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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論內外台夏言至

  秋八月,田汝耔星夜兼程,直趨安陸。

  「田汝耔,字勤父,號水南,開封府祥符縣人。二十一歲,舉河南鄉試。二十八時,登弘治十八年乙丑科進士第,三年(正德三年)受行人司行人。」

  安陸州衙,王槐端坐主位,手中捧著一本摺子。

  下首處,安陸州同知從貞、安陸推官崔辛,安陸判官余珊,俱列於座。

  端茶潤喉,王槐舉起摺子,凝眉讀道:「四年六月丙寅,升刑科給事中,后巡按河東鹽課。八年,升江西按察司僉事,十二年遷山西按察司僉事。今歲秋七月,調任湖廣,升為湖廣按察副使。」

  州衙廳堂里,除了王槐的言語之聲,四下里落針可聞。

  王槐讀罷,放下摺子。

  又復托起茶盞,杯檐方觸及唇齒,目之所及,但見州衙一眾佐貳,俱是眉宇緊蹙,沉默不語。

  王槐心中亦是苦笑。

  他未曾想,堂堂按察副使,竟會沒來由得,驟然按臨安路。

  倘若是換做以往,按察副使親臨,自然是親近上官的好時機。

  便如湖廣巡按王相,按臨安陸時,推官崔辛隨侍左右,州衙諸官接風洗塵之宴不絕,一番曲意逢迎之後,自然是皆大歡喜,各取所需。

  可這位田汝耔,卻著實是個怪人,盡展風憲官之風骨氣節。

  於上,不拘是湖廣巡撫秦金,亦或是按察司聶鳳山,俱是不卑不亢,頗為自持;於下,則法度森嚴,秉公且不講情面。

  履任月余,武昌府為之一清。

  這卻也使得湖廣各府,又敬又畏,如王槐、崔辛之流則是如履薄冰。

  苦笑間,安陸州同知從貞長身而起,踱步捻須,沉吟道:「聽聞昔年,田監司在太學時,三原的馬伯循曾言:見人之有計而不驚,規人之過而溫。如今看來,馬伯循觀人,亦有大謬之時。

  規人之過,溫沒瞧著,卻叫諸位同僚是戰戰兢兢吶!」

  言罷,從貞踱步王槐身前,一禮道:「俱下官所知,弘治之後,分巡官、分守官,以有定例,乃是每年春二月中出巡,七月回司;九月中出巡,十二月回司。

  敢問太尊,田監司為何會提早一月出巡,且來的是咱安陸?」

  從貞稱呼田汝耔為監司,蓋因明代道參政、參議、副使、僉事是代表布、按二司監臨地方,是以他們與布、按二司之長又並稱「監司官」。

  上首處,王槐心裡愁雲滿布,臉上卻仍是一片泰然。

  「田監司提早按臨,其一,許是因州衙上報的興府大肆搜買舟船之事;其二,健齋公遠赴安陸,田監司昔年為江西按察僉事,前來拜謁一番,亦是題中又有之意。至於其三么。。。」

  王槐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崔辛,便止住話頭,不再言語。

  廳堂內諸人,俱是恍然。

  對於王槐的心思,是洞若觀火。

  這位按察副使,甫一到任,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可為是燒的極旺。

  偏生鎮巡官輪不到他糾合,些許跳樑小丑,不足為慮。唯獨是湖廣巡按王相,長袖善舞之名,便傳湖廣各府。武昌府那邊,雖未曾傳出二人的齟齬。

  但想必,田監司此來,當是醉溫翁之意不在酒也。

  如此一來,這位昔日如奴如仆般,隨侍王相左右的崔辛,地位便極其尷尬了。

  下首處,余珊默然不語,心中則是厭惡以極。

  委實是一入濁流,便深似海!

  他本便是風憲官出身,性子素來是嫉惡如仇。

  昔年費健齋為閣臣時,他便因這位健齋公的行事做派,數次彈劾。哪怕後來被遣去巡鹽長蘆時,亦是不曾為中官權宦低頭。

  可如今,堂堂一州正官與兩位佐貳,竟是在州衙之內,公署之中,揣測上意,臧否上官。

  這著實是令他心生反感。

  意興索然,余珊踱步而起,對著廳內三人拱了拱手,淡淡道:「下官公務在身,便先告辭了。」

  言罷,也不理會諸人各異的神色,拂袖而去。

  卻說這公務,乃是知州王槐,知曉他與幸福世子有些交情,令他去興府質詢搜買舟船之事。

  他本為安陸判官,本便也是他職權之內,索性便也接了下來。

  孑然一身出了州衙,余珊也不乘轎,信步徐行,施施然直趨興府而去。

  。。。

  。。。

  興府,中正齋

  「濮議之爭?」

  袁宗皋默然不語,心中卻是驚濤駭浪乍起。

  「莫非世子的謀算是。。。」

  胸中遲疑,袁宗皋電光火石間,便把千歲升遐之後,朱厚熜所為種種,串聯在一起。

  聯想南昌寧府謀逆之前,亦通過錢寧,謀划寧府世子入祭太廟,幾乎事成。

  莫非是因南昌寧府此謀,世子起了這般心思?

