在地攤上,須臾便有吆喝聲響起。
沒多久,整個武穆祠附近便顯得格外熱鬧。
陳狗兒,本名喚作陳玉,自幼失怙,吃百家飯長大,是以鄰里皆喚他一聲「狗兒」。
又因少了調教、失了管束,及冠之後性子愈發的跳脫乖張,欺行霸市,鬥毆傷人,屢犯不止。
也算是因緣巧合,在正德九年,他因蓄意傷人,跑到了城北九華山下躲風頭,拜在了九太歲門下。
不想區區三五年光景,竟是憑著骨子裡的那股狠勁,硬生生的闖出了些許名頭,遊走在市井間的潑皮們,人人皆喚他一聲「狗爺」。
陳狗兒出了玄妙觀,便一路信步徐行。
沒多久,便發現身後多了幾個尾巴。
雖也好奇,在安陸石城的一畝三分地上,有誰會和他過去。不過仗著身後有九爺庇護,也就沒往心裡去。
經過武穆祠廟集時,在各色攤位上閑逛了許久,狗兒隨後便施施然進了一間酒樓,找了個鄰窗的位子坐下歇腳。
未幾,便有夥計過來招呼。
和酒樓夥計寒暄片刻,陳狗兒忽然打了個眼色,遙指酒樓外一個胭脂攤前,低聲道:「狗爺我出門沒看黃曆,給太歲爺辦完事,就被人盯上了。」
青衣小帽的夥計,仍然殷勤笑著,不動聲色的撇了胭脂攤一眼,疑道:「整個石城,誰人不知狗爺您是太歲的得力臂膀,連狗爺都敢撩撥,真真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嘿嘿。」
調笑歸調笑,太歲九爺吩咐的事兒,他卻不敢有絲毫大意。
當即便正色道:「狗爺我一路試探過了,點子來歷不清,很扎手。不過九爺正等著我回復,不便多坐。稍後我從後門走,你帶人,把這兩個尾巴拿了,問問是何來路。」
臨出門前,狗兒忽而想到:尾巴是從元貞牛鼻子那裡跟上的。
據幾個相熟的道童說,今日有興王府貴人燒香還願,莫非這兩人是興王府的人?
可左右瞧這這兩人的衣著,布衣短褂,卻不是王府的行頭。
猶疑了片刻,又低聲囑咐道:「尾巴來歷不清,便不要傷了性命,以免節外生枝。」
言罷,狗兒一溜煙的自酒樓後門出去了。
一柱香后,王府盯梢的侍衛,追著進了武穆祠南面的死胡同里。
來不及反應,便被沙土,劈頭蓋臉的迷了眼。
緊接著從衚衕口圍上來五人,一王府侍衛捂著眼,忽覺腦後生風,一陣劇痛后便癱倒在地。
另一侍衛見狀,強忍著雙眼的酸澀,背後挨了幾棒子,一躍翻過矮牆,奪路倉皇而逃。
武穆祠左近,一陣雞飛狗跳后,又恢復了初時的喧囂。
半個時辰后
酒樓夥計帶著兩人,簇擁一乾瘦漢子,匆匆而至。
這漢子面色陰沉如水,狠狠颳了一眼在場諸人,旋即神色不善的對著一魁梧漢子,怒道:「岳老三,你乾的好事!」
地上,王府侍衛直挺挺的躺著,身下滲出一片血污。
漢子滿臉陰翳,劍指探出,俯身在侍衛脖頸間按了片刻。
猛然直起身子,一巴掌掄圓了,抽在岳老三的臉上。
啪——
岳老三來不及捂臉,便聽那人壓著嗓子厲聲斥道:「岳老三,你也算道上的行家裡手了,怎地把人弄死了!」
怒斥著,漢子揪住岳老三衣領,「你須知,這裡是安陸石城,不是你那窮鄉僻壤的山寨子,鬧出人命,便也要拿人命來填的!」
這一巴掌,勢大力沉。
待得語落,名喚岳老三的漢子臉上,依然高高腫起一塊。
雖受了辱,岳老三卻躬身哈腰諂笑著,笑的臉上橫肉頻頻抖動,望之反而平添幾分猙獰。
「兄弟們初來安陸州城,人生地不熟的,一時不慎,下手失了分寸,三爺饒恕則個。」
言語牽動了臉上的腫塊,漢子扯扯嘴角,抽了口冷氣,笑的愈發諂媚。
「此事過後,咱從隨州過來的幾十號兄弟,風裡來雨里去,但憑三爺吩咐!」
被喚作三爺的漢子聞言,面色陡然由陰轉晴。
他要的,便是這句話!
武穆祠地亂人雜,又靠近城南,乃是出了名的亂!私賭、鬥毆、人牙子應有盡有,哪天不失蹤一兩個人?
不過區區一條人命罷了,待得夜深人靜,埋到後山,又有誰人能知?
方才一通發作,不過是敲打這一夥隨州來的悍匪罷了。
鬆開攥著衣領的手,淡淡開口:「罷了,罷了,左右不過一條人命。岳老三,你須得把首尾處理乾淨了。」
言罷,帶著諸人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