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孫許揮師出南昌 丙子寧王舉兵亂
遠遠窺伺水寨一番,蔣山等人,駭的肝膽俱裂。
放眼望去,艨艟雖少,卻小舸成群,洒洒洋洋間,滿布小島四周。
粗略一下,舟師數目,竟不下百餘。
興府諸人雖居安陸漢水之畔,又何曾見過如此場面?
休說是百舸爭流了,便是這潘陽湖,也直叫諸人感慨萬千。
安陸城裡,有莫愁湖。
常有文人騷客流連忘返,留下許多諸如「襄哥遠去行蹤無,一葉飄零莫愁湖。古渡千年空守望,相思夢斷恨東吳」的詩句。
蔣山亦曾感嘆,莫愁湖之煙波浩渺。
然而直到如今,他方才曉得,不至潘陽湖,不知湖之大也。
目之所及,水色連天,雲波浩渺,一眼竟是望不到盡頭。
如此一來,諸如凌十一、吳十三等水賊,在浩瀚巨湖之中,尋一隱蔽處,江西各衛所舟師,再是人多,也不過是大海撈針罷了。
也難怪潘陽水賊,屢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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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興府諸人不敢多留,暗暗記住水寨方位,連夜划周船靠岸,棄船而走。
待到了南昌府時,已經是兩日之後了。
南昌府,地處長江以南,形勢險要,水路發達。
漢時,稱豫章,隋唐時,易名洪都,自古便有「襟三江而帶五湖」的美稱。
初唐四傑之一的王勃,亦在《滕王閣序》中言,南昌乃「物華天寶,人傑地靈」之地。
然而一路行來,興府諸人所見,俱是阡陌荒蕪,杳無人煙。
沿途之上,更是關卡林立,查問極嚴。
近了南昌府城,周遭氣氛頓時大變,城外衛所兵丁往來不絕;城門處,出入之人面有菜色,摩肩接踵的直直排到了百丈開外。
蔣山令隨行侍衛尋地安頓下來,自領了兩人,徑直排隊入了城。
待得天色漸晚,左右無人,這才手持偽作的九峰公名刺,入了巡撫衙門。
翌日,江西巡撫孫燧、並江西按察副使兼兵備副使許逵,親率周師,兵出南昌。
朱厚熜因智腦之事,遠在千里之外的安陸,揮了揮翅膀,原本應在丙子日殉死的孫、許二人,卻得以幸免於難。
而在距離江西巡撫衙門數裡外的寧王府,亦到了艱難抉擇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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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府,寧王府
穹隆玉兔高懸,天街點萬盞燈華。
偌大的寧王府里,紅紗照道,寶燭爭輝。
滿府彩綉輝煌里,王府門前車馬粼粼,儀仗塞路,可謂是香車接踵,侍從如雲。
一個寧王朱宸濠的生辰宴,整個南昌府上下,舉府同慶!
江西布政使胡濂、參知政事陳杲、劉棐,僉事賴鳳,指揮許金、巡按江西監察御史御史王金,主事馬思聰、金山,參議黃宏、許效廉。。。
林林總總,江西一省,上至布政使藩台,下至指揮參議,齊齊彙集寧府之中。
許是賓客太眾,宴席擺在了承運門前,貴重如布政使胡濂、巡按江西監察御史王金等,自然是殿內令設席位。
滿園裡,內官女婢往來穿梭如雲,珍饈美酒流水般奉於席上。
靠近承運門前的高台上,享譽整個南昌府的寧府戲班子,吟唱之聲繞樑。
席間,海味珍饈無算,瓊漿玉液盈杯。
觥籌交錯間,氣氛卻詭異的一分為二。
諸如江西布政使胡濂、御史王金等人,雖面含笑意,眼眸里卻隱含憂意;又諸如按察使楊璋,按察副使唐錦等輩,則推杯換盞,興緻高昂。
酒過三巡,寧王朱宸濠言說不勝酒力,與諸官告罪一聲,帶著李士實、劉養正二人,退席而去。
只留寧王士子,帶寧府諸人與宴相陪。
寧府寢宮暖閣
待得朱宸濠與李、劉二人抵達時,參政王倫、江西按察使楊璋、副使唐錦等人,已恭候多時。
諸人見過禮,朱宸濠面沉似水,沉聲問道:「孤本欲行請君入甕之謀,孫燧與兵備許逵,為何猝然帶兵出城了?」
按察副使唐錦俯身一禮,言到:「前日得報,潘陽水賊掠九江,許是因為此事。」
「許是?」
朱宸濠冷笑一聲,目光如刀,略過唐錦,直視按察使楊璋,「汝為按察正使,便連區區佐貳,都管束之不住么?「
眼見堂堂一省臬憲,吶吶不言,朱宸濠又復冷笑一聲,旋即目視李士實。
後者會意,踱步諸官身前,稽首道:「京中飛馬來報,楊閣老欲效昔年宣宗故事,遣太監賴義、駙馬都尉崔元、都御史顏頤壽,往南昌府而來。如今事急從權,不可不為也。「
略一沉吟,李士實蹙眉又道:「我等定策,明日詰旦(清晨),諸官入謝時,左右伏刀兵,順之則臣,逆者下獄。然則,如今缺了孫中丞和許兵憲二人,唯恐節外生枝。「
劉養正聞言,撫須踱步,笑道道:「正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哪裡管得了許多。