  可旋即,袁宗皋便搖頭失笑起來。

  寧府有世子,可行過繼之實,可允寧府世子祭太廟。可朱厚熜如今尚在沖齡,本便沒有子嗣,已然絕了此途。

  可若欲效仿濮議之爭,又說不通。

  興府這一脈,的確是天家最近的一支,若欲效趙宋「濮議」故事,兄終弟及,最為緊要的便是「兄終」二字。

  「今上如今正值壯年,又好勇武,便是再御極數十年,亦是等閑,哪裡有可能。。。」

  如此思量著,袁宗皋面色一沉,沉聲肅然道:「南昌寧府殷鑒在前,世子切不可自誤!今上雖無子嗣,卻龍體安康,趁早絕了那般心思!」

  言語到後來,語氣已然極重。

  朱厚熜愕然,心裡卻暗暗警醒,忖道:單憑蛛絲馬跡,單憑一句濮議之爭,袁先生便能聯想到這些,日後行事,定然是要愈發謹慎了。

  思及此,朱厚熜躬身,泰然道:「先生多慮了,南昌寧府謀算數十載,灑下數代積累的金銀,也不過是堪堪維持江西局面,咱興府又豈能重蹈覆轍。」

  書案之策,袁宗皋驟然長舒一口氣,疲累的身子,以癱軟於長椅之上。

  便在此時,中正齋外,驀然傳來一陣清朗笑聲。

  須臾,余珊信步而入。

  幾人見過禮,余珊不理二人錯愕之色,撫須笑道:「貿然來訪,還望世子與仲德兄海涵。」

  笑罷,余珊忽而回身,視線落在費宏所贈的墨寶之上,笑道:「方才在殿外,隱約間聽聞濮議之爭?」

  。。。。。。

  與此同時,安陸城東去五十里

  兩騎信馬於官道之上,身後有十數人,披堅執銳的遠遠跟在後頭。

  並駕齊驅的二人,一人長髯短須,面色紅潤,雖不顯老態,卻隱隱有幾分暮氣。

  另一人,峨冠博帶,容貌俊朗,英氣逼人。

  信馬之間,峨冠博帶之人手執馬韁,另一手遙指縱橫連綿的阡陌,笑道:「不怕水文兄笑話,自去歲奉命巡查湖廣、雲南,一路行來,所見俱是歌舞昇平的太平景;

  僅一箭之隔的江西鄉梓,如今卻是逆藩作亂,兵亂連綿,我不敢想如今的廣信府,該是何等亂象。」

  被喚作「水文兄」之人,赫然正是新任湖廣按察副使,田汝耔。

  此人字勤父,號水南。

  出言之人,則名喚夏言。

  夏言遙指湖廣大地時,田汝耔亦看著這位後備,心裡是百感交集。

  他寒窗苦讀十數載,終不負眾望,於弘治十八年中了進士。奈何天意弄人,登第的當年,家中老母病逝,無奈回鄉丁憂。

  三年除服之後,授予行人司行人時,已然是正德三年了。

  如今已是不惑之年,遊宦天下半生,方才任了湖廣按察司副使。

  而眼前這一位後輩,雖年齡相若,三十五歲時方才中了進士,晚了他十數年。

  可如今,夏言已然是兵科給事中,雖位卑,卻極清貴,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再看自家,蹉跎半生,任按察司副使,雖仍未入濁流,仍屬風憲官,但比之兵科給事中,又豈能同日而語?

  思及此,田汝耔心中黯然,默然嘆息道:「哪裡敢笑話公瑾兄,不惑之年已然貴為兵科給事中,翌日大有可為。愚兄痴長四年,雖為按察副使,仍是清流之屬,卻已是外台,若無機緣,此生便也止步於此了。」

  卻說按察使、按察副使,乃是由前朝元代的肅政廉訪使演化而來,素有「廉使」之稱。

  到了如今,按察司與督察院,雖都是風憲官,督察院為「內台」,而按察司已淪為「外台」了。

  內外一字之差,雲泥之別也!

  黯然嘆息,田汝耔遙遙望著視野盡頭的城池輪廓,強顏笑道:「兩日奔波,安陸石城,終是遙遙在望了。」

  遠在安陸興府的朱厚熜,在與余珊、袁宗皋對談濮議之變時,卻是不知,日後宰執天下、卻含恨而終的內閣閣臣夏言,已悄然抵臨安陸。

  時值八月,風起於仲秋!

  秋愈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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