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是。」我在白少棠懷裡,病懨懨道,「挨了五十大板,降為五品文淵閣學士。」


  「就這樣?」母親有些詫異。


  「聖上親自動手打了我。」我閉著眼睛補充。母親皺起眉頭來,不安道:「這事不會這樣罷休的。」


  「我不會娶蘇容卿,母親,你知道蘇容卿是誰嗎?」我苦笑起來,「他是沈夜。」


  母親愣在那裡,許久后,她終於道:「陛下的手……已經伸這麼遠了。」


  我點頭,覺得有些費神。


  大哭一場后,總是疲憊的。


  白少棠抱著我進了屋,然後把我放進了被褥里。他小心翼翼地給我蓋上被子,掖了掖,接著緊挨著我躺了下來,溫柔道:「睡吧,我守著你。」


  我就想起來,小時候白少棠也是這樣,頂著個大包子臉,溫柔而認真地跟我說:睡吧,我守著你。


  我閉上眼睛,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我突然覺得,其實我虧欠白少棠良多。


  他年少時候我欺負他,他長大成了俊美如斯的少年,我還是欺負他。


  而他雖然浪蕩,雖然看似玩世不恭,卻始終安安靜靜地守著我。我們倆都沒睡著,但躺在床上卻彷彿睡著了一般。窗外雨聲淅淅瀝瀝,這是白少棠回歸以來,我頭一次覺得離他這麼近。


  過了很久,我終於閉上眼睛睡了過去。一覺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母親下朝之後,帶了飯到我房間來,她一面看著我吃飯,一面同我商議:「今日你不在,陛下在朝上提出削兵權的事情。」


  「嗯……」我應了一聲表示在聽,繼續扒飯。母親皺著眉頭道:「首當其衝的,便是握著雲州二十萬鐵騎的白家。」


  聽到這話,我愣了愣:「陛下定了嗎?」


  「沒定。」母親甚是憂慮,「今日吵了一早上,退朝再議。不過看陛下這氣勢,怕是一定要把這事了了。」


  「那母親……作何打算?」我試探著問,「咱們不管?」


  「這件事,早在之前我已知曉。白家派人來和我商議,要舒家出面作保,從此以後,雲州納貢,舒家可白分一成,而雲州二十萬鐵騎,從此雲舒同姓。」


  「但是……」既然早已知曉,卻始終沒有準備,必然是出了什麼岔子。母親笑了笑,溫和道,「他們提了條件是白少棠要嫁給你,成為舒家主君。也就是說,雲州二十萬鐵騎和每年的朝貢,就是白少棠的嫁妝。」


  這話讓我噎了一下,我突然覺得,白少棠可真值錢。


  「你那時喜歡著蘇容卿,我便拒絕了他們的條件。我想,他們大概是找了下家吧……」


  「如今朝堂之上,除了舒家,還有誰能保住他們嗎?」我皺眉道,「陛下鐵了心削權,違抗者必然要遭雷霆之怒,如今貴族人人自危,白少棠去哪裡再找個人當他的護身符?」


  說到這些,我越想越操心。母親一言不發。許久后,忽然反應過來母親的意思,小心翼翼道:「母親的意思,是希望我娶了白少棠?」


  「你是為什麼退婚的?」母親忽地轉了話題。我愣了愣,母親便道,「前些時日,你不是還同我說蘇容卿是你的心上人嗎?」


  「曾經是。」我開口,聲音里有了澀意,「現在不是了。」


  「因他騙了你?」


  我不言語,母親便明白了我的意思,點了點頭道:「那麼,你對少棠怎麼看?少棠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母親補充,「如果你只是想找個真心人,我再沒見過比少棠對你更認真的人。你年紀小的時候不懂他的感情,我們長輩卻都看在眼裡。白家只有少棠一個孩子,雲州就是少棠的嫁妝,他找靠山,必然是要找一個能用這些嫁妝換白家下一代安穩的,不可能給我們二十萬鐵騎只為了這一次救急。而我們家,也不能平白無故給他們出頭,我肯,舒家其他族人也不肯。你今日若不娶他,他必然要嫁給其他人才能解燃眉之急。」