凌、吳諸將蓄勢以待發,明日檄文飛繳郡縣,兵出南昌,王爺親率周師,蔽江東下。凌吳等將,圍九江。
只待九江一下,出江西,兵鋒直指南京,則大事成矣。」
四下里陡然一寂。
良久,江西按察使楊璋沉吟道:「凌吳諸將兵圍九江,九江府兵寡糧匱,破九江自是不難。若九江府破,與我南昌府遙相呼應,南康府不戰自潰。」
沉吟著,楊璋一捋長須,對寧王一拱手,旋即轉目掃向劉養正,「孫中丞與許兵憲,若果真揮師北上,直趨九江。則凌吳所部腹背受敵,又當如何?」
暖閣內諸官俱都沉默下來。
卻說劉養正劉養正原系舉人出身,讀書知兵,頗有凌雲之志。
此人巧言令色,善於曲意逢迎,深受朱宸濠的青睞,延為府中幕僚。
當時贛南一帶匪盜猖獗,寧王偏好結交雞鳴狗盜之徒,常與各方匪首往來,並招納府中充當護衛。劉養正巧言獻媚,稱寧王為「撥亂真人」,又常以宋太祖陳橋兵變為引,蠱惑寧王。
寧王這位謀主,胸中錦繡謀略暫且不說,單單是此人出身,便為堂內諸官所輕。
區區落第舉人,何以能與他們同堂?
果然,不過片刻,劉養正踱步楊璋身側,撫須大笑道:「楊臬憲多慮了,九江兵備與安慶守備之齟齬,由來已久。孫燧數次上疏,欲贈九江兵備之權,俱為王爺暗中所阻。
如今大王舉兵,九江兵備所轄,饒州、撫州二府與九江府路途斷絕,單憑九江數千兵丁,據城而守尚且不足,如何去與孫、許二人前後夾擊?」
楊璋冷笑一聲,當即沉聲道:「敢問先生,先生可知孫、許二人,帶走了多少兵丁?」
不等劉養正言語,楊璋回身對上首處寧王,稟道:「適才王爺責問,為何連區區佐貳都管束不住。王爺當知,許逵座主,乃是梁閣老,又有一省巡撫回護,我雖為按察正使,又能奈其何?」
說著,楊璋長身而起,目光直直逼視劉養正,「先生需知,孫中丞提督軍務,與許逵帶走了南昌衛和南昌前衛兵丁近六千餘人,不可不防!」
眼見暖閣內楊璋與劉養正針鋒相對,李士實暗暗苦笑,溫聲道:「楊臬憲所言不錯,的確是不可不防。然則如今,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過了明日,如何能再聚諸官於寧府?在仆看來,孫、許二人,皮癬之患爾!」
言語著,李士實踱步二人中間,回身攙扶楊璋落座,笑道:「王爺明日舉兵,南昌頃刻可定。如此一來,也算是斷了孫、許二人歸路。數千兵卒漂泊水上,一無糧草補給,又斷其歸路,不足為慮也。」
說罷揮手令隨侍內官取出一卷檄文,鋪於書桌之上,朗聲讀道:
「蓋聞書曰:不見是圖。
又曰:視遠惟明。
夫智者恆慮患於未萌,明者能燭情於至隱。自古聖哲之君,功業著於當時,聲明傳於後世者,未有不由於斯也。今事機之明,非若不見,而乃不加察,請得以獻其愚焉。
本藩乃先皇帝第八子也,蒙先皇、太后愛憐,衣帶遺詔,入承大統。
詎意正德違詔自立,日肆荒淫,生民塗炭,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佞臣錢、江等輩,禍亂朝綱,侵官暴國。以至於下陵上替,海內寒心。
天下者,高皇帝之天下也。
建文昏弱,太宗有靖難之兵;正統失位,景帝有監國之典。今朝廷無道,過於建文,懼再見正統失位之禍也。
本藩威德,同符成祖,敢追修景帝監國之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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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夫奮臂,舉州同聲,爰統雄師,以清君側。
凡爾官司有守士之職者,宜速望風影附,佐集大勛,裂土封侯,懋膺爵賞。
毋觀望徘徊,致干天討,須至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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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丙子,宜祭祀,餘事勿取。
清晨,寧王府寶燭焚盡,香風拂地,只留滿院狼藉。
辰時,昨日與宴諸官,聯袂入謝,旋即伏兵四齣,環而圍之。
朱宸濠矯詔,稱奉太后密紙,起兵入朝。
參政王綸、季斅,僉事潘鵬、師夔,按察使楊璋,副使唐錦,跪地高呼「萬歲「,餘下諸官係數下獄。
這一日,寧王朱宸濠以李士實、劉養正為左、右丞相,以王綸為兵部尚書,聚兵號稱十萬,併發檄各地,指斥朝廷。
一夕之間,各衛兵丁四齣,整個南昌府,城頭變幻大王旗。
六月丙子,寧王朱宸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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