  「母親說這麼多,到底是想說什麼?」我將最後一口飯咽到肚裡,「母親想要我娶他?」


  「舒、白兩家若能聯姻,這是最好的結局。」母親躲閃著我的目光,「陛下既然有了心思,我們便得有所打算。白家有雲州二十萬鐵騎,舒家有寧、北兩州四十三萬鐵騎,若我們兩家聯姻,九州佔得三州,哪怕鎮安王出手,我們也有一半勝算。」


  「寧、北兩州何時有了四十三萬兵力?!」我驚得飯都咽不下去,看著母親不自然的表情,艱難道,「除邊境以外,各州駐軍不得超過五萬,鎮安王駐守華青邊境,守軍五十萬便已成為陛下心腹大患,母親你做此打算,若被陛下的人得知怎麼辦?!」


  「陛下暗自在自己的掌地增軍十年,各族在封地增軍已是普遍做法,還記得十年前掌握肅州的沈家是怎麼毀的嗎?便就是為著此事。我們與陛下之間斷不了的牽扯不過是一張血契,可若這張契約被毀了呢?你可想過,若真有這一日,你當如何?舒家不能靠著巫術過活,」母親讓人收了飯碗,「這世上最可靠的,從來只有人的手段。」


  說完,母親抬頭看著我。她的目光里什麼都沒有,她沒有希望我做什麼,更沒有強迫我做什麼,然而就是這樣的感情,令我更加愧疚。


  「你好好考慮後面的事,最重要的還是你的幸福。」母親說著站了起來,帶人走了出去。母親走後沒多久,白少棠帶著一箱子葯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還沒進門便揚著聲音道:「舒城,老子給你帶了雲州最好的療傷葯,你肯定沒見過!」


  說著,他將那些藥鋪在桌上,一面放一面念叨著葯的名字,像個孩子一般。


  我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想起沈夜來,忽地覺這其實沒什麼不好。


  至少白少棠不會騙我,不會害我。


  他不是蘇容卿,沒有身負女皇使命,沒有捲入貴族紛爭,娶回來不用時時提防;


  他也不是沈夜,不是青樓出身,身份不會成謎,不帶著江湖紛爭,沒有讓人心驚的武藝和手段;

  他更不是昨夜我終於認清楚的沈夜和蘇容卿。


  他和我青梅竹馬,世家相交。我們兩個如果在一起,那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不會對我有二心,不用我時時心驚膽戰,夜裡輾轉難眠。


  其實如果不是女皇突然逼婚,如果不是我突然發現成婚對象是蘇容卿,我從來也沒想過自己會去娶一個喜歡的人,我從來只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個合適的人,然後守護他,愛護他。他成為我的丈夫在後院撐起一片天地,我當他的妻子給他這塵世一隅凈土。


  ——這本該就是我的婚姻。


  我與白少棠成婚,不過就是將我這荒唐的、脫軌的人生,拽回我本來要走的道路。


  想到這裡,我沒有再猶豫,忍著痛從床上赤足走了下來,踏著冰涼的木板,走到正說得興高采烈的白少棠身後,抱住了他。


  他一下止住了聲音,身體竟有些顫抖起來。


  那樣小心可憐的模樣,絲毫看不出疆場上白少將的風姿。


  我將頭抵在他背上,低聲呢喃:「咱們成親吧。」


  「是為雲州二十萬鐵騎嗎?」他背對著我,聲音里有了些笑意,似乎這才清醒過來。


  「也因為你是白少棠。」我開口,說出那一刻內心的念頭。


  因為這是從小守著我、被我欺負著的白少棠。如果是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我也不知道二十萬鐵騎帶上雲州能不能打動我的心。


  白少棠僵直了背,許久,他猛地轉身,將我緊緊抱在了懷裡。他似乎很是害怕,又似乎有些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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